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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小說的幽默,就是找到了 它的魂”

http://marskidz.com 2012年11月28日11:15 來源:東方早報

 

  “作者和導演最好的態(tài)度是什么呢?就是沒態(tài)度。沒態(tài)度的話你可以說是一種超然,另外也可以說是更深入。這時候他的態(tài)度是誰的態(tài)度呢?其實是災民的態(tài)度……” ——劉震云

  早報記者 許荻曄  實習生 何夢穎

  1992年,劉震云應朋友錢鋼要求,撰寫《二十世紀中國重災百錄》中1942年河南旱災蝗災部分。在經(jīng)過實地考察、口述整理、資料匯編之后,劉震云寫就“調查體小說”《溫故一九四二》。

  這部小說里有一個 “我”,帶著今人的目光鉤沉一段乃至被當事人所遺忘的歷史!拔摇泵鎸诎挡⒉豢犊P,面對苦難亦不濫情抒發(fā),像每個真實的在生活中掙扎的普通人,“我”用幽默滑過那些坎坷,哪怕是文本之中。

  這個被劉震云描述為“四不像”的文本,只因為故事要說出它自己,只能在既有的經(jīng)驗之外,既有的文體之外。

  劉震云只能把這故事交給一個懂得的人?疾炝笋T小剛7年,2000年春節(jié),劉震云來到馮小剛家,飲了一宿的酒,托付了這個“孩子”。然后由這一群“西西弗斯”,幾起幾落之后,終于在2012年12月29日,將一塊石頭推上了山頂。“一堆笨人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終于做成了一件事。”回顧從小說到電影的19年,劉震云說。

  關于“調查體小說”

  東方早報:你把《溫故一九四二》稱作調查體小說,是自己的創(chuàng)造嗎?

  劉震云:這個新詞兒,是因為過去的文體不符合這種規(guī)則。說它是小說,它是一個非虛構類作品;說它是報告文學,但報告文學要么是一個起承轉合的故事,要么就是有一個很波瀾起伏的人生的人物。但《溫故一九四二》都不是。它是幾方面材料的堆積和拼接。比如說有災民、委員長、美國記者、美國使館、日本方面、宗教等各方面的拼接。用什么樣的體裁套都不合適。

  東方早報:是不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文體,也沒有合適的經(jīng)驗能容下這個故事?

  劉震云:是,沒有合適的體裁能夠裝下它。我自寫作以來受這個困擾特別大。我寫的東西大家都覺得四不像,比如說《一地雞毛》,當時寫出來的時候好多人覺得它不像小說——因為小說起碼得有個好故事,但是《一地雞毛》沒故事,它就是寫了一家子的流水賬。但是現(xiàn)實就是這樣啊,我編不出來更稀奇古怪的故事了,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這個小說又被說成挺好的。像《溫故一九四二》也是這樣,是幾方面的材料給拼湊出來的,不是說調查體的、紀實性的東西。我覺得清規(guī)戒律有時候對寫作者很重要,但是也很不重要。

  作家與導演“共進退”

  東方早報:1993年馮小剛就開始同你談改編電影的事,為什么到2000年過年時你才跑到他家去,答應他說“我與兄長共進退”。 

  劉震云:一開始,我覺得是不可能的,因為所有改電影的元素都沒有嘛。但每次見面小剛都會說這事,老說的話就引起了我的思考:這個導演看到的是什么?他看到的肯定不只是電影,還有電影背后的東西。有一次他說他特別喜歡這個小說的味道,喜歡這個小說的幽默。這個肯定是小說的魂兒嘛,他找到魂兒了的話,那我就覺得可以了,那我們就共同把另外的東西給找到嘛,共進退。有時候,一個人的見識是能引起另外一個人的共鳴的,這個共鳴會產生一種力量。

  他說,如果覺得是個災難性的作品的話呢,用特別嚴肅的態(tài)度和目光來做的電影已經(jīng)有了,比如《辛德勒的名單》,《溫故一九四二》就沒必要再拍了。但是如果用幽默的態(tài)度來對待一場災難,特別是在這場災難中自己的生死——這樣的態(tài)度是災民的態(tài)度——他說還沒有見過。

  我覺得這個導演一下子洞穿了這個作品最重要的東西。接著再回頭去找電影的元素,就是第二位的事,比如情節(jié)、人物、細節(jié)、臺詞。但是怎么找,也是一個問題。一個就是我們坐在屋子里,把人物給聊出來,還有一個就是上路:順著災民的路線走一趟,順著委員長的路線走一趟,順著日本人的路線走一趟,順著白修德的路線走一趟,順著傳教士的路線走一趟。確實在走的過程中,人物自動就迎面而來了,像老東家、花枝、瞎露、栓柱、李培基、委員長啊,就迎面走過來了。我覺得走這一趟,對這個電影至關重要。

