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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新作《群山之巔》評論呈現(xiàn)兩極分化

http://marskidz.com 2015年03月27日12:19 來源:烏魯木齊晚報 劉雪明

  今年年初,作家遲子建最新的長篇小說《群山之巔》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在以和《晚安玫瑰》顯示出她在城市題材上的出色才華之后,遲子建將筆鋒重又投向北地的農(nóng)村,最終落腳在一個叫做“龍盞”的虛構的小鎮(zhèn)上。

  讓人意外的是,一向有著好文名的遲子建,在這部作品推出之后,外界的評論近于兩極分化。喜歡的人,以為“《群山之巔》比《額爾古納河右岸》更蒼茫雄渾,比《白雪烏鴉》更跌宕精彩。”拍磚的人,則認為遲子建在《群山之巔》的創(chuàng)作上“用力過猛,適得其反”。不同說法,自然皆有主觀處,難免會有偏頗。其實就小說本身而言,在一部20余萬字的作品里,寫出幾十個不同的小人物,容量之大之豐富,對作家的功力就是一個考驗。而且,即使是以挑剔的眼光來看,《群山之巔》的那種“鏈式環(huán)形”的結(jié)構,也足以讓人驚艷――盡管,結(jié)構的精巧,從來不是遲子建的小說收獲那么多的贊譽的最主要的因素。

  有意思的是,恰恰是這些“驚艷”,又成為了讀者對于最大的疑問。比如說,這么多的小人物里,能找出誰是其中的靈魂人物嗎?或者說,“沒有主人公”本身就是遲子建的刻意設計?又比如說,那個被津津樂道的小說結(jié)構,對于小說本身有著怎樣的提升與影響?當然,從記者的閱讀體驗來看,更為重要的可能還在于,在評論者強調(diào)人物、結(jié)構之時,小說文本所帶來的“非遲子建”式陌生感――這會是一種誤讀嗎?

  沒有主人公的小說

  “我勾勒的是小人物的群像”

  記者:讀《群山之巔》,我總有一種魔幻主義的感覺:侏儒安雪兒的預知生死和受辱之后身體的飛長;法警安平所講述的那些“裹挾在死亡中的溫暖故事”;殯儀館理容師李素貞在給逝者整理妝容時遇到的詭異事。在小說里寫這些,你的意圖何在?那個叫做龍盞的小鎮(zhèn),是你心目中的馬孔多嗎?

  遲子建:首先要說,我塑造的小鎮(zhèn)不是我心目中的馬孔多,馬孔多是馬爾克斯的馬孔多。我塑造的,是我的文學上的龍盞鎮(zhèn)。你說的“魔幻”,與我聽聞的民間傳說有關。在那樣的故事里,總是“人鬼情未了”。而有些“魔幻”,是真實發(fā)生的。比如我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寫到的老薩滿,她的確是救一個孩子,就會死個自己的孩子,而她并未因此放棄救別人。像李素貞在給死者理容時遇到的那些詭異事,是民間百姓最為津津樂道的故事,我覺得這樣的故事,很適合在李素貞手下發(fā)生,所以就寫進了小說。

  記者:在《群山之巔》里,你堅持了對于小人物的書寫,像辛七雜、安雪兒、安平、李素貞、唐眉、單四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卻很難找出一個真正的靈魂人物。這顯然是一部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主人公”的長篇小說。

  遲子建:這部長篇的人物,就應該是這樣的一種平均筆墨,因為我勾勒的是小人物的群像。你拎起任何一個人物,都會走進這部小說。比如拎起辛欣來,你會看到辛開溜辛七雜安雪兒陳金谷等人物;拎起煙婆,你會看到林大花安大營安玉順繡娘等;哪怕是拎起賣豆腐的老魏,你也可以順著他的行跡,找到唐漢成單四嫂辛七雜等人物。小人物單個出現(xiàn)時,也許并不惹眼,但一群有個性的小人物站在一起,情景就不一樣了,他們形成了長軸的圖畫。

  記者:《群山之巔》里男女老少出現(xiàn)了幾十個人物,但有幾個人物是特別的。像安雪兒,她預知生死的“神性”給她帶來的,是辛欣來要“看她是不是肉身”的報復式的強奸,我一直很驚異于你對于安雪兒人生的安排,尤其是她最后的再次被傻子單夏欺辱。

  遲子建:安雪兒不長身體時,即使被眾人奉為神靈,但她在眾生中依然非常孤獨,她能洞知世事,但無人能夠洞知她。這樣一個孤獨的精靈在大地之上,內(nèi)心的凄楚可想而知。她被強暴后懷孕,身體從侏儒的狀態(tài)開始意外生長,這讓安雪兒身上的母性煥發(fā)了出來,她本能地融入世俗生活。其實她本來就在世俗之中,只是過去沒有人把她當正常人看待,來看她的人都帶著目的,治病啊,刻墓碑啊,這一切都陰氣沉沉的,她身上承載著連接死亡通道的負荷,做凡間的“神靈”,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多么的沉重,她其實是一個沒有童年的孩子。而毛邊的出生,等于還給安雪兒一個“人間的童年”了。但是我寫她時,雖然讓其體會了滾滾紅塵中的各種美好,但是夜深人靜時,她又會懷念從前那種具有神性的日子,懷念她能夠洞知人世微妙與宇宙秘密的往昔時,心里那種難言的喜悅之情,她仍然在懷想,所以安雪兒這個人物就是一個復雜的人性與神性交織的角色。而結(jié)尾單夏在群山之巔的土地祠擁吻安雪兒,因為安雪兒已經(jīng)“回”到人間,所以本能地發(fā)出絕望地呼救,她不會想到單夏可能只是擁吻她而已。所以讀者容易按照我們的思維定式,去揣測安雪兒的結(jié)局。其實這是一個開放的結(jié)局,我并沒有完全指向她會再遭受一次欺辱,只是有這種可能性而已。

