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彝人眼中的圣地

http://marskidz.com 2015年08月03日07:16 呂 翼(彝族)

  乙未之年,暮春之初,我有幸隨中國56個民族作家采風團,迢迢千里,來到贛南。這塊紅色的土地曾像是一塊烙鐵,多年來不斷地烙燙著我,灼熱的溫度讓一個生長于烏蒙山區(qū)的彝人坐臥不安。贛南那些泣血故事,從小學的課本里,從文學作品里,從影視音像里,穿山越河,逶迤而來,一直在激發(fā)著我,促動著我,錐心刺骨。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一瞬間,我滿目驚詫。

  我們走進的第一個縣是興國。這個千年古縣出過“江南第一宰相”鐘紹京,出過“不以官小畏權貴”的李樸,出過明朝勘擇十三陵的廖均卿……歷史長河的圣賢層出不窮,如山巒起伏,似群星璀璨。而特別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共和國的開國上將、長征組歌的詞作者肖華。因為,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便不止一次地用童稚的聲音唱過:“橫斷山,路難行。天如火來水似銀。親人送水來解渴,軍民魚水一家人。橫斷山,路難行。敵重兵,壓黔境。戰(zhàn)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這首以《告別》《突破封鎖線》《遵義會議放光芒》等10個部分組成的經(jīng)典歌曲,深邃而凝練,優(yōu)美而動人。現(xiàn)在唱起,更是讓人豪情滿懷,信心倍增。

  當我走進興國革命烈士紀念館、興國瀲江書院、興國將軍園后,巨大的悲愴涌上了心頭。一群有識之士自井岡山下,匯聚于此,在這片膏腴之地生根發(fā)芽,發(fā)展壯大,星火燎原。那是一個何等艱苦的歲月,空氣里散發(fā)著危險,雨水里包含著血腥,樹間的鳥兒不敢鳴叫,山間的野獸不敢露頭。這群為人民謀幸福、求解放的有識之士,在這里九死一生,在這里鳳凰涅槃。隨行的講解員介紹,當時興國全縣有23萬人口,參軍參戰(zhàn)的青壯年就達9.3萬多人。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為國捐軀的人就達5萬多人。在興國縣革命烈士紀念館里面,我了解到,興國縣有姓名可考的烈士就達23179名。講解員說,長征路上,幾乎每一公里就有一名興國的將士倒下。在生與死、血與火的考驗中,肖華、陳奇涵等56名共和國的開國將軍在這里成長,脫穎而出,興國縣成了全國著名的“將軍縣”。

  二萬五千里長征起于此。第五次反圍剿失敗,這群人便遠走他鄉(xiāng),聚于遵義,凝于扎西。他們過磅礴烏蒙,渡洶涌金沙,攀茫茫雪山,過無邊草地,至延安,后至北京。從此中國之大業(yè),如雨后之春筍,如星火之燎原,茁壯而長,葳蕤蓬勃。

  在這里,我聽到了很多革命英烈的光輝事跡,它們讓我感慨,讓我唏噓。

  一個為自己開追悼會的人,讓我怦然心碎。1935年早春,山間的破廟里傳出了低沉而壓抑的哭泣聲,樟平的游擊隊員們正傷心地為政委鐘國楚舉行追悼會。就在全體默哀之時,一個頭戴斗笠的漢子默默站在了他們的后面。前面的墻上,粗糙地寫著“鐘國楚同志追悼會”的字樣,殿堂內(nèi)擠滿的人向著靈位三鞠躬時,這個漢子滿臉淚水。他的舉動驚醒了悲傷的人們,大家回頭,嚇得一個個手腳無措——這個人居然是他們的政委鐘國楚!這人到底是人還是鬼呀?原來,20多天前,鐘國楚帶領樟平游擊隊,在福建豬仔壩打敵人的埋伏。不料飛來的一槍擊中了他的氣管,他血如泉涌,當即昏倒。兩個戰(zhàn)士立即送他到醫(yī)院搶救,不料他已沒有氣息。戰(zhàn)士便傷心地離開他追趕部隊去了。誰知道鐘國楚當時是被凝固的血塊堵住了氣管,經(jīng)那兩個戰(zhàn)士的搬弄,血塊松開,他又有了氣息。鐘國楚醒來后,感覺并無大礙,便偷偷地離開醫(yī)院。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奔波,他找到了游擊隊,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這里碰上并參加了自己的追悼會。生死之間真是就隔了一張紙,一腔熱血,救了鐘國楚。

