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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婷:朦朧詩人的俠骨柔情

http://marskidz.com 2014年02月14日10:41 來源:河北日報 余 瑋

 

  詩歌成就了舒婷,舒婷成就了朦朧詩,她是朦朧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一首《致橡樹》讓舒婷名滿天下。對舒婷的認識,大部分讀者也都來自于這首詩。舒婷曾抱怨說:“大多數(shù)讀者常常把我的名字等同于《致橡樹》”。

  裝束淡雅,氣質優(yōu)雅,言辭溫雅。這是筆者對舒婷的第一印象。一次以嘉賓身份出席全國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會議,筆者有幸與她分配在一個小組里。她低調地坐在會議室 僻遠的一角,安靜地聆聽其他青年作家代表的發(fā)言。會議間隙與舒婷聊天,她說,文人不是明星。為此她一直抵觸記者采訪,拒絕在電視上露臉,從不參加企業(yè)及政 界的活動,但是她是個很健談的人,而且不乏幽默、風趣,處處展現(xiàn)著大家風范,隱隱地散發(fā)著朦朧詩人的俠骨柔情。

  1 不是愛情詩的“愛情詩”

  在20世紀80年代,許多青年人以能擁有一本油印的《舒婷詩選》而自豪。這首被譽為“國民愛情詩”的《致橡樹》寫于1977年,隨著它的發(fā)表和流傳,讓舒婷名聲大噪。然而,舒婷說,從創(chuàng)作的初衷上看,《致橡樹》并不是一首愛情詩。

  那是1977年3月的一個晚上,那天晚上,舒婷陪老詩人蔡其矯在鼓浪嶼散步時,暢談和討論一些有關女性的外表與才氣、獨立性的話題。當天晚上,舒婷一口氣 創(chuàng)作了詩歌《橡樹》,第二天便送給了蔡其矯。蔡其矯回到北京后,將此詩交給著名詩人艾青,艾青看后很喜歡,將它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并把詩的標題《橡樹》 改成《致橡樹》。舒婷說:“其實我剛開始并不認同。我總覺得這個‘致’字有點拘謹,但后來還是接受了這個建議。”

  1979年4月,《詩刊》編輯部編輯邵燕祥將舒婷的《致橡樹》、《這也是一切》兩首詩拿去發(fā)表。《致橡樹》一詩中女性特有的柔韌與堅貞、獨立與和諧共存的 意向,撥動著眾多青年人的心弦,贏得了讀者的青睞與詩歌研究者的矚目。日后,舒婷曾打趣地說,“其實,《致橡樹》最初發(fā)在《詩刊》的稿費僅有10元,而且 一直沒有收到,聽說讓邵燕祥、北島他們領出來喝酒了!

  在讀者眼里,《致橡樹》表達的是一種成熟的體現(xiàn)著美好的人生理想的愛情追求!拔冶仨毷悄憬缘囊恢昴久/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這種在同一地平線 上,各自獨立而又互相扶持的愛情觀念,既蘊含著東方女性所珍重的女性溫柔,又富有重視人格價值獨立的現(xiàn)代意識,因此被廣大讀者欣賞,而且作為愛情詩歌的典 范被廣為流傳。

  “實際上,橡樹是永不可能在南國跟木棉樹生長在一起的,在這首詩中是將它倆作為男性與女性的指代物!笔骀谜f,創(chuàng)作《致橡樹》的起因是呼喚和展現(xiàn)女性的覺 醒意識,她是在用自己的聲音說出對世界的感受,因此這并非一首愛情詩。但舒婷面對大眾讀者的愛情解讀,無奈地說:“這首詩已經不屬于我了,或許它就是一首 ‘愛情詩’!

  舒婷坦陳:“我并不覺得《致橡樹》有多好,以至于有一段我非常排斥它,也不愿意在公眾場合朗誦它,可它后來還是進入了大學課本、高中課本,也許有一天它會進入小學課本!薄皠(chuàng)作這首詩時能讀到的書有限,當時寫作是靠自覺,在有限的營養(yǎng)上種出來的植物肯定不是最漂亮的!

  關于《致橡樹》的構思和創(chuàng)作,舒婷覺得很難表述清楚!霸趧(chuàng)作一首詩的時候,我總是處在一種蒙昧狀態(tài)。當詩歌或者其中的某一句突然來臨的時候,我就像發(fā)了高燒,自己無法停下來。寫完以后,之前是怎么構思怎么寫作的,自己也無法回憶!

