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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溫度,堅持溫暖,拒絕絕望——周慶榮訪談錄

http://marskidz.com 2014年09月26日15:44 來源:文學報
 采訪者(右)與周慶榮先生合影  采訪者(右)與周慶榮先生合影

  周慶榮 簫風

  時間:2014年9月5日

  地點:北京德恒商務會館

  簫風:慶榮兄好!這次來北京有件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一起聊聊散文詩。雖然我們在一起時常談論散文詩,但以專訪形式談還是第一次。我們先談談您剛出版的散文詩集《有遠方的人》吧。謝冕先生在序言中給予高度評價,稱您“是一個心懷遠方的人”,請問您心目中的“遠方”是什么?

  周慶榮:簫風兄好!初秋時節(jié)與真正的詩歌兄弟相聚,內(nèi)心快樂。你這些年來致力于新時期散文詩理論建設與歷史梳理,對前輩詩人作品做了大量的搶救性的整理,成就斐然,讓同仁們感佩。

  我新近出版的這本散文詩集取名 《有遠方的人》,既有地理上的遠,更有精神上的遠。遠,不是我們忽略近的理由,而是提醒我們不因近處的苦痛或者不美好的環(huán)境而放棄本應該到達的遠方。精神上的遠方,既指理想意義的目標,同時又是格局上的一種具有治療意義的安慰劑。在這個物質(zhì)時代,有遠方的人應該指那些胸懷責任而經(jīng)常仰望星空,并且又能夠積極地認真對待日常生活的人,是敬畏自然熱愛人類的人。

  簫風:從1984年發(fā)表散文詩處女作算起,您堅持散文詩創(chuàng)作已經(jīng)30多年了,并且“老而彌堅”。請問您是如何喜歡上散文詩的?您的散文詩創(chuàng)作大體分幾個階段?創(chuàng)作風格上有何變化?

  周慶榮:散文詩寫作開始于1984年,大三時的夏天。之前寫了不少分行的,也發(fā)表了一些。上世紀80年代,是求知的年代。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古今中外的文學、哲學、歷史及新思潮類的作品皆有涉及。詩歌方面對我影響較大的是惠特曼、佛勞斯特、泰戈爾、紀伯倫、魯迅、波特萊爾和聶魯達。因為學的是英語專業(yè),我用英文寫的第一章散文詩叫《愛是一棵月亮樹》,幾年后又改為中文,并用了一個托名:Mary Greener。后來有意識地嘗試把男女情感復合、中外文化交織起來的系列寫作,主要詩集有《愛是一棵月亮樹》、《飛不走的蝴蝶》、《紫氣在你心頭》 等。那個時期,主題類抒情為主。分別按照情愛、母愛、自愛和自然主義味道的泛愛展開。作品的總調(diào)性里既有唯美的,也有細膩的敘述,因為以仿女性身份來寫,作品在表達自己方面就有了不完全性。

  1992年,《飛不走的蝴蝶》出版,第二年我又到了北大上學,然后留在北京工作。直到2002年,才重新有了寫作的沖動。這是我第二階段主體寫作的開始,正面觀察和單向度的抒發(fā)較多,2004年結(jié)集為《風景般的歲月》,里面一些作品被《讀者》和《青年文摘》選用過。2006年起留心閱讀國內(nèi)前輩同仁的作品,對散文詩的當代性狀況有了粗淺的了解。詩歌同仁的許多作品我認真閱讀,對我后來的寫作幫助很大。

  2008年,與靈焚、亞楠、阿毛、宓月等一起籌劃組建“我們———北土城散文詩群”,我提出“大詩歌”與“意義化”寫作,《我們·二》即完成于2008年,主體意識和對當下性的注重應該是我第三階段寫作的主要特點。后來出版的《我們》、《有理想的人》和《有遠方的人》基本上體現(xiàn)了我的思考、發(fā)現(xiàn)和對待現(xiàn)實的態(tài)度。我注重語言的簡單樸素,在語言深處泊著一些重量和意味,盡量讓讀者覺得作品與他們的日常感知似乎有關聯(lián)。

  簫風:我注意到,您的散文詩有個鮮明的特點:就是注重“詩”與“思”的融合,或者說是“審美”與“審智”的結(jié)合,作品有力度、有高度、有深度,語言樸素而思想深刻,讀后令人回味,能賦予人“正能量”。這是否與您倡導的“散文詩的意義化寫作”相關?

