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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太陽記(郭嚴隸)

http://marskidz.com 2013年06月19日09:22 來源:人民日報 郭嚴隸

  “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深山出太陽”。國人大概都知道這句老歌,里面說的“太陽”,指救窮人脫苦難的解放軍。

  歲月如梭。它隨之被層出不窮的新歌推進了歷史。廣袤大地上,只在大山深處還能聽見它隨時光流延。不過意思變化了,里頭的“太陽”是借喻電了。

  大山是四川華鎣山。

  那是一個注定被寫進志書的日子:2007年5月28日。這一天,華鎣山區(qū)最后一盞煤油燈熄滅——大山無電的歷史宣告結束。

  最后一盞煤油燈,是一位孤寡老人家中的,他已73歲了,孤零零的草房似即將滑出線譜的一個音符,點落在跳溝村的邊兒上。它是這小山村邊界的標志,也是四川省邊界的標志。當然這里說的“邊界”指的只是人煙,過了這房子,還要跋一大截山脊,才是重慶的地面。

  那是歷史性的一刻。村子里突然響起熱烈地歡呼聲:

  “出太陽了!”

  “出太陽了!”

  最早是孩子們嚷出的,房子里電燈亮了的一剎那,他們拍手跳腳,扯開嗓門,大聲高喊。跟著大人們也發(fā)了聲,青年,壯年,老年,一起笑喊歡呼,仿似一下子都變回了孩童,仿似春天的雷聲在芳草織錦的大地上喜悅行走。

  這位73歲的孤寡老人跌跌撞撞地沖出屋門,用激動得岔了調的聲音對著鄰居們的方向大喊:老趙,老喬,快來看呵,我家電燈也亮了哎!

  老人叫熊橋河。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數(shù)百山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用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慶祝他們的節(jié)日,表達他們的快樂。

  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喜笑顏開,指著自己渾身上下,告訴人們說這新鞋、新衣、新帽都是今天才上身,是特意穿上它們慶祝通電的。就像年輕結婚的時候打扮自己一樣。

  我是后來才知道這些的。因為廣安的電力人,我踏上了進山的路。

  書上如此介紹華鎣山:矗立于四川省東部邊緣,最高海拔1704米,從大巴山南麓綿延至宜賓,全長330多公里,為川東平行嶺谷區(qū)山脈海拔最高者。郭沫若曾贊曰“天下第一雄山”。

  巍峨、險峻、雄奇,就不用說了。它是一個豪邁的山峰的組合,嶺在嶺中,山在山外,迭起蕩回,拔地干云。子山各有名,或曰明月,或曰銅羅,或曰萬峰,或曰老龍洞……人煙就滿天星一樣疏疏落落隱在這些莽崖蒼嶺深深的褶皺間。最高峰萬峰山,《鄰水縣志》用“眾山之望”四字驕傲地敘說它。以明月山為最遠,一線之外就是省外了。

  我的加重線就劃在這兩個地方,因為最高最遠往往就意味著最難,天下沒有事情能夠不受“地利”二字限定。

  萬峰山蔭育的村落叫騎虎村,很有些特色,900多村民分成8個小組,“散點式”分布在巨谷大壑之間,綿延而去十余里,是真正的撒星星。地圖上,熊橋河老人所在的跳溝村是畫在明月山,比騎虎村圖尺寸略小些,全部共5個村民小組,47戶人家,幅員6000畝。

  明月山區(qū)海拔1500多米,與廣安市區(qū)的距離是100公里。萬峰山海拔1600多米,距鄰水縣城50公里之遙。

  僅就風景而言,那是沒說的,綠樹之綠,清泉之清,鳥聲如洗,花芬如熏,恐怕是譽滿全球的天下名山也不能比擬。羊腸小徑,適合寫在詩歌里的那種,幽細地在林莽棘深、斷巖峭壁間逶迤穿行。

  電的傳導物——電桿,卻不是一個詩的意象了。電桿重者達900多公斤,高壓鐵塔更重,幾乎非憑借機械之力不可。如此地形,光說運輸吧,如何是好?