  2 低產詩人滋養(yǎng)豐厚詩意

  舒婷祖籍是歷史文化積淀豐厚的福建泉州,本名龔佩瑜,發(fā)表作品時始用筆名“舒婷”。“以前我去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別人聽說我叫‘書亭’,以為我是賣書報的!

  她出生在福建一個名門望族。龔家祖上書香門第,出過舉人,數(shù)代為官。其父是銀行家,也是一位信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觀念的傳統(tǒng)中國知識分子。 而舒婷的母親亦出身名門,受過西洋教育,是一位時代新女性。舒婷成長在一個典型的東西方文化合璧的家庭里。受父母影響,舒婷從小愛讀書且愛讀“閑書”。上 初中時,母親曾請人為她開列一個課外閱讀書目。對此,舒婷不無驕傲地說,“當時,我把書目上看過的書一一劃掉;結果,那么長的書單上沒剩幾部。”由于她大 量的閱讀,導致高度近視。舒婷說,自己的文學基因來自家族的文化傳承和濃厚的文化氛圍。

  舒婷的少女時代剛結束,便趕上了文革。

  “我在填履歷表時,只能填到初中,上初二時文革就開始了。”1969年,舒婷初中未畢業(yè)就到閩西山區(qū)“插隊落戶”,接受農村的“再教育”。1972年返城,先后當了8年工人:翻砂工、漿洗工、擋車工、焊接工,戰(zhàn)斗在工廠生產的第一線,過著工人“三班倒”的生活。

  當時,舒婷感到了困惑和迷茫。她每天從工廠的流水線上撤下來,又卷入為生活奔波的流水線,生活枯燥單調,嚴重扼殺著她富有情感和幻想的詩心!靶湟矔诹魉上發(fā)呆/星星也因而感到疲倦。”(舒婷的詩歌《流水線》)她含蓄地表達了對生活的抗議。

  對舒婷來說,詩不是宣傳工具,也不是通向職業(yè)詩人的階梯,而是精神的寄托,是她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憂傷是詩歌最初的動力。有的人把這種情緒化成慷慨的高歌,有的人則把它詠為凄婉的憂郁,而舒婷這個情感內向的詩人,則是通過內心的映照來輻射外部世界,捕 捉生活現(xiàn)象所激起的情感反應。舒婷的這一藝術個性,使她最初的創(chuàng)作在表現(xiàn)文革時期帶來的傷痕時,更傾向于揭示青年一代從狂熱、迷茫走向覺醒的心路歷程。

  舒婷可能是中國最低產的詩人,平均每年寫不到6首。但是她的詩曾經是整整一代人的心靈“火把”與“拐杖”。那個年代,舒婷的詩給了人們許多詩意的饋贈和溫柔美麗的滋養(yǎng),她的文字仿佛是融進人心靈的一種汁液或者氣息。

  3 吟唱對祖國的深沉戀歌

  “恢復高考后,朋友們都躍躍欲試,周圍一片讀書聲。我也借了復習材料,在上大夜班的途中,在工間的焊燈下,我顛三倒四地背誦著:《共產黨宣言》寫于哪一 年,辛亥革命發(fā)生在哪一年,背了又忘,忘了又背。因為桌上攤不開復習材料,回家以后就趴在床邊做數(shù)學題,興奮、緊張、期待……如果一個人的數(shù)學程度勉強只 會解出一元一次方程,平時一超過三位數(shù)我就記不得了,怎么有希望跨進神圣的高等學府呢?更沮喪的是,還要白白交5角錢的報名費!笔骀没貞浧鹱约号既 大學失利的經過,并開玩笑地說,“過了好些年,我曾接到過一個中國作協(xié)打來的電話,說要保送我到武漢大學中文系,插班三年級,并許諾不影響寫作時間等等。 他們的一番好意我很明白,就是幫我混個學歷。那時我年輕氣盛,不假思索,就以幼兒繞膝為理由謝絕了。放棄這一難得的機會。后來也有一些大學,誠邀我去講座 或做兼職教授,但是,我從不敢濫竽充數(shù)貿然答應!

