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綜述 >> 年度綜述 >> 正文

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最是橙黃桔綠時(馬曉麗 裘山山)

http://marskidz.com 2015年01月30日09:40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馬曉麗 裘山山

  作家作中短篇小說年度綜述,難免會有打鴨子上架的感覺。畢竟,評述文章是評論家的拿手活兒,而不是作家的強項。所以,我們只能就有限的閱讀,談談瀏覽這一年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的一點感受。

  首先,我們很想為“重出江湖”的徐貴祥點個贊。

  近年來,從事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作家越來越少,許多曾經(jīng)占領過中短篇小說高地的實力派作家,都紛紛轉(zhuǎn)入了長篇大潮。而長篇創(chuàng)作頗有成就的徐貴祥,卻出人意料地在去年連續(xù)推出了兩部中篇小說,且均為戰(zhàn)爭題材。小說《對峙》的背景是那場發(fā)生在西南邊境的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徐貴祥用精準的筆力描寫了一個兵,一個叫張金樹的有些令人討厭的老兵。這個兵虛榮、嫉妒、功利、鉆營,他寫血書找?guī)熼L要求上戰(zhàn)場,只為達到提干的目的,他連文字都不通,卻深諳宣傳報道之道,善于把事實弄得似是而非,以適應文章指向的需要。這是一個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常見的、沾染了許多現(xiàn)代軍營病癥的人。可貴的是,徐貴祥并沒有簡單地把他寫成一個反角,而是用探究心靈的筆觸,寫出了他生命中的對峙狀態(tài)和在對峙中的蛻變。這個兵一出場就進入了各種不同的對峙:我軍與敵方的對峙、兵與部隊的對峙、兵與不同人的對峙,當然其中最主要的還是兵與自我的對峙。而一旦對峙進入到了精神層面,小說就具有了一種超然的價值,一種不再囿于軍營本身的、能夠涵蓋更多的人性內(nèi)容,具有更普遍意義的指向了。

  2014年的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給我們最突出的感受就是,許多作者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了軍營小人物身上,且更加注重人物深層的精神探尋。如劉克中的《誰是我的敵人》、盧一萍的《哈巴克達坂》、西元的《界碑》、王甜的《畢業(yè)式》、朱旻鳶的《紅爐一點雪》、王凱的《流氓犯》、曾劍的《岸》、李慶文的《九手玫瑰》等。

  盧一萍的《哈巴克達坂》講述的是一個兵以執(zhí)拗的方式尋求精神自救的故事。凌五斗是部隊新樹立起來的先進典型,上級讓凌五斗在新年到來之際,代表邊防官兵通過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用電話向全國人民拜年。為了保證屆時通訊線路暢通,部隊派出了一支五人通訊小分隊,冒著巨大的危險在沒人深的積雪中檢修線路,結(jié)果不幸在哈巴克達坂遭遇雪崩全部犧牲。戰(zhàn)友的犧牲令凌五斗陷入了極大的精神困境。巨大的心理壓力使他緊張磕巴,無法勝任“拜年”任務,無論是關他的禁閉還是假意槍斃嚇唬他,都不能使他恢復常態(tài)。凌五斗的心思始終無法離開犧牲的戰(zhàn)友,因為擔心野獸禿鷲會傷害戰(zhàn)友的遺體,他決定從雪中挖出一條通往哈巴克達坂的天路。自此,凌五斗開始了孤獨而漫長的精神自救之途。盧一萍筆下的凌五斗的行為貌似可笑,卻令人無法笑得出來,恰如果戈里所說“假如我們長時間專注地看一個好笑的故事,它會變得越來越悲哀”。凌五斗的珍貴在于他的真實,在于他不曾麻木的生命意識,在于他遵從內(nèi)心感受的那份執(zhí)拗。稍感遺憾的是,作者沒讓凌五斗的真實和執(zhí)拗堅持到底,在結(jié)尾處讓他撒了個謊。作者的本意大概是想使凌五斗的形象更加完美,但因背離了人物,反倒顯出了刻意做出的不完美。

