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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蓉:寫詩是我的家庭手工業(yè)

http://marskidz.com 2014年05月30日15:07 來源:天津日報
席慕蓉席慕蓉
席慕蓉回到內蒙古席慕蓉回到內蒙古

  席慕蓉

  著名詩人、散文家、畫家。1943年生于四川,童年在香港,成長于臺灣。祖籍內蒙古察哈爾盟明安旗,蒙古族王族之后,蒙古族名字為穆倫·席連勃,意為浩蕩大江河。其詩作在上世紀80年代風靡海峽兩岸,迄今總銷量超過500萬冊,是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她的作品多寫愛情、人生、鄉(xiāng)愁,飽含著對生命的摯愛真情。

  印象:她是草原的孩子

  “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誰說出塞歌的調子太悲涼”……你讀過這樣的詩句嗎?你還記得它感動你那一瞬間的情景嗎?這些詩都來自同一個人——席慕蓉。上世紀80年代,她的詩集從海峽對岸傳進大陸,不斷被翻版、復印、摘抄、朗讀,銘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年輪上。

  但席慕蓉不僅僅屬于那個年代。5月12日晚上,她登上南開大學講臺,以“隱性的價值”為題演講,數(shù)百名“90后”學子密密麻麻擠滿了臺下,又坐到了臺上,聽得如醉如癡。

  這次席慕蓉來南開,是為給自己的老師——中國古典詩詞研究專家、90歲的葉嘉瑩教授過生日。演講結束,一直坐在臺下聆聽的葉教授走上講臺,席慕蓉高興得拍手雀躍,興奮之情像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兩位詩人相識于2002年,她們同為蒙古族。2005年9月的一天,席慕蓉還曾陪同葉嘉瑩教授回東北葉赫鎮(zhèn)舊址尋根。她說自己是葉老師的“私淑弟子”“旁聽生”,葉老師每次說話,都好像有什么東西碰觸到席慕蓉的心底,“完全把我的心打開了!

  席慕蓉祖籍內蒙古,是草原的孩子。但一直到四十多歲的年紀,她才有機會親眼見到故鄉(xiāng)的草原!拔乙姷轿业脑l(xiāng),我終于知道我可以為我的游牧文明感到自豪和驕傲,我再也不軟弱了,再也不謙虛了。”在那之后,席慕蓉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探訪草原,她的詩風漸趨厚重蒼涼,更將個人鄉(xiāng)愁擴大深入,在思想和行動上也開始回歸游牧文明。

  記得上一次見到席慕蓉,是在今年年初由中華文化促進會、鳳凰衛(wèi)視主辦的“2013中華文化人物”頒獎典禮上。那天穿著一襲蒙古族長袍的她顯得高貴端莊,采訪的時候,她時時刻刻呼吁大家去關注草原的生態(tài),呼吁世人重視草原存在的價值,重視游牧文明對世界的貢獻。談到草原她能一直滔滔不絕,但語氣中也帶著嘆息,因為草原和游牧文明正在漸漸消失!坝行┦虑槿绻麃G掉了是回不來的,草原丟掉了就是永遠也回不來的。”

  很多人了解席慕蓉是通過她的詩,其實她還是一位畫家。年輕時她曾就讀臺灣師范大學藝術系,畢業(yè)后赴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深造;氐脚_灣后,她在新竹師院教油畫,也曾任職于東海大學美術系。年輕時她喜歡畫荷花,但這些年她也開始用畫筆畫下草原,這些畫被她命名為“曠野系列”!拔也桓耶,所以我等了二十年,才開始慢慢地畫,我還不敢說我畫的是蒙古高原,只是說我畫的是曠野!

  一幅畫,一首詩,一片草原,這便是席慕蓉的“出塞曲”。她走進鄉(xiāng)愁,在曠野中嗅到芬芳,從泥土里攝取營養(yǎng)!安菰屛覝p少了物質欲望,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人的需要其實很簡單。”作為心靈的漂泊者,她慶幸自己找到了夢想的草原。

  寫詩是我的家庭手工業(yè)

  記者:現(xiàn)在寫詩、讀詩的人越來越少,您認為詩歌在當下還有價值嗎?

