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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時期,魯迅、周作人、胡適、聞一多、林語堂、朱自清、徐志摩……一大批知名作家都曾任職于高校,引領一代風潮;對比當下,僅有為數(shù)不多的高校中有創(chuàng)作型教師。目前高校的博士培養(yǎng)制度及教師職稱考評制度并不利于創(chuàng)作與研究的互動。博士拿學位、教師評職稱,都不能靠創(chuàng)作。這種情況,必然把研究生、教師的主要精力引導到理論研討、論文寫作方面。即使很有創(chuàng)作天賦的老師和研究生,也難有機會在大學里施展創(chuàng)作才能,從而形成了搞創(chuàng)作的人在大學處境艱難的情況。
遙想五四,魯迅、周作人、胡適、聞一多、林語堂、朱自清、徐志摩……一大批知名作家都曾任職于高校,引領一代風潮;對比當下,僅有為數(shù)不多的高校中有創(chuàng)作型教師,高校文學創(chuàng)作與研究似乎離當代文學現(xiàn)場越來越遠,緣由何在?在首都師范大學迎來第十位駐校詩人之際,本報記者專訪了首師大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吳思敬,請他就當下高校為何創(chuàng)作型教師缺失、怎樣看待駐校詩人駐校作家制度等問題談了個人看法。
首創(chuàng)駐校詩人制度:
十年風雨不尋常
記者: 2003年首都師范大學在國內(nèi)首設駐校詩人制度,風風雨雨走過了整整十年,成果豐碩;赝昵,設立這一制度出于怎樣考慮?
吳思敬:當初設立駐校詩人制度,國內(nèi)還沒有可供參照的樣本。國外有駐校詩人,多是已經(jīng)功成名就者,或是桂冠詩人。我們設立之初,考慮到中國的具體情況,把重點放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有一定經(jīng)驗的年輕詩人身上,希望通過駐校,既提升詩人創(chuàng)作水平,又促進學校工作,培養(yǎng)青年學生的人文精神。
記者:遴選標準是什么?
吳思敬:建立制度時,我們希望有一個公平進校的標準,因此決定從《詩刊》社的華文青年詩人獎獲得者中遴選。華文青年詩人獎面向40歲以下的青年詩人,有嚴格的評審原則和很好的公信度。該獎每年評選三人,首師大中國詩歌研究中心選擇其中一人駐校。
記者:首師大能夠為駐校詩人提供哪些條件?駐校后需要開展什么工作?
吳思敬:駐校以后,首師大可以提供最基本的生活、辦公條件,為他們租一居室房子作為創(chuàng)作室。北京房租年年在漲,現(xiàn)在住房費用已達三萬多一年。從今年開始,還給駐校詩人提供一定的生活補貼。當然,駐校詩人的生活來源主要還得依靠原單位。
首師大對駐校詩人寫什么、寫多少、怎么寫一概不干涉,沒有限定指標,強調(diào)創(chuàng)作自由。但是每個駐校詩人都很自覺、勤奮。特別是有些詩人在原單位事務比較忙,駐校以后會有充分的時間閱讀、寫作。他們給本科生開詩歌講座,與研究生舉行對話會,同首師大的老師與學生交朋友。駐校結束前要召開隆重的駐校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研討會。學校里有一些自發(fā)的詩歌愛好者和業(yè)余作者,駐校詩人的到來,給這些同學提供了面對面接觸詩人、學習創(chuàng)作的機會。剛剛離校的第九位駐校詩人宋曉杰就非常認真地給學生看稿,還推薦學生的優(yōu)秀作品到《詩刊》發(fā)表。除了提供校內(nèi)交流機會,首師大還積極介紹駐校詩人參與中國作協(xié)及其下屬的《詩刊》社、現(xiàn)代文學館、魯迅文學院等舉辦的詩歌活動。此外,首師大還為駐校詩人提供與兄弟院校交流的機會。比如介紹李輕松、邰筐、徐俊國、王夫剛、宋曉杰等到北京語言大學同外國留學生座談、為他們講課。這些漢語水平較高的留學生,很可能是未來的漢學家,他們和這一代作家接觸后,對于推動中國文學走向世界將會起到積極作用。
高校當代文學研究:
為何離文學現(xiàn)場越來越遠?
記者:有人認為當今高校文學研究和當代文壇隔離,和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場脫節(jié)。您認同這種說法嗎?