  劉克中在中篇小說《誰是我的敵人》中,用語言的枝葉搭建出一個充滿意向的野戰(zhàn)叢林。這里荊棘叢生,遍布危險和挑戰(zhàn),但也因此成為了特種兵的夢想和追求。特種兵上尉戈睿要想走出這片叢林,必得擊敗所有的敵人,而他面對的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這樣一來,小說就不再局限于野戰(zhàn)叢林,進而延宕成一個人生叢林的故事,讓我們從中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人生際遇。所以,當看到特種兵少尉一次次地被自己擊碎,一次次地撿拾自己,并重新彌合起自己的時候,我們不由得百感交集,竟不知是該為他驕傲,還是該為自己擔憂了。也許,這就是人生。

  王凱素來擅長選取小切口,把年輕一代官兵在軍營與社會急速變化中所面臨的各種尷尬處境和命運遭際,寫得透徹到位。其短篇小說《流氓犯》中的每個人都深陷困境,無論是被判了兩年刑的“流氓犯”,還是因“酒后打人”被發(fā)配到基層的軍校畢業(yè)生,包括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女兵高梅,他們都在選擇不同的方式從困境中突圍。而正是通過他們的不同選擇,王凱的筆力觸到了心靈的幽微處,寫出了一個堅忍的軍人,一個有悲憫情懷的男人,一個忍辱負重的“流氓犯”。

  曾劍的目光有些憂郁,他似乎一直在關注軍隊這個強悍群體中那些卑微的個體生命。短篇小說《岸》寫了一個新兵和班長之間的故事。當新兵在現(xiàn)實的困惑中即將沉溺時,班長成為了他的岸。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沉溺的恐懼,每個人都需要岸,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別人的岸。若要成為別人的岸,必得有更悲憫的情懷和更寬厚的容量。

  李慶文的《九手玫瑰》是一篇充溢著青春律動的小說,通過年輕士兵的目光,窺見一位美麗而無助的女軍官,講述了年輕士兵在成長為軍官的過程中對女軍官的持續(xù)眺望和尋找。小說寫了暗戀,卻又不止步于暗戀,寫了成長,卻不肯接受成長,其間既有青春的亢奮,也有青春的無奈,詩意的語言中充溢著別樣的憂傷情懷和唯美的意蘊。

  歷史戰(zhàn)爭題材歷來是軍事文學的沃土,是軍事文學作家不斷回望,不斷挖掘,不斷重構,不斷思考的所在。2014年的歷史戰(zhàn)爭題材中短篇小說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卻另辟蹊徑,為我們提供了更多樣的人物,更豐厚的內(nèi)涵和更深刻的思考。比如陳武的《支前》、薛憶溈的《首戰(zhàn)告捷》、修新羽的《白夜》、李亞的《海上升明月》等。

  陳武的中篇小說《支前》寫的不是戰(zhàn)爭中的主角,而是一支淮海戰(zhàn)役中的支前隊伍,寫的也不是慣常的正面人物,而是一個叫麻大姑的女匪,這種設置本身就賦予了小說一種傳奇的特質(zhì)。麻大姑三十出頭,滿臉大白麻子,18歲做賊,20歲就當賊頭,手上的人命比她的年紀都多。她以特有的蠻橫方式招攬支前民工,帶領著一群烏合之眾,豁上性命去前線運送軍糧。陳武的筆從戰(zhàn)爭的縫隙處探入,把隱在戰(zhàn)爭背景之下的那些不為人知的配角推上了前臺,且把他們的故事演繹得生動鮮活,驚心動魄。

  修新羽的《白夜》寫的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一個獨特的軍人:一個喜歡裝神弄鬼批八字算命的半仙,一個古靈精怪張口就扯謊的怪胎,一個愿意鼓搗草藥給人療傷治病、甚至撒尿給傷員清洗傷口的排長。這個人以獨特的方式游刃于戰(zhàn)場,也以獨特的方式替身邊的戰(zhàn)友維系著生的希望。不管你是否愿意,他都能深深地嵌入你的生命,讓你無法忘懷。小說中的人物個性鮮明,無論是劉半仙、我,還是小黃泥,都具有極強的可辨識性。