  周慶榮:這個問題我上面有所提及。散文詩注入思與智,其實是指在場的角度下進一步強調(diào)自己的發(fā)現(xiàn)和有了發(fā)現(xiàn)之后的態(tài)度。詩人的生命景象與平常人沒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不同,就是能夠發(fā)現(xiàn)事物凸起及事物背后的東西,并加以詩性的敘述。所謂的正能量,不是淺表意義上的一味高調(diào),而是寫作時重視人的內(nèi)在能動和面向一切環(huán)境的主動性突破能力。因為思考源自集體在場,你的思考就有根,就能夠喚起眾人的記憶經(jīng)驗。思想性、現(xiàn)實性、批判性必須和詩性有機結(jié)合,才能使散文詩具有閱讀價值與閱讀魅力。

  最初與靈焚等人提出“意義化寫作”是有特殊原因的,因為上個世紀大多數(shù)散文詩作品偏重美、靈動、描摹式的抒情。對事物的外形的關注甚于本質(zhì)的探究,我個人覺得與其花重墨渲染目標事物的孤立存在,還不如重視目標事物關聯(lián)存在更有意義。我在系列思考里也說過防止意義寫作的過度堅持,這會產(chǎn)生另外的狹隘!八肌迸c寫作中的“審智”具有強烈的個性特征,豐富的個性寫作會促進散文詩寫作的多元化,會使散文詩的可能性區(qū)域更加寬廣。

  簫風:近來,大家對“魯獎”議論紛紛,尤其是對周嘯天的獲獎和耿林莽的“零票”提出強烈質(zhì)疑。散文詩長期被排斥“魯獎”之外,一直是中國散文詩人的“難隱之痛”,這屆“魯獎”又一次揭開這個傷疤。王幅明、鄒岳漢等先后發(fā)文談了對“散文詩與魯迅文學獎”的看法。請問您對此怎么看?

  周慶榮:我對周嘯天及其古體詩關注甚少,正如我對魯獎本身關注亦很少一樣。我不去就周嘯天古體詩好與壞去多加評論,一方面,我理解每一個評委作為讀者的審美權(quán)利,又為每一個評委在評選耿林莽先生散文詩作品時同時“短路”而感到惋惜。耿老就此和我有一次通信,他對此早已“寵辱不驚”。散文詩作為當代詩歌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這原本是客觀存在,這更是那些總固執(zhí)地持有舊見者所無法壓制的。

  我個人認為,散文詩作為詩歌類別參與魯獎的評選,這是第一次,是一次了不起的進步,這個進步是從耿老作品開始的,也算是慰藉聊勝無了。另一方面,一些評委事后解釋古體詩要給個獎是出于對這個文體的“兼顧”,說起“兼顧”,就要一碗水端平,散文詩近一個世紀以來的創(chuàng)作和讀者需求為何就不能被“兼顧”?這讓人有些困惑。本來,我內(nèi)心希望這次魯獎的評選能有個里程碑式的新氣象,就是讓散文詩享有自身早就應該得到的權(quán)利和尊嚴。如果繼續(xù)問我的態(tài)度,我會說:一切認真的寫作其意義在于寫作本身。散文詩的未來在于我們本身就有未來,此刻,我們忘記委屈,繼續(xù)認真寫作吧。我相信耿老和諸多前輩一定有此胸懷并對未來抱有信心。王幅明先生和鄒岳漢老師多年來一直致力于散文詩的推動和研究,我相信他們就此而寫出的相關文章一定是出于公心。

  簫風:魯迅先生的《野草》是中國散文詩走向成熟的第一個里程碑,奠定了中國散文詩發(fā)展的根基,功不可沒。但是直到今天,《野草》依然被視為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這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請談談您對這一問題的思考好嗎?