吳思敬:這里面情況很復雜。這些年我擔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在做第一線工作。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最早的會員主體,除了高校教師外,還包括報刊的文藝編輯、文藝出版社的編輯以及社科院系統(tǒng)文學所的研究人員等,此外,還有一些在其他部門的評論家。但是后來,當代文學研究會的主體逐漸變成以高校教師為主,編輯有,但很少,社科院系統(tǒng)人員有一些,但也不多,力量沒法和高校比。現(xiàn)在只要是綜合類大學、師范類大學,都有中文系;理工科大學也在向人文學科擴展。中文及相關專業(yè)的師資力量非常雄厚,科研經(jīng)費也不斷增加。這樣便形成了當代文學研究陣地向高校偏移的情況。
在體制方面,目前高校的博士培養(yǎng)制度及教師職稱考評制度并不利于創(chuàng)作與研究的互動。博士拿學位、教師評職稱,都不能靠創(chuàng)作。這種情況,必然把研究生、教師的主要精力引導到理論研討、論文寫作方面。即使很有創(chuàng)作天賦的老師和研究生,也難有機會在大學里施展創(chuàng)作才能,從而形成了搞創(chuàng)作的人在大學處境艱難的情況。此外,高校文學研究歷來偏重于對古代文學、現(xiàn)代文學和文學理論的研究,這種慣性加劇了研究者與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場的疏離。以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為例,對作家研究,大部分集中到魯、郭、茅、巴、老、曹,以及張愛玲、沈從文等,與當下的文學現(xiàn)場關系不大。當代文學研究也存在這個問題。目前的現(xiàn)當代文學的分期,以1949年10月為界,新中國成立以后的文學都是當代文學,F(xiàn)在的青年教師多是上世紀60年代以后出生的,他們研究17年文學、文革文學,甚至改革開放初期的文學,跟我這個年歲的人看“五四”一樣,完全得靠書面文獻,與文學現(xiàn)場也是隔離的。嚴格來說,當代文學應當是現(xiàn)在進行時的文學,對當代文學的研究不能脫離當下的文學現(xiàn)場。而作為高校的當代文學教材又要講究經(jīng)典性和穩(wěn)定性,這樣當下最新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就很難進入課堂了。真正關注當下文學現(xiàn)場的老師和研究生不是說沒有,但太少。要追蹤當下文壇并堅持下來,工作量很大,非常不容易。
記者:這個問題有可能解決嗎?
吳思敬:比較艱難。一方面對教師的評價體制很難改變。另一方面學科偏見依然存在,研究古代文學的是學問,研究現(xiàn)代文學的以前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學問,當代文學更不被看重。
記者:近年來也有一些高校積極嘗試引進作家。比如畢淑敏、余華、遲子建、張煒、尤鳳偉、莫言等成為中國海洋大學駐校作家,王安憶任教于復旦大學,畢飛宇成為南京大學教授,劉震云和閻連科等受聘中國人民大學。今年北京師范大學成立了國際寫作中心,莫言擔任中心主任,賈平凹成為北師大首任駐校作家。但這種做法也引起了一些爭議,有人認為這是作家與高校彼此互戴高帽。您認為駐校詩人、駐校作家方式能否在高校中廣泛推廣?
吳思敬:完全可以推廣。各個學校設置不同的駐校詩人、駐校作家是好事。他們的到來對學生創(chuàng)作是種推動,甚至能造成一定的轟動效應,對人文精神培養(yǎng)極為重要。學生們平常看到的都是課本上的作家,一旦活生生的作家來到眼前,對他們影響很大。
詩歌教育:
應該從中學抓起
記者:新世紀以來,校園詩歌創(chuàng)作趨于沉寂,駐校詩人的到來或許會帶來一點改變。
吳思敬:目前,駐校詩人制度并未普遍建立,首師大的駐校詩人也僅是一個點,對首師大學生的創(chuàng)作有一定促進,但很難產(chǎn)生全局性的影響。上世紀80年代充滿理想主義氛圍,但到了90年代以后,受商品經(jīng)濟大潮和大眾文化沖擊,整個社會文學理想淡化,校園詩歌有所沉寂。但是這并不是全部。我要說的是,詩歌創(chuàng)作不是謀生手段、技術手段,詩歌要靠精神支撐,是生命自燃發(fā)出的真誠聲音。上世紀90年代以來仍有一些人在默默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整體來看, 90年代到現(xiàn)在,詩歌刊物沒有減少,詩集數(shù)量出版不比80年代少,一些有才華的詩人不斷涌現(xiàn)。首師大的駐校詩人,大多都是在90年代以后成長起來的。
記者:在您看來,大學文學院系該不該重視文學創(chuàng)作的教育?
吳思敬:大學中文系進行一定的文學創(chuàng)作教育是必要的,但這主要是從普及人文精神、強化文學實踐的層面而言,不能指望教了小說理論就會寫小說。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不是教出來而是悟出來的;作家的成就不只看他的教育與勤奮程度,還要依仗個人的天分、生存的環(huán)境和特殊的社會機遇。
我覺得不僅大學可以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教育,就是中學,也可適當?shù)剡M行一些文學寫作的訓練。特別是在中學教學生寫些詩非常有必要,也最容易切入,F(xiàn)在高考作文題常有“不準寫成詩歌”的限制,這就給學生形成一種心理暗示:詩歌對升學是沒有用的,甚至一些中學語文老師也這么認為。但實際上,詩歌對于培養(yǎng)孩子的語言能力、涵養(yǎng)他們的心靈有極大的好處,F(xiàn)在有一些學校做了嘗試。北京就有一所被北京作家協(xié)會命名的詩歌特色!T頭溝大峪中學分校。學生一進校就開詩歌選修課,老師講授古典詩詞及新詩名篇,指導學生觀察寫作。經(jīng)過訓練,孩子們進步很快,他們的想象力常常讓大人驚嘆。理想的教育應該激發(fā)學生的想象力,詩歌恰恰可以解放想象力。因為要想寫好詩歌,必須從事物的現(xiàn)實層面超脫出來,發(fā)展創(chuàng)造性的聯(lián)想與想象,強調(diào)思維的獨特性。
以詩會友:
為什么詩人活動越來越多?