  席慕蓉:詩歌從來不是那么熱鬧,詩歌已經存在幾千年了,總有人在讀詩,總有人在寫詩,幾千年都沒有變,所以不用擔心。我根本不在乎詩歌是蓬勃還是式微,我寫詩也不是因為它蓬勃,同時,我也不認為這與我們寫詩的人有什么關系。泰戈爾有句詩說:“你是誰?一百年后讀我詩篇的人!蔽蚁嘈,一萬年以后還有人類的話,還是會有人寫詩。安靜地寫詩,在每一個時代都有很多人在做這件事。詩是從來不會消失的,只是有時候偶爾會被別人忘記而已。

  記者:您最初以愛情詩聞名,據(jù)我所知有很多女生都把您的詩抄在筆記本上。您是如何成為一個詩人的,最初寫詩的動因是什么?

  席慕蓉:初中二年級,我在日記本上寫了第一首詩,寫得亂七八糟,完全不通。那是很幼稚的心事,可是它是生命的本質。寂寞和孤獨的年紀,跟別人說不清楚、說不出來的話,我說給日記聽。日記真的就是我終于發(fā)現(xiàn)的在這個世界上那個不會離開我的朋友。我現(xiàn)在知道,日記是我寫作的開始。我喜歡寫詩的原因是我讀到好的詩羨慕得不得了,但是我做不到。盡管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感情的看法改變了很多,但仍然還有寫情詩的熱情。寫詩對我來說是一種釋放,是把自己的生命放進去。當感覺跑來找我時,我控制不了它。我所有的詩,所有的文字,都沒有預先的計劃,它是跟著我的生命走的。

  記者:對您來說寫詩意味著什么?

  席慕蓉:寫詩不是我的職業(yè),是我的家庭手工業(yè)。詩真的是很奇妙的,我每次講起來就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是很興奮。我很慶幸我把很多年輕時自己心里的觸動寫出來了,而且留下來了。一首詩對我來講也是一個提醒。在寫詩上面我是被動的,就是有一個東西在我心里面,老在那繞著我,讓我不安,我必須想辦法用詩把這個感知寫出來。我把一首詩寫完了的時候我才知道我要寫的是什么。到現(xiàn)在我還是搞不清詩到底是什么,但它教會了我很多。

  記者:同一首詩在不同的年紀讀會有不同的感覺,可是有些本質的東西其實一直都不會變的。

  席慕蓉:詩一直都在那里,只是到了某一個年齡人們可能把它忘記了,但是當某個時刻一旦讀到了詩,心中的感覺就會被喚醒。葉嘉瑩老師說了一段話:詩是從小讀了,然后存在心里面。包括古詩,包括新詩,從小讀了一些然后存在心里面,然后在生命的某一個時刻,它會突然出現(xiàn),好像跟你狹路相逢的那種感覺。

  記者:您想對仍然在讀詩、仍然想寫詩的年輕人說些什么?

  席慕蓉:我覺得人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最好不要有自知之明。比如說我年輕的時候學畫畫,我覺得我畫得不好,但是也許有一天我會畫得很好。假如我的自知之明,告訴我也許永遠也畫不好,那我還活著干什么?藝術創(chuàng)作就是,我可能會畫好,我可能會寫好,就這樣就好了。如果我要寫詩,我寫不好也沒關系,因為我愛它,我想寫它,其他都無所謂。寫不好,放到抽屜里,不要丟掉它。我抽屜里就裝滿了我沒有寫好的詩,而且我想我以后也不會把它們寫好了,但是有時候我很感激它們,它們是我的朋友,那是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遇到挫折無法表達的那個我,那是我的財富。寫好跟寫不好,其實是次要的,我想要作詩,我愛做這件事情。

  原鄉(xiāng)是血脈里的家鄉(xiāng)