  周慶榮:中國散文詩的真正成熟與地位的確立開始于《野草》,大學時幾乎讀完魯迅的全部作品,對他的雜文和散文詩的喜愛至今記憶猶新!兑安荨钒雅u性深含在隱喻和象征里,把對當時的社會發(fā)現(xiàn)以及作者的態(tài)度通過詩歌的力量來加強情感傾向。任何對現(xiàn)實的干預都需要血性和擔當?shù)挠職猓@部作品成為高峰是當之無愧的。你的問題里用了“不可逾越的高峰”,我個人以為,高峰已經(jīng)是一個歷史的存在,如果總是強調(diào)逾越就會制造新的不公平。每個時代都需要被發(fā)現(xiàn)的特征、理想的缺憾的,只要努力去為這種發(fā)現(xiàn)而認真寫作,就有價值。我至今沒有攀登過珠穆朗瑪峰,但我到過黃山、泰山和天山。我們的大地,群山挺拔巍峨,我愛山峰如同我熱愛山谷,作為對我們自身生命真實的尊重,豈能因為珠穆朗瑪峰而否定其他山色之美!每一座山都有獨特的氣質(zhì),魯迅的獨特氣質(zhì)在于他的思想和擔當。這是對我們后來的寫作者的一個永恒的提醒,我想與朋友們分享的是:我從此不談山峰,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學著做一個山谷———一個低處的存在。

  簫風:“我們”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個散文詩群體,您不僅是“我們”的發(fā)起人,也是“我們”的引領者和“掌門人”。請您談談“我們”是在什么背景下誕生的?這幾年主要做了哪些工作?“我們”的出現(xiàn)對當代散文詩發(fā)展有何意義?

  周慶榮:靈焚在2010年出版的《大詩歌》里,已經(jīng)詳細地說明了“我們”散文詩群成立的背景、經(jīng)過和成立該詩群的初衷!拔覀儭辈皇鞘裁唇M織,只是認真地有針對性地提出一個“態(tài)度”,這個態(tài)度肯定是基于散文詩內(nèi)與外的現(xiàn)實狀況而產(chǎn)生的。我們重視自己的存在,但也尊重別人的存在,比傳統(tǒng)的責備和呼吁更重要的是,我們敢于正視自身的不足,不搞封閉性的小圈子,任何認同這一態(tài)度且認真學習和寫作的同仁都可以是“我們”中的成員。我個人對嘩眾取寵無興趣,對一味地自我封閉以求得小山頭的滿足更無興趣。我與諸位詩友共同發(fā)起這一散文詩群,旨在讓散文詩走出散文詩,同時讓散文詩之外的走進散文詩。

  基于歷史原因,散文詩的發(fā)表園地原先只局限在有限的幾本專業(yè)刊物,我們做了一些推動,使更多的專業(yè)詩歌刊物和許多綜合文學報刊能夠重視散文詩,為廣大作者多提供發(fā)表園地,重心不是發(fā)表作品,而是讓散文詩寫作者能夠從容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在加強新時期文本建設的同時,我們重視在大的詩歌概念下,對散文詩理論研究的推動,在您倡導設立的“中國散文詩研究中心”的同時,我們強化與首師大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和北師大文學院的合作,在諸多場合,加強和國內(nèi)詩歌批評研究中堅力量的交流,讓散文詩進入真正的詩歌視野,并在此視野下,實現(xiàn)散文詩的進一步獨立的發(fā)展。

  就文本而言,我們在2011年組織出版了“我們”文庫,今年,燕山出版社將出16本的“我們”叢書,在分行與散文詩選本《大詩歌》的基礎上,從今年起,我們將編輯出版《新世紀散文詩》叢刊,進一步推出新人,培養(yǎng)未來散文詩的新生力量。我個人和我的諸位詩友,都和您一樣,淡化功利,將自身定位于認真讀書和寫作,如果在此狀況下,依然有同仁不理解,我不會去辯解,只努力牢記“人不知而不慍”,把心靈的真實留給時間去證明。

  簫風:2010年出版的《大詩歌》,是第一本分行詩與散文詩合編的年選本,出版后在詩歌界引起不小的反響。目前已連續(xù)5年推出,影響越來越大。您當時提出“大詩歌”的初衷是什么?您對“大詩歌”的“大”是如何理解的?體現(xiàn)在散文詩寫作上有哪些追求?

