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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作家”群像:歲月逝去 告別青春文學

http://marskidz.com 2013年05月29日11:03 來源:外灘畫報
    “我懷念過去的你,懷念我留在單車上的十七歲,懷念曾經(jīng)因你的一陣微笑而激蕩起來的風,夾著悲歡和一去不再回來的昨天,浩浩蕩蕩地穿越我單薄的青春。明亮。感傷。無窮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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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的七位“80 后”代表作家。

  “我懷念過去的你,懷念我留在單車上的十七歲,懷念曾經(jīng)因你的一陣微笑而激蕩起來的風,夾著悲歡和一去不再回來的昨天,浩浩蕩蕩地穿越我單薄的青春。明亮。感傷。無窮盡。”

  這是2003 年郭敬明散文集《左手倒影,右手年華》中的題記。此類如今看來可稱作“小清新”的文章曾在十余年前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依照《萌芽》現(xiàn)任執(zhí)行主編、“新概念”作文大賽總干事李其綱的說法,“大量的青春期被鎖在抽屜里的東西,以前沒有被很好地表現(xiàn),那時卻像集束式手榴彈一樣成批量地出現(xiàn)了!

  然而隨著當年的讀者告別青春期,成長小說連同這些少年作家的名字被一同掃進了記憶的角落,成為了青春回憶的一部分。正如采訪中周嘉寧所說,“外界看待我們,仍然始終是十幾歲時候的樣子,F(xiàn)在人們會覺得“80 后”已經(jīng)不行了,沒有耐心看了!

  出生于八零年代的作家們?nèi)缃裨谧鍪裁?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處于怎樣的狀態(tài)?帶著這樣的疑問,本刊記者采訪了如下七位作家。

  自 2008 年起,張悅?cè)慌c周嘉寧共同創(chuàng)辦了主題書系《鯉》,且與從前相比對出版更加謹慎,少有新作問世。周嘉寧專事寫作,潛心翻譯、研究英美文學。張悅?cè)话炎约旱木ν蹲⒃谛碌拈L篇小說上,走訪上一輩人的故事,竭力突破從前的文學風格,也參加一些文學活動,可能不久后會去大學教授文學。

  郭敬明集商人、導(dǎo)演、作家的身份于一身,是同齡作家中最忙碌的一個。最近更是忙于電影《小時代》的制作與宣傳,在北京、上海、臺北與法國之間做“空中飛人”,與他面談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面對郵件采訪的問題,他的回答禮貌而簡短,巧妙地躲避了所有可能產(chǎn)生的尷尬。

  郝景芳和張怡微則代表了另一類取向,她們沒有專事小說寫作。郝景芳在清華大學物理學本碩、經(jīng)濟學博士畢業(yè)后進入了一家調(diào)研機構(gòu)工作;張怡微在復(fù)旦大學中文系本碩畢業(yè)后,選擇去臺灣政治大學繼續(xù)深造,通過在媒體上的書評與專欄“養(yǎng)活小說”。

  顏歌去年獲得了第 11 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年度潛力新人獎。她在國外,且希望讀者“與作者越遠越好”,本刊同樣進行了郵件采訪,她的回答認真而精彩。

  甫躍輝不像前六位都是通過在“新概念”中獲得名次而開始寫作的道路,他生于云南小鎮(zhèn),大學時嘗試寫詩和小說,而后投稿至文學期刊,逐漸獲得肯定。他如今在《上海文學》從事編輯工作,并繼續(xù)自己的寫作。

  在廣泛的閱讀和采訪后,似乎可以發(fā)現(xiàn)八零年代作家群的三個特點:一是由虛構(gòu)向?qū)憣嵉霓D(zhuǎn)變,他們的寫作告別了早期的想象色彩,做著貼近地面的努力;二是脫離了“我”的藩籬,將目光更多地投向父祖輩和陌生群體的生活;三是個性化,李其綱在采訪中說,“作家成熟的特點是擁有自己的風格,文學圈應(yīng)該像一個生態(tài)林”,他們正走在這條路上,構(gòu)成一個多元化的文學景觀。

  周嘉寧:之前的小說不該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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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李威娜。

  周嘉寧是我訪問的第一個作家。采訪安排在上海安福路的一家咖啡館,這是周嘉寧選的地方,從前很長一段時間,她也喜歡在咖啡館寫作。因為很少出現(xiàn)在媒體上,記者對周嘉寧的樣子并不熟悉,僅有的幾張小說扉頁照片,都是鬼靈精怪的青春期女孩模樣。

  眼前的周嘉寧穿著一身黑衣,瘦且高,話不多,一開始有些拘謹,聊天時會習慣性地摸過耳邊的一綹頭發(fā),口罩一樣橫遮在臉上,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她不喜歡交際,也討厭娛樂,現(xiàn)在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家里寫作,回憶起大學時光的那幾年戀愛,她說兩個人在一起最好的一點就是不用“親自”跟別人打交道。

  15 年前,作為連續(xù)兩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的獲獎?wù),周嘉寧的名字開始為人所熟悉。但與其他聲名漸起的同齡作家相比,她始終顯得比較低調(diào)。她的碩士導(dǎo)師、復(fù)旦大學中文系張新穎教授說她是“同批作家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最有文字質(zhì)感,但卻不是最受關(guān)注的”。

  她高產(chǎn)。自 2001 年起,當時 19 歲的周嘉寧先后出版了短篇小說集《流浪歌手的情人》、《杜撰記》以及長篇小說《夏天在倒塌》、《往南方歲月去》、《天空晴朗晴朗》等 9 本書。2008 年后,周嘉寧和張悅?cè)灰煌蛟熘黝}書《鯉》,自那時起沒有新書問世。

  現(xiàn)在周嘉寧大部分時間在家讀書、翻譯、寫作,抽空去練練瑜伽,很少參加群體活動。拍照另約在她家里拍,剛搬入的屋子稍顯凌亂,桌子上有一兩個空酒瓶,沙發(fā)扶手上放著耶茨的《十一種孤獨》和藍色封面的《海子的詩》,窗下養(yǎng)著幾盆嫩綠的植物,下面鋪著報紙,接掉下的葉片。

  周嘉寧回憶起在 2012 年的上海書展上與同歲的英國作家喬·鄧索恩有過一次交流。后者在 28 歲時發(fā)表了自己的處女作《潛水艇》,眼下在寫第二本書。他問周嘉寧出過幾本書,她支吾著,沒好意思說出口。

  作為最早的一批“新概念”作家,周嘉寧認為這個作文比賽讓大家出來得太早了!昂芏嗖怀墒斓臇|西在不該拿出來的時候,被拿出來了。要不是很多媒體的炒作和無良書商的介入,之前很多書都是不應(yīng)該被出版的?梢詫,但那些東西不應(yīng)該被發(fā)表。”二十歲出頭,周嘉寧接到書商電話時仍舊懵懵懂懂!翱吹酱蠹叶汲鰰,那就出咯,沒有多想!备裉斓膶懽飨啾龋敃r的出版狀況其實是非常粗糙的,“沒有人會來跟你討論這個長篇要不要改,或者說這本書什么地方是有問題的,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然后他們就把書出了,自己很莫名其妙的,出了以后自己也不會去看!