  是靠的手拉肩扛。山民們說,那900公斤的大電桿,要16個壯漢吆著號子才能扛起。要翻山越嶺整整走上3天。許多時候,路是現(xiàn)從荒石密叢間開出來。路上沒有旅店,就借住老鄉(xiāng)家,4個長條凳拼成床將就一宿。前后不見人煙時,就在荒山野林里,幾個人擠一堆兒,相互用體溫暖著挨過長夜。

  那電桿子又長又粗,沉哦!……抬不上去就推哦就拉哦……

  風雨無阻哦!那么刺骨頭的風刮著,冰柱子似的雨下著,全不怕……

  咱這兒山高路滑,懸崖絕壁的……咱們懸著心,怕出閃失,可他們一點兒不懼……那個所長,親臨指揮,日日守到下班……

  沒白沒黑地干哦,立桿、架線、裝表……

  一派樸實手法,山民們刻畫出廣安電力工作者的形象。

  而電力人自己呢?在黃巖500KV變電站辦公樓二樓的走廊間,懸掛著一幅攝影作品,畫面上,澄澈碧朗的天空為背景,綿延崚嶒的山脊上,一列飛舉著銀線的電桿隨山勢蜿蜒而去。下角靜靜注一行小字:

  我為你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

  它所描寫的,就是通向跳溝村輸電線路的一段。

  艱辛備至,任勞任怨,碧血丹心,盡在其中。難道不是嗎?那巍然聳立在堅硬大山脊梁上的電桿,不是恍然化成了一個個頭戴安全帽,身背銀線圈的身影?那么高大威凜,頂天立地,周身光芒熠熠四射,仿似給人間傳送福祉的天神。

  老鄉(xiāng)們含著眼淚,擺起了身背后那些漫長的無電的日子。

  那是煤油燈和“松油干”的年代。煤油燈的制作很是簡單,剪塊鐵皮子卷成筒,插根草紙燈芯子進去,放進灌了煤油的墨水瓶,就成了。這要條件略好的人家才能用上。差些的只能點“松油干”,就是武俠電影上,大俠們獨自行走在荒山野嶺時手上舉著的那東西。乃是漫山遍野尋找有松油的樹格蔸,挖出來劃成條條而成。煤油燈的光豆兒大一點,吹風忽閃忽閃,學生燈下寫作業(yè),下巴頦貼到本子上。婦女燈下剁豬草,稍不留神就砍到手指。老漢端燈起夜,風搖燈滅摸不著茅坑……松明火焰紅烈卻不夠亮光,最惱人是油煙子大極,一會兒工夫,屋子里人就個個黑鼻孔,大花臉,成了戲內人物。家具,衣裳,被子,落雪樣覆一層黑黢黢松灰……

  心內總在盼呵,啥子時候,那電也來照亮咱山戶人家?讓咱也活成個真正的現(xiàn)代人?

  這一天終于來了!

  電好呵!說不完的稱心如意。

  知道咱這兒咋這多年不通電嗎?咱通不起呀!

  這電整個是人家免費給咱送來的,表計,下戶線,室內燈具、插頭開關……統(tǒng)統(tǒng)不要錢。等于咱啥子都不出,只出點兒勞力——靠自己的力量沒得法兒喲,每戶最少得花幾千,哪兒找去?

  廣安電業(yè)人說,全是仗了黨的政策好!

  華鎣山最后一盞煤油燈的退場,完全是借了國家“戶戶通電”工程的浩蕩東風。這項工程的幾個關鍵詞是:最偏遠的窮困山區(qū);無電戶最多的村落;最需幫助的鰥寡孤獨;不再有無電戶。他們說他們只是在響應上迅速徹底,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整個工程提前576天竣工,不到預定工期的1/3。這是他們迫切的心愿呵!作為一個電力工作者,還有比讓無電的人家通上電更令人快慰的事情嗎?

  電一來,美好生活跟著就來了。電視機、影碟機、洗衣機、電冰箱、電飯煲、電扇、空調;打米機、磨面機、水泵……騎虎村通電不到一個月,移動公司就來建了機站,284戶村民家家安了電話,80%人家有了手機。通電不到兩個月,跳溝村村主任就喝了7個光棍漢結婚的喜酒。在外打工的人們回來了,買臺碎石機辦起了碎石場;買臺紙漿機辦起了竹片加工廠;還有養(yǎng)豬場,養(yǎng)雞場……漫山遍野的石灰石、竹苔藥草等等資源可喜地得到開發(fā)利用。有了錢,立刻開始修出山公路。那是越走越寬廣的通途,它朝向著富裕、希望、光明和幸福。

  風穿越金色的土地,拂來我身旁,迎著它,忍不住地,我也要振衣高蹈,慷慨放歌。

  我看見歌聲被風舉著,像是彩翼曼舒的鸞鳳,向著遠方,輕盈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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