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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曉云:三十年后,歸來

http://marskidz.com 2014年11月03日11:12 來源:羊城晚報 何晶

  蔣曉云

  1954年生于臺北,祖籍湖南岳陽,F(xiàn)旅居美國。1975年發(fā)表處女作,在臺灣頻頻獲獎,作品后集結(jié)成《隨緣》、《姻緣路》出版。1980年后赴美留學(xué),成家立業(yè),停筆30年。2011年春天以長篇小說《桃花井》復(fù)出,出版短篇小說集《掉傘天》,目前正在寫作“民國素人志”系列。

  蔣曉云是誰?她被“發(fā)掘”了張愛玲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研究權(quán)威夏志清先生,譽為“又一張愛玲”。

  她寫過什么?1975年發(fā)表處女作小說《隨緣》,獲朱西寧盛贊;其后以短篇《掉傘天》、《樂山行》,中篇《姻緣路》,連續(xù)三次獲得臺灣“聯(lián)合報文學(xué)獎”。

  為何臺灣文壇鮮見提到她?1980年,聲名鵲起的她放棄了寫作遠赴美國,其后成家立業(yè),從事計算機行業(yè),和文學(xué)再無牽連。

  誰也沒有想到,30年后,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休的蔣曉云,又重新執(zhí)筆回到了文壇。

  2011年,臺灣《印刻》雜志發(fā)表她的新作《桃花井》,人們忽然意識到,蔣曉云回來了。據(jù)說張大春最激動,說“她是我偶像”。重歸寫作的蔣曉云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寫作計劃——38個生于民國的女人,一人一個傳奇,故事是野史,也是真事,祈望借此勾連出不一樣的歷史圖景。目前她已經(jīng)寫完了14位女性,結(jié)集成《百年好合:民國素人志》,這本書和《桃花井》都已經(jīng)由新經(jīng)典文化出版。

  今年60歲的蔣曉云,就這樣重新回到了讀者的視野。

  壹

  被林青霞的“紅”刺激,

  遵父命轉(zhuǎn)學(xué)“實業(yè)”

  1970年代,蔣曉云原本跟朱天文、朱天心、吳念真一起初登臺灣文壇,她曾連續(xù)三年獲得“聯(lián)合報文學(xué)獎”,備受朱西寧、夏志清、白先勇諸先生賞識。只是,和當(dāng)年的文學(xué)小伙伴不同,她在名氣漸響的關(guān)頭停了筆,遠赴美國,投身計算機行業(yè),每天學(xué)習(xí)用程序語言和機器對話。

  蔣曉云并不是天生就要當(dāng)作家的。念大一時,愛好文學(xué)的閨蜜報名參加了寫作班,最后寫不出東西,拿了蔣曉云的半成品去交差。朱西寧得知原委后,邀蔣曉云來家中并鼓勵她寫完,她連夜趕工,處女作《隨緣》就這么誕生了。

  22歲時,蔣曉云以文壇新人的身份出席藝文界聚會,同座的還有同年齡的林青霞,人已經(jīng)大紅了!拔耶(dāng)時受到很大的刺激,不知為什么把演電影的、搞文學(xué)的都放在一起,你會覺得她是眾星捧月的,而自己被冷落,覺得文學(xué)家這個職業(yè)沒什么好。大家都圍著林青霞坐,只有白先勇過來跟我打招呼,他特意跟我說,你寫得很好,要繼續(xù)寫下去哦,我感動得不得了。”

  另一件讓她不開心的事是,當(dāng)時她向一位編輯要稿費,編輯說她貪心,“稿費本來就是我應(yīng)得的,有什么貪心不貪心呢?這讓我覺得寫作是很清苦的事情,還不如繼續(xù)好好念書,保持這個純潔的興趣就好了。”

  這些經(jīng)歷讓蔣曉云感覺鬻文寒酸,再加上家中父親對她的寫作雖沒有“不愿意”,但也沒有鼓勵。蔣曉云說,“父親鼓勵子女從事實業(yè),追求世俗認可的高薪工作,過穩(wěn)定的生活,當(dāng)這些目標達成的時候,他會很明確地表示欣慰和贊許!