  當年的“新概念”少年作家,在十年后的今天構(gòu)成了當代青年作家的主流群體,然而他們集體面臨著被過度消費之后的漠視與遺棄!懊襟w在十年前,會說‘80 后’如何如何好,報道各種各樣的代表人物,但到了現(xiàn)在,他們寧可去說‘70 后’,‘80 后’說出來就有一種特別弱的感覺。但是‘70 后’是正常的,因為人就應(yīng)該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寫出最好的作品。人們會覺得‘80 后’已經(jīng)不行了,但其實不是‘80 后’不行了,而是人們已經(jīng)沒有耐心看了!敝芗螌幷f。

  長久以來,屬于周嘉寧的標簽都是“成長小說”。在豆瓣小組中,書迷們總結(jié)喜歡她的理由,大多是“她筆下描寫的青春,真實細微,也會迷,也會疼,但還是不放棄真正青春的感覺”。她自己也在 2008 年的長篇《天空晴朗晴朗》后記中寫,“我總是往復(fù)循環(huán)地做著相同的事情。我在每個夏天都固執(zhí)地等待著臺風。我在小說里固執(zhí)地描寫那段每年都有臺風光顧的少年時光……過去我曾羞愧于告訴別人我居然還在寫少年成長小說,因為那些別人啊,他們都已經(jīng)走得很遠了”。

  終于如今的周嘉寧也“已經(jīng)走得很遠了”。說到對成長小說的執(zhí)著,她說那是自己雙腳離地、沒有長大的時期。從進入大學到研究生畢業(yè),她處在一段穩(wěn)定的感情生活中,不用“親自”和人打交道,“雖然說已經(jīng)成年很久了,但是確實整個人都是種未成年的狀態(tài)。對世界的理解,包括處理事情的方式,都是一種青春期的方式!倍切┬≌f的寫作,完全是出于自發(fā)的寫作沖動,她說是“胡亂編、胡亂摸索”。

  這幾年來,周嘉寧的寫作風格脫離了早期的輕盈,朝著暗、沉的方向不斷深入下去。“我現(xiàn)在只想寫一件事情,就是無聊!彼J為這與悲觀或樂觀無關(guān),是生活的本相!耙郧敖佑|到的都是年輕人,這兩年接觸的都是一些年紀比我大的人,比如說四十歲以上的人。在他們身上會看到一種很清晰的狀態(tài),就是精神上面暗的東西越來越多,內(nèi)心是空的、焦慮的。我對他們這種狀態(tài)很著迷。人普遍的那種無所追求,隨著時間的流逝什么都無法改變,路越走越窄,最后總是失望……這種狀態(tài),我特別想寫!

  長期從事翻譯工作,周嘉寧喜歡英美文學中的節(jié)制、精準和冷漠感。常年把海明威的短篇置于案頭。現(xiàn)在的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寫作風格:中性,冷酷,拋除心理描寫,專注于對話和動作。站在三十歲的起點,她覺得這個年紀,寫作才剛剛開始,在正常的文學背景下,此時一個作家才應(yīng)該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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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嘉寧的作品《流浪歌手的情人》(2003)、《往南方歲月去》(2006)以及她翻譯的珍妮特·溫特森的《寫在身體上》(2011)。

  B=《外灘畫報》Z=周嘉寧

  B :作為生長于上海的作家,你怎么看這個城市?

  Z :我一直覺得上海是一個幻覺,它制造很多幻覺,整個城市跟這個國家是脫節(jié)的。莫言寫的那部分中國其實是我所不了解的。所以我承認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幻覺當中,對于那個更加真實的國家,感覺離得有點遠。

  B :“新概念”之后你始終確定要用寫作養(yǎng)活自己?

  Z :對,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大學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要找工作,看到人家實習什么的,我也從來沒想過。其實很奇怪,我覺得我也挺窮的,可是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就覺得自己還過得挺好的,還有一種“我竟然還挺有錢”的幻覺。(笑)

  B :想要一直寫到老嗎?

  Z :沒具體想過,但我挺想這樣的。喏,還有一種,可能到了一個時間你的頂峰就過掉了。其實現(xiàn)在看很多年紀大的人,你會知道他的巔峰期過去了。其實這也是我挺感興趣的,就是人過了巔峰期以后怎么面對自我,或者說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更好的、不能夠創(chuàng)造出更好的時候怎么辦。到一個點之后你可能就寫不出了,那個時候肯定會很痛苦、對自己很失望,我也不知道自己到那個時候該如何面對這些。

  B :生活上呢,會想要結(jié)婚生子嗎?

  Z :其實結(jié)婚無所謂,重要的是選什么樣的時間生孩子,因為孩子對你的事業(yè)會有很大的影響。我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我們可能就會排一些時間表,比如說這個長篇寫完之后或是怎么樣。特別恐懼孩子對自己生活的改變,而且這個改變不會帶給你自身任何的好處。

  B :擔心孩子會拖累自己的寫作?

  Z :寫小說特別考驗?zāi)土,你每天都要有付出,要保證自己獨處的時間。有了孩子以后對生活是個非常大的改變,它會徹底破壞你的獨處時間,可能至少有兩三年,我沒有辦法想象有兩三年不能寫作……

  張悅?cè)唬焊鎰e形容詞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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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孫濤。

  約見張悅?cè)皇窃诒本〇|城區(qū)的一片藝術(shù)園區(qū),以為她會是她照片上的樣子:暗黑色系,微厚的嘴唇?jīng)]有笑容,犀利而寡言。實際上除了她的確穿著黑色的外衣和長裙外,張悅?cè)皇莻愛笑且善于表達的人。我們從“新概念”、早期寫作、文學的商業(yè)環(huán)境談到女性寫作的自戀問題,不知不覺聊了兩個多小時。張悅?cè)谎哉勯g條理清晰,習慣把每個問題分類回答,像是一個熟稔于媒體的文學批評者。落座不久,她摸出打火機點了一根煙,采訪結(jié)束時煙灰缸里堆了三四個煙頭。當她從談話中停下來點煙時,才能讓人感覺到她與小說中的那些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2004 年至 2006 年,張悅?cè)唤舆B創(chuàng)作了《葵花走失在 1890》、《櫻桃之遠》、《紅鞋》、《十愛》、《水仙已乘鯉魚去》、《誓鳥》等多本長短篇小說,擁有大量“粉絲”,其名字也頻現(xiàn)媒體。此后,關(guān)于張悅?cè)坏南⑸倭撕芏啵袷请[遁于熱熱鬧鬧的暢銷書市場了。