  周慶榮: 《大詩歌》 創(chuàng)辦于2009年,是一本把分行的新詩和不分行的散文詩放在一起出版的詩歌年選。出版至今已有五年,正受到越來越多的國內(nèi)外詩人朋友的關注。大詩歌的初衷在于強調(diào)詩歌范疇不同文體的相互支持和融合,在“我們”的態(tài)度里又將此升華為一種詩歌理想,一種在當下物質(zhì)社會里能使詩歌大起來的理想,并注入了詩歌寫作者的時代意識、責任意識和情懷意識。靈焚和瀟瀟是執(zhí)行主編,五年來付出艱辛的勞動,雖然取得了初步的成績,但我們正視不足,并在今年以后的編選工作中加以改進,提倡讀者和寫作者的參與,必要時可進行入選作品的公示。

  簫風:您多次強調(diào)“要讓自己的文字有溫度和重量”,能否具體談談這句話的含義?作為一個寫作者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

  周慶榮:世界因為人性的堅持而溫暖宜人,這背后意味著每一個時代都會有因為人性的冷而出現(xiàn)局部的不溫暖; 所謂文字有重量,是指輕描淡寫不足以敘述社會的深刻。風格上的冷峻不等于情感的冷漠,寫作時讓文字具有人性的光輝,別人會在遇到不公不幸時多一些對生活和未來的信念。而重量則要求我們在寫作時具備發(fā)現(xiàn)本質(zhì)的能力,這種發(fā)現(xiàn)與飄逸靈動并不矛盾。

  簫風:新世紀以來,散文詩創(chuàng)作和研究都有長足發(fā)展,但在“繁榮”背后也存在不少隱憂。作為新世紀散文詩的主要領跑者之一,您對當下散文詩發(fā)展的現(xiàn)狀怎么看?你感到當前最突出的問題是什么?

  周慶榮:您提到“領跑”,我內(nèi)心惶恐。比起前輩師長幾十年的堅持,我所做的也只是盡一己之力而已。工作再忙,我每天總要保證幾個小時的閱讀,然后在有所感覺時寫下一些文字。走出自己,發(fā)現(xiàn)他者的長處,是克服散文詩文體自卑的出路。雷同和過于陌生化的表達是對漢字本身的一種不自信。我提倡廣泛閱讀,然后化各種風格和敘述方式為我們自己熟悉的語言。我尤其期待那些勇于探索的寫作者,他們能夠打破舊有觀念,相信生活怎樣豐富,散文詩的敘述就可以怎么豐富。

  簫風:有人預言,21世紀是散文詩的世紀。您對此有何看法?能否展望一下中國散文詩發(fā)展的前景?

  周慶榮:散文詩在場景載入、片段敘述、即時思考和情節(jié)詩意方面有充分的優(yōu)勢。每個人在事物面前都會有些話要說,當發(fā)現(xiàn)散文詩更加有利于我們充分表達時,這或許意味這個文體將被廣泛認同。我不會以簡單的喜聞樂見來為散文詩增強自信,更不會因為自己對散文詩的熱愛而否定其他的文體。所謂相信二十一世紀是散文詩的世紀,更多的樸素情感是基于散文詩被一些力量忽視得太久了。它要憑借自己的內(nèi)功來顛覆人們的成見,它的最終被看重一定是它有了被看重的理由。

  簫風: 《文學報·散文詩研究》創(chuàng)辦已經(jīng)三年了,我想聽聽您的意見和建議。要不吝賜教!

  周慶榮: 《文學報·散文詩研究》 自您創(chuàng)辦以來,在散文詩新時期文本建設和理論建設方面都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它表面上看是散文詩的一個陣地,其實更是新時期文學的一個存在,這個存在有助于人們加深對散文詩的了解。研究二字非常重要,它是概括是梳理是解釋,更是一種預言。如果讓我提一點建設性意見,那就是加大讓散文詩之外的力量走進散文詩之內(nèi),這樣會有利于散文詩從容地成長。

  上面的回答算是與您的一次即興的交流,偏頗的或者草率的地方既要請您原諒,也要請讀者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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