  1980年,蔣曉云到美國留學(xué)。她說自己命好,念大學(xué)拿了3個文學(xué)獎,靠稿費和獎金過去,沒打過工,在美國還買了輛新車,過得挺舒服,一年后又拿了獎學(xué)金。

  在美國的三十年,蔣曉云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員工、下屬、長官,“在高科技行業(yè)任職很怕知識落伍,有空就要充實本業(yè)新知,雖然手不釋卷卻很少閑暇讀文學(xué)類的書。后來在上海駐點才有機會大量讀中文,那個時候,什么都看,復(fù)習(xí)了我一直喜歡的明清話本、唐詩宋詞,也讀時人作品!2006年到2010年,蔣曉云以外企高管的身份在上海常住,由于工作和寓所都在新天地附近,她每天穿行于石板路、舊建筑中,在這樣的氛圍里,她忽然想為那個年代、那些人寫點什么。 

  貳

  夏志清王安憶說她像張愛玲,

  可張愛玲自己不大高興

  素人,也就是普通人,“民國素人志”的構(gòu)思出現(xiàn)在蔣曉云的腦海里。只是當(dāng)她擬好框架之后,卻打岔寫了《桃花井》。在美國生活的幾十年,她幾乎不用中文,重新拿筆寫作,先要練習(xí)中文打字!拔野选稐罹催h回家》拿出來練習(xí)打字,那是我在生我家老二后坐月子的時候?qū)懙模俏覍懙淖詈笠黄形淖髌。?dāng)時還是手寫,我拿那篇來用中文打一遍,就會了。打字的過程中開始有情緒上來,打完后我給侄女看,她追問我,后來發(fā)生什么事?于是我決定繼續(xù)把它寫下去!

  2011年,長篇小說《桃花井》發(fā)表在臺灣《印刻》雜志。“她的人物族譜和張愛玲的某一階段上相合,但要追蹤得遠一程,拖尾再長一截,好比是張愛玲人物的前生今世。張愛玲攫取其中一段,正是走下坡路且回不去的一段,凄涼蒼茫。蔣曉云卻是不甘心,要搏一搏,看能不能搏出一個新天地!蓖醢矐浽凇栋倌旰煤稀返拈L篇序言中,多次提到蔣曉云和張愛玲的關(guān)系。

  夏志清則直接稱蔣曉云“不止是天才,簡直可說是寫小說的全才”,稱她是“又一位張愛玲”。他在給蔣曉云第二本小說集《姻緣路》作序時提到,“比起張愛玲的《傳奇》,那幾篇喜劇型的短篇,真的并無愧色”。1977年,夏志清擔(dān)任臺灣聯(lián)合報文學(xué)獎評審,蔣曉云憑借《樂山行》獲獎,“在頒獎酒會還是典禮上認識了夏先生”。夏志清把《樂山行》寄給張愛玲看,她不大高興,并不樂意別人把自己和其他作者相比較。

  “我當(dāng)時還年輕,對這種比較,我沒法說好,因為覺得自己高攀不上;也沒法說不好,那不是變成不識抬舉了嗎?但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我很清楚地知道一個人的命運和創(chuàng)作,其實都受到個性的影響。我跟張愛玲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我跟她的個性、際遇都很不一樣,起碼我在美國的生活是很快樂的,而她在美國的生活不太快樂,她喜歡白天躲在家里,晚上工作,我喜歡白天工作,晚上要睡覺,我覺得我是比較俗的!

  事實上,只要稍稍閱讀蔣曉云的作品,就能明了,盡管她倆對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刻畫同樣老到,張愛玲的作品讀多了,心是冷的;而蔣曉云的文字,在黑暗里能看見光。

  叁

  突破王偉忠的眷村,

  為“非敗軍之后”的臺灣外省人代言

  “第五家湊在小燈泡下偷看小說的那個小女孩也很可愛,她好像是張曉風(fēng)、或愛亞、或韓韓、或袁瓊瓊、或馮青、或蘇偉貞、或蔣曉云、或朱天文(依年齡序),總之她太小了,我分不出!边@是臺灣作家朱天心在《想我眷村的兄弟們》一文中所回憶的情景?墒牵Y曉云并不是眷村人。

  若干年后,蔣曉云在《桃花井》的序言中寫道,天心在文中給我派了一間房,我當(dāng)時沒吭聲。在臺灣沒有眷村庇護的外省人,是小眾也是烏合之眾,和眷村的雞犬相聞不同,我們這種人家里出了事是不會有隔壁張媽媽李媽媽來關(guān)切或幫忙的,只會連夜搬家,消失在人海里!昂臀业母改敢粯,作為外省第二代的我也習(xí)慣保留隱私,把自己藏起來,所以連故舊如天心,也錯以為我是她眷村的兄弟姐妹呢!

  而近些年來,臺灣眷村的故事越講越多,賴聲川的“表演工作坊”把《寶島一村》舞臺劇帶到大陸巡演,“王偉忠接下來朱家姐妹以及其他能顯父母的眷村子弟,用更有威力的傳播工具,把眷村的故事講得這么熱鬧,已經(jīng)讓眷村和臺灣的外省人畫上了等號!

