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采古今 以道法字

　　漢字內蘊生命之道，是中華民族生命的基因，是啟示中國人智慧的明燈。特別是書法藝術舉世無雙，引得多少文人墨客為之癲狂。

　　記得2011年5月，我在北京大學舉辦的“傳承吳門文化薪火——陳國中書法精品展”上第一次見到陳國中書法作品，其清勁瀟灑、鋒棱顯露、運筆如刀、奇崛老辣、舉輕若重、超凡脫俗，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像是久久踟躕在浮塵喧囂市井中，突然臨到一處高雅清凈的園林，峰回徑轉，空靈舒朗，難得有此佳境。

　　陳國中，蘇州人，上世紀60年代生人。蘇州是物寶天華、人杰地靈之地，書畫大家比比皆是。在這種吳文化熏陶之中，陳國中呼吸著靈性的空氣成長，其對漢字和漢文化精髓的領悟更是近水樓臺、別出一格。許多人常被一種“吸取其精華，剔除其糟粕”的所謂傳承觀念所誤導，以為創(chuàng)新即在前人的建筑中稍稍取舍挪動一磚片瓦，變法便大功告成，結果往往畫虎類犬、貽笑大方。陳國中卻不為所動，他知道那種世俗的傳承是偽傳承，真正的書法藝術不在于虛空的創(chuàng)新，而在于抹去積淀的浮塵污垢，重新展現書法藝術的光華。

　　一個顯明的事實是，陳國中的眼光并沒有落在歷代大書法家的作品之上，而是穿透那些大書法家的作品，直達那些大書法家的靈魂，去朝圣祖先的智慧之源。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藝術家就是這樣敬虔朝圣的人，不管山高水遠、路途險阻，他的目光盯住遠方的圣殿，一步一步堅定走去，耐得住寂寞，忍得住孤獨。他在清貧無一件多余家具的陋室中，在三尺熟宣皮紙的天地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以水當墨、自由無羈地書寫人生的鮮活和豪邁。只有這樣的敬虔，才會真正觸摸到書法之靈；只有這樣純凈的心靈，才會獲得有靈的書法；只有這樣對美善的癡迷，才會感悟到藝術的生命；也只有這樣求真的精神，才會獲得有生命的藝術。

　　刻苦的磨礪，使陳國中在混沌幽暗之中看到一束亮光。這束真知灼見的亮光，使他頓然開悟：書法的源頭不在“二王”身上，他們也是書法真諦的求索者，與其模仿古人，不如直取源頭之水。法為道開，道先法后，有恒道卻無恒法，道在人心，人心出法。字形字義，返璞歸真，如有神助，一旦書正，精進如飛。如今，陳國中的字已渾如自然，宛若天開，汪洋恣肆，自成一家，既有古風遺存，又有字法出新，超凡脫俗，脫胎換骨，使行草面貌煥然一新，展示出漢字書法本來應有的神韻風采。

　　陳國中的書法，一改傳統(tǒng)的中鋒運筆，而是大膽無忌的側鋒中用，越是人們視為難點，越是他縱橫之處。漢字筆畫雖多，終由橫豎構成，將一橫一豎寫得扎實，寫得如刀刻斧鑿，出神入化，哲思滿溢，這讓世人匪夷所思，而陳國中卻做到了。他無任何顧慮地將一切多余臃腫的裝飾，將一切常常引人自豪的技法統(tǒng)統(tǒng)剝離，下筆自由舒朗，筆挺境開。雷霆萬鈞的筆畫巧奪天工，構造精妙，常常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他的筆力既刀芒畢現，又蘊含凝重，既內剛外柔，又雄渾恣肆。以道法字，以字法道。書法大道，朗朗乾坤。

　　陳國中的書法如畫，將漢字的象形、指事、會意等神采古今的奧秘，統(tǒng)統(tǒng)吸納在蘇州的園林之中，與書法之妙不謀而合。一個觸摸到書法靈魂之人，自然會洞察園林與書法間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說的機玄，這大概是上天獨獨賜給蘇州人的恩典。蘇州園林在方寸之間，山水草木，鳥蟲魚禽，路徑亭臺，笙歌院落，世勢人生，時光流溢，鉛華洗去，物我豐盛，清雅安息，獨與神在，萬千世界，集于一隅。書法又何嘗不是之？在這看似狹塞之地，輾轉騰挪，放縱飄逸，鋒過眼擴，無體不佳，一派高古博大的氣象。這正是陳國中書法妙不可言的藝術之魂。

　　有高貴的文化，必有高超的表達。陳國中就是憑著這種自覺，將書法與園林完美結合，將中華漢字這種世界歷史僅存的、有著高貴身份血統(tǒng)的文字，與蘇州園林獨具的魅力藝術化地熔鑄在一起，在具象與抽象的完美融合中，將中國五千年瑰麗壯闊的歷史形象生動地表達出來。陳國中的書法讓我們看到了漢字真實的流光溢彩，而這依然只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寶藏淺淺的浮層。一個民族、一個人如果沒有這種文化的滋養(yǎng)，沒有這種文化培育的信仰，就不會自立于世界之林。

　　很多時候，陳國中在家里氣定神閑，以水當墨，一筆一畫書寫人格的橫平豎直。“水”松散稀釋，能把水書寫得立起骨骼，那用墨書寫，就變得如鋼似鐵。而這，正是他書法超越常人的硬朗風格：心，柔情似水，靈，剛正不阿。當這種高雅的書法表達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時，那是任何人也無法仿制、偷竊和歪曲的。曾經有人因把難得一求的名人字畫要到手而欣喜若狂，而陳國中卻因為這幅字沒有寫出應有的水準，竟寄還了那位書法家。所謂藝術要包容圓潤，這在陳國中的眼里更是不能揉進去的刺，真的藝術絕不會和假的藝術包容圓潤，必是高山敬仰，潔身自好。正如北大教授楊榮祥所說：“陳國中的作品很干凈，這種干凈不僅因為明快簡潔，更是因為洗凈俗氣……陳國中的作品既無嘩眾取寵的媚態(tài)，也沒有賣弄技法的做作，讓人推想，此人定然律己甚嚴，而待人寬厚，追求執(zhí)著而行事堅毅。”

　　當然，陳國中的書法并非高不可攀，他的作品取材多是唐宋大家的詩詞，是婦老童幼皆能朗朗上口的詩文。好的書法作品必與時代大眾共同的審美價值相融合，將人為顛倒了的美丑重新匡正回來，讓真正美好的藝術重新回到大眾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