  張悅?cè)徽劦搅俗詮暮统霭娴墓?jié)奏“解散”以后這些年做的事:創(chuàng)辦主題書系《鯉》、參加文學圈內(nèi)的交流活動、推介國內(nèi)外新書、即將在中國人民大學出任教職……但她不喜歡提到這些。

  當看到記者的初稿中寫了曾登上“中國作家財富榜”時,她有點委屈地說,這些信息似乎表露出她跟文學遠了,其實不是這樣。自 2008 年不再出版新作起,她在《鯉》上不斷發(fā)表新的短篇小說,卻不愿輕易結(jié)集出版,同時投身于一個新題材的長篇當中,幾易其稿,她對寫作的態(tài)度更加嚴謹、苛刻。在長篇小說《誓鳥》的后記中,她說自己是一個“賣夢的人”,小說家賣夢為生,至今仍是如此。

  《鯉》的共同創(chuàng)辦者周嘉寧把張悅?cè)坏碾娫捊o我時說:“你發(fā)短信,不要打電話給她,她不會接的!睆堚λ挠∠笫且粋對文字要求特別苛刻的作家。《萌芽》雜志執(zhí)行主編李其綱多年來關(guān)注張悅?cè)坏膭?chuàng)作,他說不明白為什么她實驗性質(zhì)這么強的小說會如此流行。

  回憶早期創(chuàng)作,她提到前些日子一個朋友的評價:對方在看完《葵花走失在 1890》后說,“你那時候真是有一顆玻璃一樣的心啊。”張悅?cè)徽J同這樣的說法,當時寫作技法雖然幼稚,但里面因?qū)η楦袉渭兊男拍钏憩F(xiàn)出的剔透感現(xiàn)在找不到了。

  同樣寫青春,張悅?cè)猾@得了更多的肯定,她說原因可能是她作品中極端化的情感特征。“極端的感情往往是很容易受歡迎的,不只是在中國,也不只是青少年,這可能是人心理的一種補償吧!

  張悅?cè)恍≌f中的人物情感的極端性,來自于對單一信念的堅持,構(gòu)成了故事堅硬的內(nèi)核。她笑稱筆下這種人物是“單細胞的人”!皢我坏娜宋锍粋方向走,這樣的寫作比較受歡迎,但你現(xiàn)在明白人不是這樣的,是更復(fù)雜的,所以現(xiàn)在看待事情的眼光就不那么徹底、堅決了。這可能會導(dǎo)致小說中的人物沒以前那么有魅力了。我早期有一部小說叫《豎琴,白骨精》,很多人喜歡,那就是一個特別簡單的故事,是現(xiàn)在的我肯定寫不出來的。包括早期很多靈異的、鬼魅的東西,現(xiàn)在好像都離我遠了!

  回看二十歲出頭的作品,她覺得自己和同齡人當時確實是在用極端而單純的情感構(gòu)造著自己和讀者的“理想國”!斑@些夢,你信了,讀者也信了,F(xiàn)在的我,不信了,也就不造了。”

  放棄了從前造夢的虛構(gòu)空間,目前的張悅?cè)粚?chuàng)作的目標鎖定在了現(xiàn)實生活本身。在最新的長篇中,她花了大量時間搜集和調(diào)查關(guān)于父輩、祖輩的生活細節(jié)!澳銜l(fā)現(xiàn)和上一代人比較是確認自己的一個方式。我相信之后還是會出來更多跟上一代人有關(guān)的作品,因為這確實是一個參照,找到他們就找到了我們!睆垚哿嵴f,作家對于“這件事情是真的”有一種特別的熱情,在這本書的寫作中,張悅?cè)灰搀w會到了相似的感受。

  作為新加坡國立大學計算機專業(yè)的本科生,張悅?cè)槐鞠胗谩犊ㄗ呤г? 1890》作為封筆之作,從此投入新的生活。沒想到這本書銷量很好,迅速獲得了認可。就這樣,本來想告別,卻沒走成。而后,她迅速被推入了出版的快車道,作品接連問世,書迷驟增,屢屢出現(xiàn)在全國各大城市書城的簽售現(xiàn)場,“我當時去過好多地方,但又好像都沒有去過。”人群內(nèi)外,張悅?cè)坏纳畋磺懈畛闪私厝幌喾吹膬刹糠郑阂贿吺窃谛录悠鹿律碜x書的冷清,另一邊是國內(nèi)簽售人山人海的熱鬧。在她看來,那是自己狀態(tài)最差的一段時間,甚至無法繼續(xù)在新加坡的學習,回濟南家中休養(yǎng)了一個月。也是在這段時間里,她寫出了迄今為止最為書迷所喜愛的作品《水仙已乘鯉魚去》。但這卻是她本人最不喜歡的一部小說,“《水仙》是我不愿意回頭去看的,因為自己當時那種抑郁、沮喪的狀態(tài)都在那本書里!

  “做一個流行文化的符號,這個身份對于作家來說是很可疑的。因為流行之后,你就會變成一個被過度放大、過度閱讀的人,這并不利于你找到自己真正的讀者。在那樣的一個標簽下,他們反而容易誤解你!

  “新概念”舉辦十五年,如今的張悅?cè)怀蔀榱恕靶赂拍睢钡脑u委。在一篇十周年紀念的文章中,她寫道:

  “我們這一代人,也就是所謂的‘80 后’,從發(fā)出聲音到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有十年的時間了?墒沁@十年中我們其實并沒有說出什么。如果說有沒有什么新的思潮的話,也是只有潮而沒有思……整個的‘80 后’文學,看起來很熱鬧,可其實還是處于一個沒有任何沉淀的狀態(tài)!

  “形容詞文學”,是張悅?cè)粚ψ约和呑骷姨攸c的總結(jié)!拔覀儎釉~萎縮得很厲害,所以我們的小說缺少了行動,更多的是一種特別空虛的描述!彼J為大量形容詞的出現(xiàn),源于“80 后”所處時代物欲的爆發(fā)!靶稳菰~文學有兩個特點,第一是很主觀,第二是風格可能會變得非常繁復(fù)、華麗。其實這是我們這代大多數(shù)人的風格,當然我們現(xiàn)在也在拋棄和改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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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悅?cè)坏淖髌贰端梢殉缩庺~去》(2005)以及她創(chuàng)辦的雜志《鯉·變老》(2012)。

  B=《外灘畫報》Z=張悅?cè)?/p>

  B :“新概念”之后,青春文學的出版熱潮讓你們很早就接觸到了商業(yè)運作?