  那眷村之外的外省人呢?1949年到臺灣的外省人,很多是跟著國民黨軍隊撤退的軍人,可是也有“純難民”,他們不住在眷村那種有圍墻和衛(wèi)兵的“軍區(qū)大院”!八麄儧]有王偉忠代言,沒有電視劇和舞臺劇,也沒有紀念館!睘槿俗优氖Y曉云覺得,至少該讓后人知道,臺灣的外省人不是千人一面,“軍區(qū)大院”外面也有異鄉(xiāng)人的血淚斑斑!八麄兌嗍鞘,跟國民黨、軍隊沒有多大關(guān)系,也無所謂政治理念。本質(zhì)上,他們是為了逃難而離鄉(xiāng),與‘?dāng)≤娭蟆姆Q謂并沒有瓜葛,他們對國民黨不信任,也沒什么好感,只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活,他們更像是時代的‘難民’!

  長篇小說《桃花井》就是講述父輩的故事。主角楊敬遠,國共內(nèi)戰(zhàn)后只身赴臺,后被同鄉(xiāng)告發(fā)通匪,被關(guān)進綠島。放出來后無依無靠,幸虧入獄前收養(yǎng)的義子有情有義,接他回家奉養(yǎng)。兩岸開放探親后,同鄉(xiāng)募捐湊錢資助他返鄉(xiāng),沒想到,卻死在半路上。這個故事的原型是蔣曉云父親的一位舊識,她還記得父親跟她講時的唏噓:“最后連岳州城都沒進去,還是沒有回到家!”

  對話

  羊城晚報:寫父輩的故事,這個過程的感悟應(yīng)該很多吧?

  蔣曉云:很感傷,也很遺憾,我父母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他們在世的時候,子女忙著成長和生活,對他們的人生故事錯過了深究的機會,只能靠想象和調(diào)研來補白。

  《桃花井》寫到動情時我淚流滿面,剛好我兒子在后面叫我,我說干嘛,他嚇一跳:“What happened?(怎么了)”我說正在寫一段很感人的故事,他就說你真會拍你自己馬屁!很搞笑,可我寫得很動心。后來有個朋友說我寫的什么鬼東西,害她哭濕了兩盒面紙,讓我覺得很成功。

  我這一輩父母教導(dǎo)說要救國救民救人類,立大志,不能賺大錢?赡惆l(fā)現(xiàn)立了大志救不了國救不了民救不了人類,還發(fā)現(xiàn)賺大錢好像要容易得多,一邊賺錢同時知道這個世界有很多不愉快的事,自己能做到的就是保持一顆悲憫之心。

  羊城晚報:很多人都認為,《百年好合:民國素人志》里任何一個人物的故事都可以寫成一個長篇,但您在12個短篇里就寫了14個女人,這讓我想起上海作家金宇澄的長篇小說《繁花》,王家衛(wèi)說《繁花》可以拆成很多個長篇,拍成系列電影。金宇澄也是幾十年沒寫作,最后一口氣寫出了這本書,您也是停筆三十年沒寫,是不是心中憋了太多的故事?

  蔣曉云:我第一次和我哥哥去造訪父母原鄉(xiāng),到街上去吃風(fēng)味小吃“酒釀雞蛋”。我哥哥特地囑咐店家:“一碗一個蛋”,我納悶為什么需要特別交代?我哥哥說當(dāng)?shù)亓?xí)慣,不另外囑咐則來幾碗都用一個蛋!熬漆勲u蛋”里的酒釀是主要食材,雞蛋負責(zé)的是提味配色,可是一經(jīng)稀釋,味道大不同。小說的故事是酒釀,需要米、水、天氣、手藝、衛(wèi)生條件等等,制作好酒釀的要素全都先于那顆蛋的存在。無論存貨蛋多蛋少,按照最合理的食譜來煮這碗酒釀雞蛋的才是好廚子。

  羊城晚報:《隨緣》這篇文章得到朱西寧先生的盛贊,后來是什么機緣讓你和他女兒朱天文、朱天心一起上過胡蘭成先生的課?

  蔣曉云:朱西寧先生生前很愛護后進,我的死黨當(dāng)時又有些“胡迷”,聽說他開有“私塾”就央我陪著去。他課堂上講易經(jīng),應(yīng)該很有意思,可惜我不是好學(xué)生,曠課比上課多,去了又自認是陪客,沒有好好聽講。

  羊城晚報:您好像很不喜歡胡蘭成?

  蔣曉云:小孩子不懂事,喜不喜歡人無需理由;我成長時期,臺灣新聞還時而報道有青少年“看路人不順眼”、就拳腳相向的。年輕的時候憑直覺過日子,見人幾面就決定好惡,很不公平,F(xiàn)在想想,也許我對胡蘭成不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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