記者:有個比較有趣的現(xiàn)象,現(xiàn)在國內(nèi)詩歌活動非;钴S,詩人似乎很愛參加各種集體性的交流;可同樣是文學創(chuàng)作,小說家的群體性的活動卻比較少。這是為什么?
吳思敬:“以詩會友” ,這本來是我國詩人自古形成的傳統(tǒng)。在當前,詩人喜歡參加詩歌交流活動,是因為他們在本單位、在本地往往是孤獨的,有時甚至遭遇諷刺挖苦。詩人們由于共同愛好,聚在一起,尋找知音,這在精神上給予他們很大的鼓舞。從古到今,詩人們都喜歡漫游,一方面飽覽自然山川、風土人情,一方面與聊得來的詩人吃飯、喝酒、談詩,甚或盤桓數(shù)日。這樣的活動完全是詩人自發(fā)、自愿的,是超功利的。當然在詩人圈里久了,近距離看,沽名釣譽、品格低俗的人也都有,但真正熱愛詩歌、在詩歌活動中尋找知音、交流詩藝的還是主流。
此外,近年來地方政府樂于通過詩歌活動宣傳本地文化資源,提高旅游知名度,提升文化品位。比如浙江海寧有徐志摩詩歌獎,廣東珠海有蘇曼殊詩歌獎,山西永濟有鸛雀樓詩歌獎,河南鞏義有杜甫詩歌文化節(jié),安徽有馬鞍山李白詩歌節(jié),寧夏有黃河金岸詩歌節(jié)等等,這些活動給詩人提供了很多交流的機會,也宣傳了本地的文化資源。但想要通過請小說家寫小說,或搞一個大戲做宣傳,操作起來難度會大很多。再有,這些年來不少企業(yè)家開始贊助詩歌活動。這些企業(yè)家當年曾經(jīng)是詩人,或者對詩歌有憧憬,下海成功后,心里對詩歌的感情沒有斷。比如湖北的閻志,作為企業(yè)家,他本人一直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還辦了詩歌刊物《中國詩歌》 ,每月一本,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他還設立了國內(nèi)單項獎金最高的聞一多詩歌獎,每年評選一位詩人,獎金十萬。這些詩歌活動對于促進詩歌的發(fā)展與繁榮是很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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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師大迎來第十位駐校詩人
“此刻,我的心情很激動。能夠再次回到校園,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不久前,首師大迎來了第十位駐校詩人楊方。 《詩刊》原主編葉延濱這樣評價楊方:“她基本經(jīng)歷了青年詩人大滿貫的全部過程——做過《詩刊》每月詩星,參加過青春詩會,獲得了華文青年詩人獎,詩集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 ,又做了首師大駐校詩人,走完了當今青年詩人上升階梯的每一步。 ”
面對前幾屆駐校詩人,楊方說自己感到壓力很大。剛剛離校的宋曉杰駐校一年收獲頗豐:出版了詩集《忽然之間》、散文集《帶你去茫茫的雪野》 ;一部應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已完成近三萬字;翻閱了八十多本書,寫了五萬多字的“駐校日記” ……宋曉杰說,在北京見到阿多尼斯等國際級的大詩人,與首師大的同學及北京語言大學的留學生互動,與《詩刊》社老師、朋友及一些詩友們的敘談、交流已成為她駐校生活中的美好回憶。在離校前舉行的宋曉杰詩歌創(chuàng)作研討會上,一本精美的詩集,一冊沉甸甸的論文集,一次推心置腹的學術研討,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更令人難忘的是,因為飛機延誤,首師大教授吳思敬在會議當天凌晨四點多才趕回北京,沒來得及多休息就趕到現(xiàn)場主持一早的討論,師生之誼,令人感動。
首師大駐校詩人制度迄今已持續(xù)十年,先后有江非、路也、李小洛、李輕松、邰筐、阿毛、王夫剛、徐俊國、宋曉杰、楊方等十位詩人駐校,他們中很多已成為當下中青年詩人中堅力量。談及駐校詩人制度,葉延濱表示: “世界上有創(chuàng)意的人很多,但能堅持做下來的人很少。首師大駐校詩人制度在中國能堅持十屆,持之以恒,非常不容易。駐校詩人制度是當今詩壇有創(chuàng)造性、建設性的詩歌項目,它所起到的學術積累、人文精神培養(yǎng)作用,應該引起有識之士的重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