  另一個叫池煜華的女人,讓人終生難忘。她守望一生的生死戀,感天動地,卻又讓人欲哭無淚。1929年大年初二,才新婚三天才23歲的池煜華天不亮就起了床,悄悄地送丈夫李才蓮到村口——李才蓮要上前線了!丈夫走后,池煜華擔任了區(qū)蘇維埃婦女部長,做好工作的同時,她守好家,學識字,盡心為紅軍做事,一心只盼丈夫凱旋。1933年,第四次反“圍剿”獲得勝利,池煜華打聽到,丈夫李才蓮被委以重任。紅軍主力開始長征后,李才蓮率領紅軍獨立第七團,轉(zhuǎn)移到閩贛蘇區(qū)開展游擊戰(zhàn)爭。不料在瑞金銅缽山的慘烈戰(zhàn)斗中,李才蓮壯烈捐軀,熱血染紅了這塊土地。

  死訊像顆啞彈,池煜華毫不知情,她把對丈夫的思念變成守望,在村口的樹下,站成了永恒……直到1983年,民政部查實李才蓮早在1935年2月犧牲,池煜華多年等候,得到的是一張遲到的烈士證……但是她已經(jīng)習慣了那份守望,每天起床,池煜華照例先在門口張望一下,站幾分鐘,滿目空空,才慢慢轉(zhuǎn)身,進屋,洗臉,摸索出丈夫留給自己的鏡子,對照著,細細梳頭,丈夫早已成了她大半個世紀的時光里內(nèi)心無法抹掉的刻痕……

  在興國的展館里,我意外地看到一個人的相片,他就是羅炳輝將軍。這人是我熟悉的,打小,我就一直在這個形象的鼓舞之下成長著。我和他是同鄉(xiāng),是昭通彝良縣人。1933年9月,他被任命為紅九軍團軍團長,第二年率部參加長征。1935年3月27日,羅炳輝奉命率紅九軍團離開主力部隊,進行佯動以牽制追兵,在成功達到戰(zhàn)略目的后,他又獨立在貴州、四川和云南邊境地區(qū)活動52天,最后在四川西昌境內(nèi)與主力紅軍部隊重新匯合。在第一、第二和第三次反圍剿戰(zhàn)爭中,他都率部奉命擔任誘敵任務,多次立下戰(zhàn)功,被周恩來譽為“戰(zhàn)略騎兵”。1946年6月21日羅炳輝在山東臨沂病逝并安葬于臨沂。在他的照片面前,我惟有肅立、鞠躬、敬禮……

  在采風中,我們走過了章貢、興國、瑞金、尋烏、龍南、信豐……吃過了“四星望月”的菜,喝過沙洲壩清冽甘甜的水,走過江水環(huán)繞的郁孤臺,聽過高亢動人的贛南山歌……我們聽到了一個又一個感人的故事,并從中看到了一個民族不斷向前進的步履。

  現(xiàn)在,老區(qū)已今非昔比,每一個縣城就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每一個鄉(xiāng)村都是一個自然的天堂。一個彝人,一個來自邊疆的男人,在他轉(zhuǎn)身之后,命定的信念已經(jīng)升華。

  面對這無數(shù)的英魂,我自覺慚愧。一個名字,就是一座標高;一位英烈,就是一座豐碑。來贛州之前,我很自在。烏蒙山里的小城,天亮得晚,黑得早,我日復一日地悠閑地上下班,開心地領著工資。我日復一日地讓清茶將我血液沖淡,讓酒精將我的思想麻痹,讓電腦顯示屏將我目光里的銳氣和夢想磨掉。在贛南期間,我目睹了此前沒有目睹的,感受了此前沒有感受的,思考了此前沒有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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