  薛憶溈的《首戰(zhàn)告捷》和李亞的《海上升明月》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軍事題材,只是借用了戰(zhàn)爭或軍事的背景,講述人在歷史中的際遇和思考,但卻都寫得別有新意。《首戰(zhàn)告捷》是一篇探索戰(zhàn)爭中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小說,通過一個對家庭的平庸富足生活產(chǎn)生懷疑、為尋求生活意義而投身戰(zhàn)爭的將軍,呈現(xiàn)出個人在歷史大背景中的處境。這個初衷與結(jié)局相悖的故事,由于對荒謬的歷史、命運、人生的追問,因而具有了哲學意義上的思考。李亞的《海上升明月》則以護航艦隊為引,干脆離開現(xiàn)實,講述了一群海盜和一個人充滿傳奇的一生。小說那充滿想象力的敘述和巧妙地與大歷史人物事件的勾連,令我們的閱讀充滿了《一千零一夜》的趣味。

  最后,我們想談談兩篇比較特別的軍事題材小說:歌兌的《榮軍院》和董夏青青的《壟堆與長夜》。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大多是以傳統(tǒng)面孔示人,而這兩篇小說卻給我們帶來了一些不同的氣息,雖有缺憾,但也十分令人欣喜。

  歌兌的短篇小說《榮軍院》具有一種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并兼具敘述的知性化及故事的陌生化。小說用舒緩的文字,娓娓道來地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Lee是住在比利時榮軍院里的老兵,他的真實身份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被俘的我軍偵察兵。敵人在他的身體上做試驗,希望能控制他的思想和行為,當他發(fā)現(xiàn)了敵人的企圖之后,為了不讓敵人利用他的身體,不讓無法控制的身體背叛自己的信念,竟忍受著腦袋里的劇痛和背離親人的絕望,決然放棄了歸國的機會。他也因此而被命運拋棄,在異國他鄉(xiāng)受盡凌辱孤獨老去,但卻始終沒有放棄內(nèi)心中的那份堅守。歌兌用這個陌生化的故事,為我們闡釋了一個并不陌生的主題——信念的堅守。通過這個令人傷感的孤獨堅守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了信念的巨大精神力量,見識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戰(zhàn)士。當我們在小說結(jié)尾處,看到老兵癡呆目光里那依稀的淚痕,看到老兵眼中閃過的那抹孩童般的委屈時,我們的心不能不為之震撼顫抖,不能不為之動容落淚。

  董夏青青的《壟堆與長夜》只有7000余字,沒有核心人物,沒有完整的故事,通篇充滿了獨特的感受和孤寂的情緒。這篇如炭筆畫般的小說,被作者隨手涂滿了繁雜無序的線條,不著色,不避粗,不剪裁,只任它自然展示,竟給我們呈現(xiàn)出一個有聲音、有氣味、有呼吸、有質(zhì)感的異域街景。小說中那個表面上假裝滿不在乎的女兵,心里其實很驚慌,看得出她害怕孤獨,努力想要擠進人群中間,好挨過這高原的長夜。因為在長夜里,她看見了帕米爾上遍布著壟堆,看到壟堆上不長草木,她發(fā)現(xiàn)“不長草木的壟堆真孤單”。這篇小說無論是語言還是構思,都帶有一種混沌的美。而混沌不一定是不清晰,也許只是因為不想欺騙自己,只是因為要表達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感受。這其實很難。

  綜觀2014年的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雖不見格外引人注目的上乘佳作,但無論是在寬度或深度上都在不斷拓展、不斷開掘,形成了當下軍旅中短篇小說的新格局。尤其是一批被稱為“新生代”的“70后”軍旅作家,已然成為主力軍,如李亞、王凱、盧一萍、劉克中、王甜、裴指海、朱旻鳶、曾劍、歌兌、西元等;更令人欣喜的是,為數(shù)不少的“80后”作家也正脫穎而出,如董夏青青、修新羽、李慶文、孫東亮、揚長等,他們年輕而充滿才氣,正在積蓄能量,進入更加自覺的寫作狀態(tài),顯示出可期待的良好創(chuàng)作勢頭。正如蘇軾詩句所說“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桔綠時”。相信在新的一年里,我們的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定能穩(wěn)步前行,漸入佳境。

網(wǎng)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wǎng)上期刊社

博 客

網(wǎng)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