  1979年初,舒婷還是一位普通的工人,在廈門燈泡廠當焊接工。“‘四人幫’倒臺后,我們真的覺得祖國有希望了,在工廠的流水線上,我手上干著活,腦子里寫著詩,弄得手上全是泡。”

  那個時代,人們對國家前途充滿了期待,覺得會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在焊燈泡時,舒婷突然有了創(chuàng)作靈感。那天下午,下班一到家,她就將打好的腹稿《祖國啊,我 親愛的祖國》抄錄在信紙的背后,并附在早就寫好的信中寄給蔡其矯。蔡其矯讀了這首詩后,提了兩點意見,建議將“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風車/數(shù)百年來紡著疲 憊的歌”中的“紡著”改為“唱著”、“老風車”改為“老水車”,舒婷只接受了第二點建議,而堅持用“紡著疲憊的歌”。

  《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是一首對祖國的深沉戀歌,舒婷采取的不是激越的歌頌,而是把胸中巖漿般噴涌而出的詩情,賦予了身邊常見的事物,面對用血淚迎來的祖國的新生,詩人一口氣用了16組疊加的意象,傾盡了對苦難祖國的熱愛之情。

  后來,蔡其矯將《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寄給《作品》雜志,但是編輯卻寄來了退稿信,指出這首詩比較灰色、低沉,不像是青年女工的感受。隨后,蔡其矯便將 詩和退稿信轉給了舒婷,舒婷很不服氣,認為自己就是青年女工,寫的就是自己的真實感受。于是,她把這首詩連同另外3首詩一起寄給《詩刊》的編輯邵燕祥,邵 燕祥看到這4首詩后非常喜歡,臨時撤掉其他稿件,將《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發(fā)表在1979年第7期的《詩刊》上,同時回信說,另外幾首詩寫得也很好,將 在10月號的《詩刊》上發(fā)表。

  舒婷說:“有許多業(yè)余作者,收到退稿信后,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如果我當時就氣餒了,說不定一生不會搞文學了。是靠像邵燕祥老師這樣有眼光、有膽量,同時也有意識培養(yǎng)青年作者的人的大力支持,我的詩才得到了更多人的喜愛。”

  4 我們離詩歌并不遙遠

  舒婷的詩蘊含著動人的旋律,有著坦然的自白、毫不矯飾的心語,用真摯的情感撐開一片女性柔美的天空。她的詩比較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代的青年從迷惘到沉思到 沸騰的心路歷程。時至今日,關于朦朧詩的討論早已經塵埃落定,但是那場世紀大爭論,卻折射出當年人們對詩歌的熱愛和執(zhí)著。

  談到自己最喜歡的詩歌,舒婷笑言:“很多詩是因為讀者喜歡,我只好喜歡。《致橡樹》是我1977年寫的,那時我年輕、理想主義又充滿激情;《祖國啊,我親 愛的祖國》是我當工人、焊燈泡時寫的,也是真情實感。現(xiàn)在我回頭看這些詩歌,很難說自己最喜歡哪首。就好比一個母親生了幾個孩子,希望他們每一個都過得 好。我希望每首詩歌都能找到自己的讀者!笔骀孟矚g把自己發(fā)表的作品比作“嫁出去的女兒”,不再屬于作者了。不管別人是愛是恨,是喜是怒她都不想再對它們 做過多的闡釋。

  詩評家謝冕認為,雖然舒婷被冠以“朦朧詩人”,但她的許多作品還是很明朗、很能引起人們共鳴的。在謝冕眼里,舒婷是“新詩潮最早的一位詩人,也是傳統(tǒng)詩潮最后的一位詩人。她是溝,她更是橋,她體現(xiàn)了詩的時代分野”。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詩歌成為全民情緒的出口,舒婷、北島等“朦朧詩派”代表人物廣受歡迎。進入90年代后,社會價值取向逐漸多元化,詩歌不再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唯一出口。如今,有人號稱“人人都可以寫詩”,但是詩歌卻進入了一個雜亂發(fā)展的時期。

  舒婷說:“隨著時代的變遷,詩歌的觀念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現(xiàn)在,人人都可以寫詩。好處是,詩歌成為全民之事,誰想寫就能上網寫。但是,詩人的起點也更高 了。我覺得無論時代如何發(fā)展,詩歌都不會消亡,它專注于語言的敏感,集納了語言的音律和精髓。好的詩歌,一定會流傳下去!

  言及如今“是讀者拋棄了詩歌、還是詩歌拋棄了讀者”的話題,舒婷說:“詩歌離人們的生活有多遠,視乎個體的心情和天性。在當今社會,表面上詩歌似乎離我們很遠,其實不過是存在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而已,我們離詩歌并不遙遠。”

  5 右手寫詩歌 左手寫散文

  在中國,但凡被稱作“詩人”的人,大多經歷了由詩歌走向散文、小說的旅程。舒婷、方方、林白……幾乎無一例外。不過,舒婷從不認為自己已從詩歌“轉型”到散文。她說,她一直都是右手寫詩歌,左手寫散文。

  “我寫詩非常仔細認真,但寫散文卻非常放松。有時候寫詩歌,沒有想到合適的字、詞,就會停下來,等我找到了再填進去,突然就成了散文。”她覺得散文是讓人放松和身心愉悅的文體!盁o論寫什么我都很真實,我聽從自己心靈的召喚!