  記者:1989年您第一次回到內蒙古,現(xiàn)在過了這么久,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席慕蓉:我母親在我第一次回內蒙古的兩年以前過世了,還好我父親還在,我父親以前在波恩大學教書,退休了住在萊茵河畔。我跑去找我父親,父親說,我給你找一個朋友尼瑪,讓他帶著你回去。于是我先是坐飛機到北京,再坐火車到張家口,在張家口尼瑪大哥來接我,坐吉普車往張北走。我就跟著尼瑪大哥見到了我的原鄉(xiāng)。

  這個說了很多次,可是我愿意一直說下去。蒙古高原的平均高度大概是海拔1200米到1600米,走一段斜坡,走一段平路,慢慢看到草原了。我在車里只會叫,哎呀,哎呀!我是第一次去,但是我覺得我見過,隔了很久以后,我找到一個句子來形容,我發(fā)現(xiàn)我是走在自己的夢里,我走在自己的夢土上。

  記者:您稱內蒙古為原鄉(xiāng)而不是故鄉(xiāng)……

  席慕蓉:什么叫做故鄉(xiāng),齊邦媛說過一句話,故鄉(xiāng)除了一個空間之外,她還是你年少的時候有人愛過你,對你有過期許的人所居住的地方。而原鄉(xiāng),我認為應該理解為血脈里的家鄉(xiāng)。我有很多家鄉(xiāng),香港是我童年的家鄉(xiāng),臺灣是我成長的家鄉(xiāng)。但是到了內蒙古我才知道,我沒有生長在一塊屬于自己的土地上,我是插枝存活的人。從前原鄉(xiāng)對我來講非常模糊,但是我踏到原鄉(xiāng)的土地以后,藏在我身體里面的那個火種就把我整個燒起來了。幸運的是我在46歲的時候找到了自己的原鄉(xiāng)。

  記者:自從第一次回到內蒙古,之后您每年都要回去幾次,草原成了您生命的重心。很多人都去過草原,但像您這樣每年都往草原跑的人,可能并不多。

  席慕蓉:我每年都回去到處亂跑,到2005年的時候,從我父親母親的老家一直到南西伯利亞都跑遍了,但我自己對于草原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呼和浩特請朋友介紹一位內蒙古大學的教授,給我講內蒙古的變化與歷史。老師站在我前面,問我想知道什么,可我連想問什么都問不出來。我只能說,老師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最該知道的是什么呢?

  記者:您在文章里寫過,回到草原,走著走著,心里越來越踏實……讓我們感覺到原鄉(xiāng)帶給您一種強大的力量。

  席慕蓉:我以前會比較害怕,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我不是單獨的,我不是孤單的。土地與人之間有很多神奇的感應,我無法確切地說出。但走在草原上,我就感到踏實,好像塵埃落定。我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我的自信找到了,身份確定了,F(xiàn)在我到內蒙古草原去不是看山河,而是看我的朋友。我喜歡坐在朋友旁邊,聽他們用蒙語交談,我的心整個就踏實下來了。那是我的母語,即便我聽不懂,對我也有一種安撫的作用。

  記者:現(xiàn)在再回到草原,您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席慕蓉:今年夏天我要去嘎達梅林出生的地方去探訪,他是我們蒙古族的大英雄。我沒什么特別的計劃,但我非常想到內蒙古的中學給孩子們演講,這是我最近最想做的事。如果有內蒙古蒙文的學;蛘呤菨h文的學校愿意讓我去的話,我自己自費去,只要告訴我時間和地點,我很樂意去給蒙古高原的孩子們做演講。我目前是如此急切地希望大家能夠了解內蒙古草原的現(xiàn)狀,以及我們對草原的忽略跟忽視。我想這就是我目前要做的。

  想讓大家從文字中讀到草原

  記者:從寫情詩到寫蒙古高原的散文,您在寫作上的變化太大了。

  席慕蓉:從前是人跟人之間的愛情誘惑我,現(xiàn)在人跟大自然之間的感覺誘惑我。自從有過草原之旅后,有人認為我寫東西有了轉變,但是我就是被美麗的東西所吸引,我是受美的誘惑而寫,創(chuàng)作的本質是沒有改變的。很多人喜歡我年輕時寫的東西,但是我在這二十多年里,真的努力想讓大家看見草原。