  Z :對,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早期的時候,都還是受到了商業(yè)和出版的困擾,很多人在書商那里吃過苦。首先,那本身就是一個不完善的時代,很容易把作者的心態(tài)弄壞;另外,我們這代人從很早開始就承擔起作者之外的身份。比如說我們誰腦子里對出版完全沒有概念?大家對這些事情都自然而然地早就接受了。這其實挺不好的,中國現(xiàn)在還是缺少真正的圖書經(jīng)紀人,而這些工作都是由作者自己來做了。我們這代人被這個迅猛來到的商業(yè)時代迅速地培養(yǎng)成了。我們甚至都可以成為不錯的出版人了。

  B :在同輩作家中,女作家的比例遠高于男性。你認為女作家寫作的局限在哪里?

  Z :別的都不是問題,在女性寫作里面,特別重要和特別需要警惕的東西,就叫做自戀。這里面有兩層,一個是對人物,尤其是女性角色,你應(yīng)該放什么樣的感情在里面,不應(yīng)該把對自己的愛投射在她身上;另一層就是作為一個有自戀情結(jié)的作者,你會很在乎別人怎么看你小說里表達的東西,比如有時候你覺得不應(yīng)該寫不美的、世俗的、價值觀不討人喜歡的東西,就是寫的東西要符合你的形象,這也是很可怕的。

  B :自戀的寫作其實會限制讀者群,比如男性和成熟的女性都是不愛看這類作品的。

  Z :是的,但其實你說的這種受眾局限于小女孩的作品,寫作的時候她想象的讀者是異性。因為自戀,有一個特別強烈的意識在里面,就是塑造的是自己的形象。而且我覺得,自戀這個問題真的和年齡沒關(guān)系。

  B :你是怎么意識到并且改變這一點的?

  Z :我覺得是后來會受自己喜歡作家的影響,比如說簡·奧斯丁,她也愛女主人公,但永遠是帶著一種嘲諷的語氣。你會覺得她們在小說中的能力其實是更好的,慢慢會被這些觀念改變。同時你自身也有一個變化,就是在寫作的時候慢慢意識不到女性的身份了,只是一個寫作者。雖然還是會更了解女性,但是她和你的關(guān)系沒有那么近了,也不會把對自己的期望投射上去。其實什么方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女作家還是太愛自己了。

  B :你的小說普遍悲劇結(jié)尾,為什么?

  Z :對,我覺得就是一個人整個的價值觀,我不太相信那種上揚的結(jié)尾。

  B :跟天蝎座的思維方式有關(guān)?

  Z :可能是有關(guān)系。如果純粹從星相學的角度講,我之前的作品可能更像一個純粹天蝎座的作品,現(xiàn)在因為上升星座(水瓶)和其他星座起到一些作用以前,就沒有那么天蝎了。天蝎有很多都活不下去的,像西爾維婭·普拉斯“自殺的詩人”之類。

  B :你寫的愛情故事居多,有各種奇情怪戀,你本人的情感經(jīng)歷豐富嗎?

  Z :她們其他人有跟你說這個嗎?也就還好吧……正常人嘛。(笑)

  郭敬明:成名讓我成為現(xiàn)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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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電影《小時代》宣傳的當口,郭敬明很忙。經(jīng)紀人說他飛在臺北、上海、北京和法國之間,每個地方都只有落腳的時間。約訪期間,因為他和團隊在法國工作,一段時間里失去了聯(lián)系,回國后經(jīng)紀人第一時間保證了采訪,并在截稿當夜如約發(fā)回了郭敬明回復(fù)的郵件采訪。雖然忙,卻懂得與媒體打交道的誠信和規(guī)范。

  關(guān)于寫作,在郭敬明這兒顯得比其他作家輕松。在同齡作家苦心孤詣地尋求突破時,郭敬明不斷地重復(fù)著相同的主題——玄幻加青春,并以此構(gòu)建出了一個商業(yè)文學帝國。他認為小說的意義在于“閱讀的樂趣”,而自己的成功正是基于“擅長講故事”。

  李其綱也在這一層面上肯定了他的貢獻:“我們要站在一個高度上認可他。青春文學有的時候就是親切、好讀、流暢的,郭敬明的文筆其實很好。他沒有實驗性質(zhì),把語言在通訊能力上推向了一個極致,就是不制造障礙。這個也很重要。”

  自 2004 年起,作為第一暢銷作家郭敬明先后創(chuàng)辦了刊物《島》與《最小說》,并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數(shù)度躍居“中國作家富豪榜”首位,目前開始涉足影視創(chuàng)作。忙碌的同時,他保持著凌晨寫作的習慣。在商人、導(dǎo)演、作家的幾重身份中,他說“作家是我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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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月即將上映的《小時代》電影海報。

  B=《外灘畫報》G=郭敬明

  B :你的作品中,往往是以女性的視角出發(fā)展開故事,而男主角往往非富即帥或兩者兼?zhèn)洌瑸槭裁磿羞@樣一個比較固定的結(jié)構(gòu)?

  G :我不會刻意去想一個模式,而是覺得什么樣的視角來寫比較舒服,就跟著感覺走。

  B :寫上海的作品很多,而你關(guān)注的是現(xiàn)代化、高階層、物欲的上海,跟你自身所處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嗎?

  G :我覺得這個說法比較片面了,我之前的作品《悲傷逆流成河》寫的也是發(fā)生在上海的故事,但背景是上海最平凡常見的弄堂、學校,講的也是普通、甚至貧窮的家庭里發(fā)生的故事。一個作家每一部作品關(guān)注和想要展現(xiàn)的東西都不一樣,以偏概全,并不能完整地展現(xiàn)這個作家的觀點。

  B :寫《幻城》那年你二十歲。少年成名給你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G :讓我成為了現(xiàn)在的我。

  B :現(xiàn)在的你怎么評價二十歲左右的作品?

  G :就像所有十幾歲的青少年一樣,對未來有夢想,有沖勁,也有迷!,F(xiàn)在再看那時候的自己,感覺就像人們回頭去讀十幾歲時記的日記,會感覺得到那時候的青澀,但也覺得那種青澀是坦誠的,是動人的。

  B :你的大學教育并不完整,是否覺得自己在寫作積淀上可能存在問題?

  G :我認為作家創(chuàng)作的積淀來自于他的經(jīng)歷,他的生活,和從中提煉的思想。相較于同齡人,我可能更早地進入了社會,這也讓我接觸到了更廣闊更多層面的人與物,相較于課堂,生活對于作家來說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B :與他人相比,你認為自己青春小說的寫作,特點在哪里?為什么受到更多的歡迎?