  當時在寫劇本的過程中我們還帶了一個特別大的問題,主要人物,都是不見面的。政治領袖跟災民、跟日本軍隊是不見面的,美國記者跟日本人也是不見面的……按說在一個戲劇里邊,如果主要人物相互不見面的話,這個事情是不成立的,它得有具體的矛盾沖突,但都沒有。所以當時我跟小剛也很猶豫這個事情,最后商量的結果是,別人看來是不可能的,但可能這個作品的價值本身就是他們不見面,好就好在不見面,它就出來了。

  所以這個電影拍成的話其實是不可能的,但它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第一是把這么一個題材的小說改成電影,是不可能的。另外劇本本身也是不可能的。還有,19年拍一個電影按理說還是不可能的。把三個不可能變成了可能,可見付出努力的大小。

  東方早報:有沒有一些具體的原型?

  劉震云:很多。不是說他的故事你直接套過來就可以用,更重要的是災民的態(tài)度。比如說在《溫故一九四二》里面有一個老漢,叫郭有運,他帶一家子人出去逃荒,逃到山西的時候,他的家人都死了,他說,“我這圖個啥呢?早知道我就不逃荒了,不逃荒了一家人能死在一塊,現(xiàn)在死得七零八落”。這時候我就覺得,他一定超越了關于逃荒的事本身,他可能是一個哲學家,逃荒是為了讓人活,怎么逃著逃著全死了。郭有運就是老東家原型。老東家最后就是家人死完了往回走。

  東方早報:在小說里你對郭有運的故事的講述特別有意思,你好像一直是抽離的態(tài)度,要把自己繞開。

  劉震云:你說這個特別好,這是我和小剛在19年中一直探討的一個問題:作者和導演最好的態(tài)度是什么呢?就是沒態(tài)度。沒態(tài)度的話你可以說是一種超然,另外也可以說是更深入。這時候他的態(tài)度是誰的態(tài)度呢?其實是災民的態(tài)度。人物的態(tài)度就是作者跟導演的態(tài)度。好像一個演員說他的表演好不好,其實真正好的演員不是塑造了一個好人物,而是沒有表演,沒有他自己,是無我之境。

  態(tài)度的消失是一個過程

  東方早報:你與小剛共進退這個說法特別像托孤。

  劉震云:這感覺是對的。因為他喜歡這“孩子”嘛,托孤起碼得托一個喜歡孩子的人,而且是不斷地喜歡這孩子。換一個導演的話,他可能看那小說改不成電影,轉頭就走了。小剛一直是不猶豫的,一定有比電影和猶豫更重要的東西才能引起他的不猶豫。

  能拍出《一九四二》,關鍵人物是小剛,另外一個人就是王朔。是王朔把這個小說給小剛的,經(jīng)過幾起幾落,王朔從來沒有從內心放棄過。我覺得他是特別大氣的朋友,按說這和王朔沒關系,那就證明他掛念的不只是文學作品,也不只是電影,一定有電影之外的東西。去年,又是他說,咱應該拍《一九四二》了。因為當時不知道能不能拍,電影一說拍,取景要花很多錢,劇組成立花很多錢,又不知道能不能拍,拍了能不能放,還不知道。錢怎么辦?王朔又說了一句,不要緊的,賠了的話我就再寫喜劇,給它補回來唄。

  東方早報:一堆“笨人”聚到一塊兒,死心眼地非要做這個事。

  劉震云:說得太好了,一堆笨人做成了一件事。只有笨人才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聰明人不會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因為他一看不可能轉身就走了嘛,這是一個辯證法。

  我們熱情很高,遇到客觀原因比如說“下馬”,那就從頭開始做。這未必是壞事,比如說1993年拍的話未必能拍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因為那個時候不管是我、小剛、王朔,都還很年輕,19年中間我們也不斷地在成長,在成熟。比如說在19年之前,我寫過像《故鄉(xiāng)天下黃花》、《我叫劉躍進》、《手機》、《一句頂一萬句》、《我不是潘金蓮》這些,它有一個積淀的過程。像小剛,他拍過《手機》、《一聲嘆息》、《夜宴》、《集結號》、《唐山大地震》。我覺得這種藝術積累和生活積累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東方早報:這么多年的劇本修改有什么不同嗎?

  劉震云:我覺得更平和了吧,另外一個就是剛剛你說的,更超然了。原來作者和導演是有態(tài)度的,慢慢就沒態(tài)度了,也就成了災民的態(tài)度了。其實在前幾稿里邊兒有一個現(xiàn)代人物——一個作家,不斷地在調查這件事。但是最后發(fā)現(xiàn)這個人特別討厭,因為1942年的這個故事本身,只要你一調查,你就是俯視的態(tài)度了,因為你是吃飽了的人去調查沒吃飽的人,特別討厭。經(jīng)過這么一個過程,漸漸漸漸這個人物就沒了。他的消失,就是我們態(tài)度的消失,這是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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