  記者:您出版過《追尋夢土》《蒙文課》《給海日汗的二十一封信》等關于蒙古高原的散文集,您通過寫作關注原鄉(xiāng),也替很多游子表達出他們內心的眷戀。

  席慕蓉:1989年我第一次去蒙古高原,每一天對我來講都是那么珍貴;氐脚_北后有個報紙約我寫我的故鄉(xiāng),我跟編輯說,我可能沒有感覺,但我又想試試看。那時候我還沒有退休,我就在每個周末的時候,到我位于郊外的小畫室躲起來寫,因為我知道我會流淚。寫的時候我常常會想起《嘎達梅林》那首歌那種比較黯沉的調子。我寫《追尋夢土》是為了化解我的鄉(xiāng)愁,寫《蒙文課》是我逐步認識內蒙古這片土地的過程,在故鄉(xiāng)的所見所感我都寫在了里面。

  記者:您的很多詩都很細膩、很抒情,而草原上蒙古族牧民給人的感覺是粗獷的,草原給人的感覺也是寬廣的。您如何用細膩的心思表現(xiàn)草原?

  席慕蓉:其實我要跟您說,草原上的男士們,那個心思好細膩啊,但是我們遠遠看去好像他們都很不在意。如果要形容草原上的男士,我想把他比喻成一棵樹站在那里,可是他所有的心思就像一棵樹的樹葉在風里動。女孩子也是一樣,她可以很細膩地在家里做事情,可是風雪來了,她也會出來幫助牲畜抵抗風雪。所以游牧文明在一般人看來好像比較勇猛,比較狂放,但如果你看到他們如何去保護牲畜,如何在春天撫養(yǎng)那么小的剛剛生下來的小馬駒、小羊羔的時候,那種細膩會讓你感動。這種感覺,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寫出來。

  記者:您用文字和原鄉(xiāng)交流,您知道草原的人讀到您的文字時的感受和反饋嗎?

  席慕蓉:我母親的故鄉(xiāng)在西拉木倫河,在遼代的時候那里是千里松漠,那個漠不是沙漠,是廣大的地方。我最初對母親家鄉(xiāng)的印象來自母親的講述,母親年輕時那里還有300里松林,但是到我去的時候,一棵樹都沒有了。我在一篇關于回家的散文里寫,我來得太遲了,我第一次來到母親的家鄉(xiāng),是向母親對家鄉(xiāng)的夢告別,千里松漠不見了。然而事情沒有到此結束,那篇文字被轉譯成蒙文,在內蒙古赤峰的一個刊物上發(fā)表,被從事林業(yè)的朋友看到了,他們就到河的源頭植樹。一直到2007年,他們帶我去看他們的造林工程,小小的樹木已經慢慢長大。我很感動,原來文學的力量可以是這樣的。

  記者:從前那個寫詩的席慕蓉讓人感覺淡泊而從容;現(xiàn)在關注內蒙古的席慕蓉卻總是有一種憂心忡忡的急迫和焦慮。

  席慕蓉:從前那個安安靜靜寫《七里香》的席慕蓉已經回不來了。我第一次回到我的原鄉(xiāng)的時候,并不知道我會變成今天的我。包括我寫詩的時候也不知道會有人喜歡我的詩,我當時的詩都是寫給自己的。我現(xiàn)在的確很焦慮,很著急,我們的草原怎么變成了這樣?我只能拿筆寫我的焦慮。如果我以前的讀者還是留戀幾十年前的席慕蓉,那我就同意他依然去讀以前的,但我已經不行了,我回不到過去了。你也看到我很熱情地希望媒體能替我傳播,這個傳播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草原,為了內蒙古的草原。我以前寫詩,大概不會跑出來跟媒體說拜托拜托,請你宣傳我,但是我現(xiàn)在真的拜托大家,我們一起來呼吁保護我們的草原。