  G :我擅長塑造各具特色的人物,擅長講故事。我想對于讀者來說,如果他們覺得喜歡這本書里的人物,覺得這個故事好看,能夠吸引他不停看下去,能讓他有共鳴,他自然會支持這個作家的作品。

  B :創(chuàng)作是否遇到過瓶頸期?

  G :沒有,反而有腦子里有太多故事想寫,但太忙,只能慢慢來。

  B :你希望別人怎么形容你和你的作品?

  G :好玩的人,好看的書。

  B :你的小說不斷有限量版發(fā)行,制作精美且昂貴,這樣的一個操作是基于商業(yè)考慮嗎?是否考慮過對于喜歡你的很多學生群體而言,這樣的定價太不體貼了?

  G :限量版針對的是少部分對裝幀設(shè)計有要求、有收藏愿望,同時有購買余力的讀者。我從來沒有鼓動過學生讀者去購買限量版,與此相反,我的書的平裝版,包括我們公司作者的書定價都持平或低于市場上同類型的圖書,這正是出于對學生讀者們的考慮,而且我們每本書在設(shè)計、裝幀、制作上所下的工夫都是得到讀者認可的。

  B :從歷年的作家富豪榜上可以看出,你將文學和商業(yè)非常成功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對于作家和財富這件事,你怎么看?

  G :不管從事什么行業(yè)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得到相應(yīng)的回饋,作家也不例外。

  張怡微:把創(chuàng)作力和鑒賞力的差距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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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小武。

  從復(fù)旦大學中文系碩士畢業(yè)后,張怡微選擇了去臺灣政治大學攻讀文學博士。采訪她的時候恰值清明假期,她從臺北返滬。見面當天,她早上剛參加了《萌芽》雜志前任主編趙長天先生的葬禮,下午又去聽了復(fù)旦中文系舉辦的臺灣學者講座,一切事畢,匆匆趕來。開始聊的時候她一邊看著 iPad,一邊回答我的問題,語速很快,有一句沒一句的,卻很實在。

  作為 2003 年第六屆“新概念”的一等獎,她所受到的關(guān)注遠不如從前。即便沒趕上成名的潮熱,她也踩上了青春文學出書熱的尾巴。張怡微坦言,當時是前幾屆的出書,再搭著自己的一本書,就這樣,終于也是捧出作品為以后打下了基礎(chǔ)。

  2006 年,她出了散文集《悵然年華》、短篇小說集《青春禁忌游戲》,而后作品接連問世,如《夢·醒》、《下一站,西單》、《時光,請等一等》等中長篇小說,并于 2012 年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你所不知道的夜晚》,獲得當年“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新人獎提名。有評論說,出生于 1987 年的張怡微,作品中卻有少年老成的范兒。相較其他同齡作家,張怡微接觸社會的程度更深,說到作家與人相處的問題,她說,“人家已經(jīng)很怕你亂寫些什么了,如果你這人再不好相處,那就很慘了!

  張怡微出生在上海的工人新村。她沒有受過這座繁華都市的精英式教育,在新村的菜場小學上學。她記得直到五年級,學校才調(diào)來一個師范學校的老師,講他們從來沒聽說過的李商隱,覺得非常奇怪。在小說中,她寫過一個親身經(jīng)歷的片段:有一次寫錯“荷花”兩字,被一位老師罰站在門口,訓(xùn)斥道,“你以后怎么建設(shè)國家?!”后來知道,原來這個老師名叫荷花。因為成長背景的緣故,張怡微沒有人們印象中上海女孩的嬌弱敏感,她是貼著地面長大的。因為父母離異的關(guān)系,張怡微很早就開始獨自承擔自己的生活所需。她本科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哲學系,研究生就讀于復(fù)旦大學中文系寫作方向。在學校的這七年間,她前后去過二十余家單位實習,對雜志報刊、傳媒影視、房地產(chǎn)業(yè)均有涉獵。為了應(yīng)付經(jīng)濟壓力,她也曾經(jīng)同時兼職數(shù)份工作。雖然在上海長大,張怡微對都市生活卻并不認同,很少泡咖啡館,也不去酒吧!拔液芨F,一直保持著一個苦勞的狀態(tài)。但是我本質(zhì)上不是一個迷惘的人,我不贊同這種價值,也不去寫它。我是一個很務(wù)實的人,很拼。”用寫作養(yǎng)活自己?從來沒這么想過。本科畢業(yè),她和大家一樣努力地找工作,不巧的是恰好遇到 2009 年金融危機,就業(yè)十分困難。張怡微回憶說當時找工作,人家都會追出來把簡歷還給她,說“我們不要哲學系的人”。經(jīng)過了這些年的奮斗打拼,如今在臺灣山間專心讀書的張怡微明確了自己生活的方向,“ 如果可以,我就一直寫作了吧!苯,她固定為《上海壹周》、《鯉》等書籍刊物撰稿,用她的話說,是在用散文和專欄來養(yǎng)活小說。

  張怡微喜歡類似“三言二拍”這樣的世情小說!拔蚁矚g那種復(fù)雜的、不知滋味的東西。日本電影里經(jīng)常有這樣的東西,比如《東京物語》!彼矚g觀察日常生活中微妙的不和諧瞬間,“你知道,婚禮并不都是喜慶的,葬禮也會有笑點!闭劦竭@個話題,她隨手描繪了一個典型的場景,“比如說一個女孩出嫁,她父母離異,之前父親從來沒有養(yǎng)過她,但是婚禮那天父親得牽著手把她交給新郎,這時候不明就里的司儀卻在臺上喜慶、動情地講這個父親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女兒養(yǎng)大……生活中這種瞬間是很多的,這里面有老百姓很多小小的哀愁。我本身就格局很小的,我喜歡這個東西!睂议L里短中小人物情緒、情感的敏感與張怡微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早年父母離異,各自組成了新的家庭。她印象最深的是每年的除夕夜,她都要一個人從爸爸家走到媽媽家,“這一段路是沒有人陪我走的,很漫長,F(xiàn)在年紀大了,無所謂了。有時候想想如果大家鬧起來一拍兩散,反而只有輕松!

  “所有你看起來的和諧和團圓,底下都有非常非常辛苦、艱辛的東西。”在短篇小說集《時光,請你等一等》中,每個故事都或多或少地有著這樣灰色的生活基調(diào),但卻不悲傷,在每一篇的結(jié)尾主人公都會露出無所謂的樣子讓生活繼續(xù)下去。這種情緒的過渡和對抗,正是她所關(guān)注的家長里短中體現(xiàn)的頑強生命力。

  在新作《你所不知道的夜晚》中,張怡微關(guān)注的是父、祖輩自 1949 年以后隨著工人新村的建成在上海扎根的故事。為此,她做了大量的調(diào)查和咨詢。針對這本書,書評人李偉長寫道,“當你發(fā)現(xiàn)一個如此年輕的作家,癡迷于書寫她父輩們的故事,而不再是多數(shù)‘80 后’作家拿手的私人小生活時,相信你會像我一樣,不由得表示贊嘆,畢竟‘80 后’作家多寫自己被人詬病已久!