  1988年,舒婷的第一本散文集《心煙》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收進了她1970年至1987年的散文、隨筆。迄今為止,她出版的散文集有10多本,版本與字數(shù)遠遠超過她的詩歌總量。她笑言,散文才是她寫作的老本行!翱墒,走來走去,人們還是當我是詩人!

  舒婷自認寫詩時在語言上有“潔癖”,追求字詞通俗唯美,每次寫詩就像被“凌遲”一樣,以至她一年最多也不過10首,寫《會唱歌的鳶尾花》那個月她瘦了5公 斤。她坦言,寫散文語言上就放松多了,就像平和地散步,讓人很舒服。舒婷的散文內容主要有歷史記憶、生活寫真、心靈獨白、夫妻情真、文友偶聚、旅蹤游跡等 等。

  “與詩歌一樣,我寫散文也是出自我對優(yōu)美漢語無怨無悔的熱愛,純屬呼應內心的感召!笔骀谜f,與詩歌相比較,她寫散文最大的享受是語言得到了松綁。

  有評論說,舒婷的散文,有詩的底蘊以及詩的顏色。在散文創(chuàng)作里,她繼續(xù)延續(xù)著詩性的寫作。對此,舒婷的反應很平靜!皟煞N文體在價值上應該有所側重。我不 愿也不能在我新裁的布衣下,露出舊裝的棉袖。如果它們暗香相溢,那是我的氣脈所致,是刻意追求不來的。從前寫詩純粹發(fā)自內心,不知道它是‘大我’還是‘小 我’,而今寫散文依然是來自本能!

  舒婷現(xiàn)在很少寫詩,但她詩人的身份卻被無數(shù)詩歌愛好者永存心中。

  6 她的那棵“橡樹”

  現(xiàn)在,舒婷在廈門鼓浪嶼的一座老洋房里,過著平淡而充實的日子。然而,她說,做一個名人有時也很難,過去她的住宅標注在鼓浪嶼的旅游圖上,拜訪者紛至沓來,安靜的家園成了鬧市。

  “大清早6點多就有人敲門,我蓬頭垢面,我老婆婆倉皇地去開門,游客說要去趕飛機,可不可以跟我照個相?”不少慕名而來的游客,希望能在鼓浪嶼上與詩人 “美麗邂逅”,曾經有許多人想在舒婷家附近種上一棵橡樹,舒婷詼諧地說,“那里的氣候肯定活不了!蓖ㄟ^一再爭取,舒婷家的標注終于從地圖上消失了,但導 游還是會時不時地領著一幫游客在舒婷家的巷子口談論舒婷和她的《致橡樹》。據(jù)說,舒婷家倒是有棵十幾丈高的大樹遮了半個院落,只不過不是橡樹,而是整個島 上最高大的一棵木棉樹。

  許多人都想知道舒婷身邊的那棵“橡樹”,舒婷總是笑著回答,她的“橡樹”既不高大,也不偉岸,卻是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她的先生陳仲義是廈門城市職業(yè)學院的教授,也是福建頗有名氣的評論家,對詩歌理論研究頗有造詣。舒婷安靜地做一個女人,過著寧靜而幸福的家庭生活。

  舒婷笑言:“網上曾有個段子,說有個女孩想尋找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在網上輸入三個關鍵詞:有車、有房、長得帥,結果網上給出的答案居然是‘中國象棋’。我 也很想嫁個‘中國象棋’,但是,當物質需求逐漸得到滿足,當小汽車像自行車一樣普及,每個人都有房子住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精神需求是所有東西都不能代替 的。”舒婷和陳仲義,一個詩人,一個詩評家,被人們稱為“詩壇眷侶”,他們用心經營著愛情的“雙桅船”。

  質樸而低調的舒婷,在生活中悠然自在。兒子兩歲那年,推兒子去海邊散步,有人問:“這是誰家的孩子?”不等舒婷開口,兒子便大聲說:“詩人舒婷的兒子! 結果人家對著他又是夸獎又是拍照,讓舒婷很不好意思。等人家走開,舒婷輕聲告訴兒子:“記住,以后有人問你媽媽在哪里工作,你就說在廈門燈泡廠!

  舒婷很愛讀書,與書相伴的日子讓她覺得很充實。潛移默化的結果,就是兒子從小也很愛讀書,這是舒婷十分欣慰的。在舒婷的家里,四壁皆書。舒婷笑稱:“我的家是讀書者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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