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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打工女孩》作者張彤禾

http://marskidz.com 2013年04月28日15:38 來源:錢江晚報

  對話《打工女孩》作者張彤禾——我看見,她們時髦了進修了工作了

  

  對不夠了解的人群,我們往往容易符號化地去理解。比如,在媒體的塑造之下,中國的打工者的生活被定義為——長時間加班、單調、高強度、缺乏交流、社會底層……在一堆符號化的詞語面前,美籍華人作家張彤禾決定寫點不一樣的東西。

  她深入東莞,和普通女工深入交往,用一線材料血肉豐滿地還原了一群打工女孩的形象,她們真實而鮮活,感受著時代的無奈,但又絕非時代的犧牲品。

  以兩年時間,張彤禾完成了《打工女孩》。近日,這本書的中文版由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

  在這里,無數年輕人學習像城里人那樣生活

  記者(以下簡稱記):在還沒有動寫這本書的念頭之前,你對東莞的印象是怎樣的?

  張彤禾(以下簡稱張):相當消極——炎熱、污染嚴重、滿是工廠。而且,當我第一次去東莞時,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那兒生存。

  慢慢地,我認識了一些打工的女孩,并通過她們了解了這座城市,我知道了哪兒有公園和面館,也知道了如何乘坐公交車并防止被偷竊。

  她們帶我走入了各種各樣東莞的亞文化圈——自考助學班、卡拉OK廳。我開始通過她們的視角看東莞,慢慢了解這座城市的有趣和復雜。

  記:外媒報道中,中國的打工者呈現怎樣的形象?

  張:外媒往往會首先著重報道中國工廠內部產生的傷害。但我懷疑事情也許不是報道中描寫的那樣。因為,去城市打工可能很艱辛,但同樣也帶來機遇和冒險,所以我打算去發(fā)掘更多的東西。

  記:是什么驅動你辭掉華爾街日報的工作去寫工廠女孩?

  張:1999年,我作為華爾街日報的一名記者來到中國。2005年時,我向報社請假去寫這本書,直到2007年我決定離開華爾街日報,那時我仍然在寫這本書。

  這本書的工程比我原先預想的更為龐大,我希望給這本書足夠的時間,同樣,我也意識到,就算我回去做一名報紙記者也不會快樂。

  與此同時,我結婚了,何偉(《江城》作者)和我都覺得,對我們來說,比起被拴在某個固定的出版物和它的那些要求之下,能夠自由選擇住在哪兒、想做什么會更好。

  記:去東莞前,做了哪些準備?

  張:第一次深入東莞前,我見了一位中國的學者——譚深。她早先有做過關于打工女性的調查研究。要去東莞哪兒、要如何接近工人,我聽取了她的建議。

  在東莞,我花了一個周末和在街上遇見的年輕女性交談。此后,這些年輕女孩為我指明了之后報道的方向。進入這樣一種狀態(tài),很重要的是保持一個開放的思維而非“過度準備”。這樣,你才不會讓你已經知道的東西局限住。

  寫這種類型的非虛構作品——找到一個主題并且花兩年跟隨它,這本身就是冒險的。我最大的顧慮在于,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最終會呈現怎樣的結果。也許我選擇的這個女孩會厭倦工廠生活然后回家,也許我會和她失去聯系——在我最早遇見的那些女孩身上,這也確實發(fā)生了。

  但是我并不懷疑東莞是個很值得寫的地方, 因為無數年輕人從農村涌入這里,她們在這里學習如何找工作、交朋友、約會,就像城里人那樣。

  她們忙于轉型,忙于跟上城市的腳步

  記:為什么要將年輕女性作為你寫作的目標?

  張:在我看來,比起年輕男性,遷徙,給年輕女性所帶來的影響也許更具變化、復雜。在村子里,年輕女性是地位最低的人,而在有工廠的城市里,她們是更有價值的工人,且往往價值高于年輕男性。

  我很好奇這些年輕的女孩們如何駕馭這趟從傳統(tǒng)到現代、從“低社會地位”到“有價值的”的旅程。我同樣感興趣的,還有她們與家人、自身在這一過程所感受到的沖突。

  當然,我自己也是一個女人。我認為這也會幫助我了解這些年輕女性,盡管我們在文化背景、教育上有差別。

  記:“打工女孩”這個標題看起來似乎是想呈現一個群體,而你好像更注重對個體的描述?

  張:現在已經有太多人寫關于從農村到城市的遷徙現象了,我希望能夠通過一些個體生活的故事來闡明這一現象。

  我想要探尋的,是她們生活的所有細節(jié):手機文化、發(fā)型、約會模式、英語課、和父母的沖突,以及她們的世界觀和內在的情感世界。

  記:對于這些個體的代表性,網絡上出現了“過于主觀”的質疑。

  張:我花兩年時間去了解兩名來自工廠世界的年輕女性。我也遇到了許多其他年輕女性,探索了東莞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商業(yè)學校和約會場景,另外我也采訪了很多研究遷移的中外學者,并閱讀了他們的報告和調查。

  所有這些“證據”告訴我說,盡管有種種困難和挫折,遷移仍然為那些從中國農村出來的人們提供了更好生活的機會。這并不是說每一個在東莞的人都會遵循同樣的道路;一些會做得更好,一些會更糟糕。但是一般來說,到城市去,打開了女孩的世界并且給她們帶來了巨大的提升機遇。

  我不知道這一結論“客觀”與否,但我覺得它公正、準確地反映了我在東莞所觀察到的。

  記:為什么選擇呂清敏和伍春明作為核心人物?

  張:在東莞的第一個周末我遇到了敏,一年后遇見了春明,我決定專門跟訪她們倆。

  敏和春明都來自貧窮的農民家庭,且沒有受過太多的正規(guī)教育。從這一意義上來說,她們是作為整體的流動人口中的典型。每一個都很努力、雄心勃勃,尋求她自己的成功與幸福,并且樂于在這條路上挑戰(zhàn)家庭和傳統(tǒng)。

  從這點上來說,她們也是中國在這一轉型期中的代表——這一時期,每個階層的人們都忙于提升、重塑事業(yè)以跟上社會快速的經濟變化。

  記:與女孩們相處的過程中,最難忘的記憶是什么?

  張:我和這些年輕女孩們交流并不難。在城市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依靠自己而不依賴別人的年輕女性。她們也會問我很多關于我的生活和美國的問題,所以我們之間的對話相當順暢。

  最大的挑戰(zhàn),可能是我和敏在她的湖北老家——一個農村度過的那段時間。遵守公共生活的模式——大家一起吃,一起睡,甚至一起洗頭、刷牙——這對我來說好難。我第一次明白了,為什么當流動者們抵達城市是會感到如此孤獨。

  敏的老家所在村莊,沒有自來水也沒有暖氣,待了兩個星期之后,我們一起坐火車回城里了。當我們到達東莞之后,我們覺得既溫暖又現代還誘人——我覺得我看這座城市就像那些流動者看它一樣。在敏的老家待的這段日子是我在中國最有意義的經歷之一。它幫助我進一步了解了打工者們的世界。只有見過村莊你才能明白城市意味著什么。

  記:現在和書中的女孩們還有聯系嗎?

  張:我們仍通過電話和郵件時常聯絡。她們都做得很好,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不斷經歷著許多變化。

  現在一旦有任何關于中國的新聞大事發(fā)生, 我也許就會問問她們的觀點,因為她們是普通中國人對某些事情看法的一個很好的參照點。

  當然,會保持聯絡的另一原因,還因為我們現在已成了好朋友。

  記者 王湛 實習生 付玉婷 采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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