  在二十幾歲的年紀里,張怡微很少寫愛情,她說自己的愛情資源很少,寫不過別人。從“新概念”中脫穎而出,她不執(zhí)迷于自我的私人化寫作,也不喜歡玄幻和虛構(gòu),而是選擇站在地上,讓一支筆像雞毛撣子一樣擦拭生活的塵土。這種少年老成,也是生活賦予她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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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怡微作品《下一站,西單》(2010)、《時光,請等一等》(2011)、《你所不知道的夜晚》(2012)。

  B=《外灘畫報》Z= 張怡微

  B:“新概念”的影響力在你這一屆(2004 年)比首屆(1998 年)削弱很多?

  Z :任何一個比賽做下去都會這樣。當年影響力大是因為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手機,當時大家還看紙質(zhì)雜志,現(xiàn)在媒體環(huán)境不同了,人們已經(jīng)很少看紙質(zhì)雜志了。而且針對青年人的比賽很少。還有就是最早的時候“新概念”跟大學掛鉤,可以保送,但是從第三屆起就沒有了。到我這個時候只跟自主招生掛鉤。在考試的時候,可以作為一個特長,有的學校很看重它,有很大的照顧政策,但是有的學校不在意,那就另當別論了。

  B :出書以后你拿到了多少稿費?

  Z :幾千塊錢吧,一半還是去年才拿到的。那時候我們都被騙過很多錢,都是學生,也不懂,也沒精力討。我是去年跟了一次討稿費的風潮,才拿到三千塊錢,其實也已經(jīng)不值錢了。

  B :那個時候你也是以寫青春小說為主?

  Z :當時大家炒作概念,炒作青年作家,只要你們年輕,怎么寫都是好的。出了太多的青春文學,什么疼痛青春、殘酷青春……多到都被淹沒了,其實是沒有用的。我之前寫了很多不好的東西,那時候注重的是情感的共鳴。當時經(jīng)歷少,看書也少,你被一種速成的東西激發(fā)負面情緒。其實這種情緒都是被啟發(fā)出來的,你現(xiàn)在知道從迷惘的程度上來講,大學畢業(yè)時候跟青春期絕對兩樣的,至少那個時候還有一個目標。

  B :情緒抒發(fā)是青春期寫作的特點。

  Z :對。其實大部分人是因為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一些感覺,有想要分享的欲望,但這個其實不足以支撐持續(xù)性寫作。情緒的抒發(fā)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很多人喜歡寫自己的童年跟少年,可是不知道寫到哪里結(jié)束。你知道這個問題出在哪里?其實就是沒有結(jié)構(gòu)。在寫作一開始就知道哪里開始、哪里結(jié)束,這個叫結(jié)構(gòu)。你看《百年孤獨》絕對不可能是寫到哪里算哪里的,它有使命在里面。

  B :好的文學作品都是這樣,比如說你在研究的中國古典小說。

  Z :對,《西游記》也是有使命的,它不是為了打怪獸而打怪獸。孫悟空在花果山日子過得很好,為什么會想要出來?因為他考慮到了死亡的問題。他怕死,就開始想怎么能夠不死。這里面其實非常的深刻,你知道吧?這里面是一個克服虛無的過程。

  B :現(xiàn)在你寫作中遇到的最大問題是什么?

  Z :創(chuàng)作力跟不上鑒賞力。比如說你看書已經(jīng)形成一種品味了,可是自己下筆后,卻是你最不欣賞的那種人,很痛苦對不對?要把這兩者的差距縮小,就是我現(xiàn)在在做的事。

  郝景芳:青春在火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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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孫濤。

  郝景芳的家在北京的五環(huán)外,小黑車穿行在高架的橋洞下,正在施工的高層攪亂了周圍的生活空間,嘈雜且塵土飛揚。電梯門打開,她正在門口迎接,開衫、長裙,直直的長發(fā),笑瞇瞇的,有種小家碧玉的氣質(zhì)。

  她的家一室一廳,被布置出了盎然春意,墻上掛著一大張淺綠色的畫,她說這是路過一家壁紙店,請老板裁下來了這一塊做成了畫。家具都是紅木,歐式風格,讓人想起她的散文集《時光里的歐洲》,那是她和丈夫的行跡,按照歐洲歷史游歷十國,一人寫、一人拍。床頭是一張郝景芳手繪的薰衣草花海中的結(jié)婚照。書房在寬敞的陽臺上,雖然是理科出身,她的書架上卻多是歷史人文類的書籍。

  2001 年,郝景芳在獲得第四屆“新概念”一等獎后沒有選擇文科加分,而是考入清華大學物理系,并一直到讀博士期間轉(zhuǎn)入經(jīng)管學院,以經(jīng)濟學博士的身份畢業(yè)。她也沒有像同齡作家那樣趁熱打鐵,趕上青春文學的熱潮,而是在本科畢業(yè)后才寫了自己最初的兩本科幻小說,《流浪瑪厄斯》和《回到卡戎》,在這兩本書里,她構(gòu)建了兩百年后的火星與地球兩個世界,它們擁有全然不同的政治、經(jīng)濟體系。

  火星世界以集權(quán)統(tǒng)治為特征,實行完全的資源共享,整個社會像一幅肅穆宏偉的藍圖;地球世界則實行民主政治,奉行完全的市場化運行,交易主宰一切,社會呈現(xiàn)出享樂放蕩的狂歡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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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景芳作品《流浪瑪厄斯》(2011)。

  在這兩個世界之間穿梭的主人公是一個叫做洛盈的女孩和一個叫做伊格的男孩,小說的主題就是這兩個年輕人在火星與地球間所體會到的沖擊與思考。

  “其實這是我和我同齡人的成長過程”,郝景芳說,“我從小似乎就經(jīng)歷了在這樣的兩個世界中穿行的過程。我會覺得小時候生長和居住的社會體系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小時候無論是分配方式還是人的思維方式,都是傳統(tǒng)的、保守的、固定的。而我們長大后,進入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模式,就是商業(yè)社會。”依照這一思路,郝景芳在這篇小說中正是將時間維度上的兩個時代,并行地放置在了不同空間的兩個星球上。正如《流浪瑪厄斯》的一篇書評中所說:“景芳干脆把兩套體系分別扔在了兩個星球上”。雖然套著科幻的外衣,卻仍然是成長小說,只是它沒有選擇記錄青春期的叛逆與情感萌動,而是描述了青年人針對社會環(huán)境變遷而產(chǎn)生的困惑。

  劉慈欣形容她的作品是“溫馨的陽光中沐浴著金屬的質(zhì)感”。誠然,除了一些框架和理論上的技術(shù)支持以外,郝景芳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女性作者的細膩和柔美。她自己也這樣說,“我不喜歡那種硬的、技術(shù)化的描寫,我只能保證自己寫的東西是查過的、準確的,但是我自身還是更喜歡一些故事化、情感化的東西!