  記者:李素貞的故事,也讓人唏噓感慨。她對于廢人丈夫悉心照顧,她與安平的感情,也情到深處。卻因為在安平處過夜,意外讓丈夫中毒身亡,從此活在悔罪之中。這個結(jié)局讓人感到一種“徹骨的悲涼”。

  遲子建:很多讀者喜歡李素貞,也喜歡她和安平之間的愛情。李素貞常年伺候自己癱瘓的丈夫,卻因為在一個風雪之夜里,和情人安平的幽會,無意間鑄成了丈夫的死亡。雖然她對丈夫無怨無悔了一輩子,但這種死亡意外使得她內(nèi)心難以承受,她認定自己有罪。當她得知法院宣判自己無罪,她從良心上是無法接受的。她一定要上訴,請求為自己量罪。關于這個問題,我還咨詢過法律專家:被判無罪的人能否上訴?結(jié)果還真有這種例子,所以李素貞的個例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有法律依據(jù)的。寫李素貞,我內(nèi)心有疼的感覺,但我想她的結(jié)局還是溫暖的,因為她擁有安平的愛情。愛情總會喚醒女人的。

  寫作由城市轉(zhuǎn)回農(nóng)村

  “這兩個領域是我的寫作之源”

  記者:你之前的很多小說,“即便筆下的世事寒涼,也愿意從里面擠出一些人性的溫暖來”,但《群山之巔》里對于小人物命運的書寫,給我的感覺是陌生的、絕望的。我覺得這不是一個“遲子建式”的文本,你怎么看?

  遲子建:《上海文學》第三期刊登了程德培先生寫的“遲子建的地平線――長篇小說《群山之巔》啟示錄”一文,其中有這樣的話:“這是遲子建三十年創(chuàng)作生涯中一次重要轉(zhuǎn)變,不可小覷”,與你說的感覺不是“遲子建式”的文本,有相似之處。一個作家不可能不變,但這個變,不是刻意求變,而是自然而然的變,也就是文學范疇的變。歲月給鬢間染上霜雪,總是在我們自己悄然無覺的時候,作品也一樣。我只能說,我五十歲時,寫出了一部沉淀在心中的作品。

  記者:對于《群山之巔》的陌生感,可能還來自于你的小說結(jié)構。潘凱雄嘴里的“鏈式環(huán)形”結(jié)構,顯然是帶著“設計感”的。為什么你會如此設計?

  遲子建:潘凱雄用“鏈式環(huán)形”來定義這篇小說的結(jié)構,比較形象。倒敘中的倒敘,回憶中的回憶,使得故事在推進時能悄然回溯,非常符合這部小說,因為可以把歷史的縱深感與當下生活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其實倒敘是常用的小說寫作手法,并不新奇,但把所有的人物置于倒敘之中,互相勾連,又讓他們并肩前進,可能比較少見。采用這樣的結(jié)構,要在動筆之前,把內(nèi)容完全消化了,否則它們就不會恰當?shù)爻霈F(xiàn)在該出現(xiàn)的鏈條上。

  記者:之前我因為《耶路撒冷》采訪徐則臣的時候,他覺得小說無論是在體量上還是在結(jié)構上,“長度、密度、難度,都應該與長篇小說的文體相匹配”。在你看來,小說的結(jié)構之于寫作,意味著什么?

  遲子建:沒有一個好的結(jié)構,小說就沒有骨架了。

  記者:《黃雞白酒》和《晚安玫瑰》的面世,曾讓人感嘆,你的寫作題材由農(nóng)村轉(zhuǎn)向了城市,現(xiàn)在,《群山之巔》又讓你回到了熟悉的農(nóng)村敘事中。

  遲子建:因為這兩個領域是我生活的領地,也是我的寫作之源。我覺得大家讀的是小說,大可不必為題材大驚小怪。

  記者:《群山之巔》雖然是農(nóng)村題材,但唐眉的故事,讓人聯(lián)想起大學投毒案,其他諸如“小偷入室偷竊引發(fā)的官場地震,少女為金錢出賣初夜,抗戰(zhàn)老兵遲遲得不到公正對待”等,都有各自的現(xiàn)實指向。在一部作品里,出現(xiàn)如此之多關照現(xiàn)實的素材,你的考量是什么?

  遲子建:其實投毒在文學作品中并非罕見,典型的如《水滸傳》中潘金蓮對武大的投毒。但我不想把主人公的頭顱割下,血淋淋地祭被害人;我愿意讓唐眉自己“剜”出心,將壞掉的部分切掉,帶著被害人艱難地活,洗刷罪惡。文學作品如果說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不在于描寫了什么,而在于給有罪的人,一個怎樣的贖罪指向。而里面寫到的抗戰(zhàn)老兵,是我在中俄邊境的小村莊親眼所見,也就是說,在這樣一個時代,不公和罪惡一樣在青山綠水間存在。直面它,抒寫它,自然而然。

  記者:你專門為《群山之巔》寫了一篇名為《每個故事都有回憶》的后記,這在你的寫作經(jīng)歷里,也不多見。

  遲子建:記錄一下寫作的心得,也可以跳出作品,抒發(fā)一下個人感受,比如我在后記中寫下的那首詩,也可以看做《群山之巔》情感的一種延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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