  保護草原就是保護地球的肺

  記者:這些年您一直在呼吁保護游牧文明,在很多文章中、訪談中,在很多場合,都看到您在呼吁這件事。

  席慕蓉:大家可能會覺得我一直在重復同一個話題。如果你有去過草原的經驗,你會知道草原是茫茫無邊無際,什么都沒有。其實這種什么都沒有的原因,是因為幾千年、幾萬年在這里走過的游牧民族,什么都沒有毀損。我最近才得到真正正確的解釋——草原生態(tài)學家劉書潤教授告訴我,游牧文明是草原、牧人、牲畜三者合一,在游牧文明沒有走過草原之前,草原是沒有生產力的,當無數(shù)游牧民族帶著牲畜走過草原,草原成為有生產力的草原。草原是幾百萬年前自然形成的,但是離我們最近的這幾千年的草原是靠什么呢?就是靠牧人、牲畜跟草原一起組成的生命共同體。

  記者:近些年內蒙古沙漠的面積在逐年擴大,所以現(xiàn)在提出“禁牧”,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席慕蓉:禁牧之后,我們的學者去訪問牧民,牧民說禁牧第一年感覺草長得多了,到第三年、第四年,好的牧草卻消失了。沒有羊來吃它,沒有馬來吃它,草原自己本身的生命力消失了,長出來很多野草。這是牧民自己觀察得出的結果,他們游牧的知識比我們豐富得多。逐水草而居好像有很多很多學問,我無法回答。

  記者:如果不禁牧,又要保護草原,應該怎么做?

  席慕蓉:現(xiàn)在把草原用鐵絲網分隔了,而游牧文明是一種群體的、合作的文化,必須要群體的行動。一個單獨的草原是沒有價值的,草原的價值在于互相之間的聯(lián)系。假如我這里的草不好了,我搬到你那里去,讓這里的草休養(yǎng)生息。我們現(xiàn)在讓牧民固定在鐵絲網所限制的范圍內,你這一家十年都在這一塊草地上,草地沒得休息。游牧的意思是要動,動的意思不是我們自己要動,是我們要讓草地休息。牧民怎么搬,搬到哪里,春天在哪里,秋天在哪里,甚至整個夏天還要搬好幾次,就是為了讓薄薄幾厘米土地上面的牧草可以持續(xù)生長。

  記者:您在草原行走了二十多年,您認為真正毀壞草原的原因是什么?

  席慕蓉:現(xiàn)在內蒙古的草原,跟我二十多年以前來內蒙古時看到的草原已經不一樣了。比如說,我們認為可以獲利很豐厚的煤礦,可是,再獲利的煤礦也不過是幾十年,而幾十年之后,草原再也回不來的時候,我們的損失就遠遠大過現(xiàn)在獲得的那些利益。我們要發(fā)展經濟,把牧民集中起來住進樓房,他們要做什么?他們拿了退休金要做什么?日子應該怎么過?日子應該是一個人覺得有成就、有貢獻才叫過日子,不是領退休金,坐在屋子里面才叫做過日子。我希望他們享受這些幸福,但是這些幸福感跟自己祖先的文化應該是連在一起的,而不應該是斷裂的。

  記者:現(xiàn)代人總是認為,好像草原已經變成了生活的背景,變成了旅游觀光消費的景點,跟我們的生活好像沒太多關聯(lián)。

  席慕蓉:如果把地球比作身體,那么草原就是它的肺,是它的肝。曾經有一家媒體來采訪我,把我?guī)У胶_吪臄z。他們讓我站在岸邊,問我草原的價值。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變成了一個憤怒的人。我忽然間聽見自己這么講,你要問我草原的價值,這個問題已經問了我十幾年了,我現(xiàn)在請問你,你的肺有什么價值?你的肝臟有什么價值?那位攝影師不知道哪里得罪我了,木在那里。我問他,你覺得哪一只手比較好,是左手有用還是右手有用,哪一只手你不想要?草原和森林占全世界土地的三分之一,如果整個歐亞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能夠保持草原目前的狀況,那這就是給這個地球最大的貢獻。在這里,我說這個話不是因為我是蒙古族,而是作為一個人,以人類的態(tài)度來說,我們其實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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