  在《流浪瑪厄斯》中,處處可見她自己對商品社會的理解和評價:“商品的精髓在于欲望,當欲望滿足就制造欲望。誰能造出新欲望,誰就能立于市場中央”;“他不讓其他任何公司生產(chǎn),再故意把價錢定得極高,只讓一小部分人能接觸,這樣就人為造出等級差異,然后它就變得榮耀無比,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之后就有人搶著買了。這就是泰恩經(jīng)典的方式!敝T如此類的描述頻繁地出現(xiàn)在小說中,郝景芳喜歡以作品為依托,表達自己對社會問題的思考。

  “現(xiàn)在我不想再討論那么大的主題了”,在寫完這兩本科幻小說后,郝景芳自己也擺脫了青春期的迷惘!拔椰F(xiàn)在對具體的生活很感興趣,比如說身邊的瑣事,父母、家庭等等!辈煌谧x書的時候在大學的象牙塔中虛構(gòu)另一個世界,現(xiàn)在她供職于一家科研單位,從事兒童教育和城市發(fā)展方面的調(diào)研工作。

  這份工作需要頻繁出差,而她也樂在其中。在她家門口,放著一個尚未打開的旅行箱,“也不用打開了”,她上周剛從齊齊哈爾出差回來,而兩天后又要出發(fā)去陜西農(nóng)村調(diào)查希望小學中孩子們的早餐問題。“其實我工作不只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更多的是一種了解世界的方式,為以后的寫作做積累!

  顏歌:普通話是一種虛假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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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 2008 年的一期《藝術(shù)人生》節(jié)目中,朱軍這樣介紹顏歌:“畢業(yè)于四川大學比較文學專業(yè)。2000 年開始在‘榕樹下’發(fā)表小說,作品廣受歡迎。2001 年加入四川散文學會,2001 年被魯迅文學院評為‘中國少年作家小說十佳’。2002 年 2 月榮獲第四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聽完之后,顏歌瞪著大眼睛說,“這么長?!我理想的人生簡介應(yīng)該是,顏歌,然后我所有的作品。”

  自 2003 年至今,顏歌不斷有作品問世,出版長短篇小說集 10 本。她將自己的寫作大致歸類為三個時期:早期的《馬爾馬拉的櫻朵》、《關(guān)河》等;中期的《良辰》、《異獸志》、《桃樂鎮(zhèn)的春天》等;近期的《五月女王》、《聲音樂團》和最新的長篇《段逸興的一家》(單行本名為《我們家》)。

  在她的作品“簡介”中,最大的特點就是“變”。十七歲時,顏歌是這樣寫《關(guān)河》的: “在北方寒冷的雁門郡,北雁早已南飛。我的父親如同傳說中江南梅雨時候那些瘋狂生長的植物那樣渴望著南方,他的渴望讓所有人驚詫和茫然。”虛擬的晉朝背景,繁復(fù)華麗的形容詞和長句式;相隔十余年,她在最新的小說中這樣寫: “那豆瓣發(fā)泡的聲音真差點狗日的要了他少年郎的小命”、“老子又把婆娘的肚皮搞大了!”寫實主義,語言粗糲,帶點泥土味的匪氣。兩相比較,很難想象這是出自同一個作家的作品。她自己看來,這樣的變化一脈相承,就是不斷在尋找“用虛構(gòu)貼近真實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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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歌作品《五月女王》(2008)和新作《我們家》(2013)。

  B=《外灘畫報》Y=顏歌

  B:現(xiàn)在你怎么看當時青年作家的出書熱潮?

  Y :那個時候年紀還算小,各種出版社和出版商源源不斷地來找你,說些好話,讓你覺得把自己的作品不斷出版出來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就做了,F(xiàn)在看起來,不算周全。

  B :那幾年間,你始終保持著很快的寫作速度。

  Y :那個時候,我應(yīng)該只是保持著比較快的出書頻率,就是因為還不知道怎么恰當?shù)睾统霭鏅C構(gòu)打交道造成的。但是從寫作上來說,我似乎一直都是以兩年 15 萬字的頻率在寫作。這應(yīng)該不算很快,我實際上是比較懶惰的。

  B :迅速成名和大量出書,對于作者本人有什么樣的影響?

  Y :不太能感受到成名這件事,不過出版的好處是:會迫使我閱讀這些鉛字,持續(xù)不斷地反思自己,無法回避地來直面自己寫作上的弱點和問題。

  B :有種說法,早期的小說其實都是不應(yīng)該出版的,對此你是否認同?

  Y :在理想的世界中,每個作家都應(yīng)該只出版自己最理想的作品。不過我們并不是生活在一個理想世界,這也正是這個世界有趣的地方。

  B :現(xiàn)在的你怎么評價最早的創(chuàng)作?比如《關(guān)河》這樣的作品。

  Y :挺喜歡十六七歲時候的那個自己,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日子吧,再也回不去了。不過,那些作品當然是很幼稚的。

  B :語言粗糲化是你所追求的嗎?

  Y :從《五月女王》時開始我就發(fā)現(xiàn),普通話是一種虛假的語言。在描摹現(xiàn)實生活和人物活動的細節(jié)時,口語化是非常重要的事。從那以后,我都盡量讓故事里的人說口語,在《段逸興的一家》的例子上,就是說四川話,甚至是粗俗的四川話。不同的人要說不同的話,這個道理在 17 歲寫《關(guān)河》時我還沒有意識到。

  B :在寫作的這十幾年間,你遇到過怎樣的瓶頸期?怎么解決的?

  Y :每次寫一部作品的時候都會遇到瓶頸。遇到瓶頸是好事,從我個人的經(jīng)驗來說,一旦寫作開始讓自己覺得順暢或者舒服了,那就是作品要糟糕了。所以,我期待的就是磕磕絆絆進展艱難的寫作,把牢底坐穿。

  B :你說自己最喜歡《我們家》這部最新的小說,為什么?

  Y :它的成立,實現(xiàn)了我所認為的作為一個小說家最重要的能力:以虛構(gòu)來貼近真實的能力。

  B :這部小說從一個女兒的角度寫爸爸的婚外戀和性生活,出于怎樣的考慮?是否會有一種倫理上和心理上的阻礙?

  Y :從女兒的角度上寫父親的婚外戀,這本身就形成了一種倫理道德上的張力,一種文本之外的“情緒腳注”,我很喜歡這個念頭,就這樣寫了。

  B :你希望自己成型的作品風格是怎樣的?

  Y :總體來說我還是希望寫川西小鎮(zhèn),寫城鄉(xiāng)接合部,寫八十年代人所感受的當代中國。

  B :你覺得作家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是怎樣的?

  Y :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一直在寫作,卻是把它當業(yè)余愛好。我總希望自己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是寫作之外的,只是保留著作為小說家的眼睛。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自己永遠都以一個門外漢的心情寫作,永遠覺得它新鮮而引人探索,神秘又使人敬畏。

  甫躍輝:“80后作家”的寫作都還處在未知當中

攝影/李威娜。

  四月的一個清晨,走進位于上海市巨鹿路的作協(xié)大門,看門人探出頭來問找誰,我說,“甫躍輝”,對方笑著揮揮手,“他昨天很晚才回去的!”等了十幾分鐘,一個小伙子騎著摩托從大門沖了進來,滑向車棚,幾分鐘后翹著頭發(fā)跑出來,“對不起,我遲到了!總是這樣太不好了……”

  甫躍輝帶記者去旁邊的咖啡館,老板娘走過來催他吃點早飯。他是《上海文學》編輯,同時寫小說,生活得自由隨意,對于很多人說到的男作家收入低的問題,他倒是不怎么在意,獨自在上海,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在同齡作家中,甫躍輝走的是一條比較傳統(tǒng)的路:給文學刊物投稿,進雜志社工作,在近三十歲的時候開始頻繁有作品問世,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在上!80 后”作家中比較“另類”的一個。

  甫躍輝 1984 年出生于云南省西南部的保山市,在那里有人們比較熟悉的騰沖縣。他家在一片群山環(huán)繞的平地上,這里,也構(gòu)成了他早期寫作的靈感:爬樹的少年、玩炮竹的兄弟、孤身入山的爺爺,還有干涸了的水庫中一條巨大的魚。初高中時遠在西南的甫躍輝沒有參加“新概念”。他考入了復(fù)旦大學中文系,成為了一個從小鎮(zhèn)進入大都市的文學青年。在寫小說之前,甫躍輝寫詩,攢了厚厚的一大本,直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詩句無力表達粗糲的現(xiàn)實時,轉(zhuǎn)而開始寫小說。大學期間的第一本小說《少年游》受到復(fù)旦中文系張新穎教授賞識,推薦給《山花》雜志,從此開始了甫躍輝在傳統(tǒng)文學期刊起步的文學道路。研究生期間,甫躍輝在《收獲》雜志實習,畢業(yè)后進入《上海文學》從事編輯工作。

  他并不認為傳統(tǒng)文學期刊真如外界所言受到了冷落,“現(xiàn)在有幾個期刊發(fā)行量仍然是很大的,聽說《小說月報》有三十萬,《收獲》有十萬,《人民文學》也有五萬!

  除了文學期刊,今年預(yù)計推出四五本小說集的甫躍輝對出版業(yè)也頗為熟悉!艾F(xiàn)在的書主要是書商和出版社在出。他們之間的差別很大,出版社有書號,書商沒有,要向出版社買。所以說出版社壓力小,比如出三千冊就保本了,但是書商成本比較高,得出五千甚至上萬冊。所以它們的宣傳和運作方式也不同。比如在出版社,你想改書名或是寫后記都隨便,但是在書商那里,就要討論是不是貼切、好賣,他們還會希望你請名人寫些推薦語之類的!

  兩種出版方式各有優(yōu)劣,書商的進入會加速圖書出版的商業(yè)化,同時也會規(guī)范整個市場,為其注入新的活力。甫躍輝舉例子說,“比如出版社給你的合同,很模糊,會說版稅‘三個月之后’付,但是十年也是三個月以后啊。但書商就會寫明‘三個月之內(nèi)’,很明確!弊鳛槌霭媸袌龅男氯耍麑ζ渲械倪\作和特點有著敏感的觀察。

甫躍輝作品《少年游》(2011)和《刻舟記》(2013)。

  甫躍輝本科畢業(yè)的時候正好趕上復(fù)旦大學中文系推出了寫作碩士的專業(yè),機緣巧合,他成為了首屆寫作專業(yè)的研究生,師從著名作家王安憶。對于老師的印象,甫躍輝最常說的詞是“勤奮”!巴趵蠋熥x書很多,每次去她家,推薦的書基本都是我之前不知道的。王老師從來不上網(wǎng),比較有趣的是,她會讀很多期刊,比如很早的時候她在《天涯》上關(guān)注到了東莞的作家塞壬的散文,推薦給我們,那時候知道她的人還不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挺有名氣了。”關(guān)于自己的寫作,他印象最深的是王安憶老師對他長篇小說《刻舟記》的評語: “寫得像小說了!被仡檶I(yè)學習寫作的三年,一些課程讓他印象很深。比如嚴歌苓的美國導(dǎo)師舒爾茨教授所開的一堂課。在課上,老師讓在座的十幾個人輪流說名詞,如桌子、杯子、瓷鴨子……大家將室內(nèi)的名詞窮盡后,再選擇印象最深的一個輪流搭配動詞,如針對瓷鴨子的拿、推、擦拭……最后選擇印象最深的動詞,例如從“擦拭”、“瓷的小鴨子”出發(fā),漸漸擴展出一篇小說。甫躍輝如今回憶起這堂課仍然歷歷在目,“它可以訓(xùn)練你關(guān)注生活細微處的能力。當時對我的沖擊很大:一個名詞,一個動詞,就能變成一個很有意思的小說!”在首屆作家班畢業(yè)后,甫躍輝接受了大量關(guān)于這個專業(yè)的采訪,說到這個問題時,他有點激動,“當時他們反復(fù)問我一個問題就是作家可不可教?其實他們是帶著情緒來的,希望推翻這個東西!彼J為外界普遍將“寫作可不可教”與“作家可不可教”這兩個問題混淆起來了!笆紫仁鞘裁唇凶觥獭?是不是必須要教出莫言這樣的大作家就叫做‘教’,小作家就不叫‘教’?其次,每個領(lǐng)域的‘家’都不僅僅是教出來的,不只是文學,數(shù)學、繪畫,甚至演講都是這樣。所以問‘作家可不可教’是在把這個問題玄虛化!

  寫作多年,甫躍輝說現(xiàn)在的自己“離成名還差得遠呢,也就是圈子里的幾個人知道而已!彼J為自己和整個“80 后作家”的寫作都還處在未知當中,“不像‘50 后’的作家已經(jīng)成型了, ‘80 后’離成型還早?赡苡械囊呀(jīng)成名的,幾年不寫也就過去了,也有的可能現(xiàn)在還沒開始寫呢,過些年后來者居上,都是非常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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