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貴州大曲杯·記憶里的味道”征文作品—— 王族：喝茶的人
第七屆“貴州大曲杯·記憶里的味道”征文大賽于2024年4月19日正式啟動，在規(guī)定投稿時間（2024年4月20日—2024年10月7日）內(nèi)，主辦方共收到有效投稿作品9206篇（首）。經(jīng)過初評、終評兩個階段的嚴(yán)格評審，選出特等獎2名、一等獎3名、二等獎10名、三等獎30名，共計45名。
征文作品將擇優(yōu)在中國作家網(wǎng)刊發(fā)，以饗讀者。
——編者
喝茶的人
王族
奶茶
十余年前在阿勒泰的白哈巴村，一到下雨天，我便知道村里人都在家中喝奶茶。白哈巴村一帶陰濕，如果下雨就更冷了，讓人覺得雨水?dāng)y帶著冷颼颼的刀子，不聲不響地撲進村子，要剜進人的骨頭里。在下雨天便喝奶茶，而且要一碗一碗不停地喝，直至喝透，喝飽，以抵抗山中的寒氣。
新疆產(chǎn)茶不多，但卻很有特點。譬如羅布麻茶，以生長在沙漠鹽堿地帶的羅布麻為主要原料，相傳西域時的樓蘭人曾親手栽培摘采，加工制成。再譬如沙棘茶，又叫黑刺，多出于阿勒泰一帶。還有昆侖雪菊，又名“血菊”，其金色花朵經(jīng)沸水沖泡后，湯汁呈現(xiàn)出猶如琥珀一般的絳紅色，飲之淡稠適中、甜潤爽口，為人們所鐘愛。新疆的藥茶久負盛名，具有健脾胃、消食、祛風(fēng)、散寒、通經(jīng)等功效。藥茶以小豆蔻、肉豆蔻、肉桂、丁香、孜然、胡椒、干姜、草澄茄等加工而成，南疆人，尤其是和田人常飲藥茶，并有專門的藥茶師。
在白哈巴有一句諺語：只要你來找我，就是朋友；只要你是我的朋友，進門就有一碗茶。這里說的一碗茶，指的是奶茶。白哈巴村后面是雪山，因為終年不化，便覺得那雪非常古老。人們在喝奶茶的間隙，會面無表情地看幾眼雪山。只有在白哈巴這樣的地方，可見到大雨與雪山同在，有時候好像大雨淹沒了雪山，但大雨像一條顫抖的尾巴，一晃猶如被雪山壓到了低處。不管天氣如何，人們都熟視無睹，不會把手中的奶茶碗放下。
等到又一場大雨下起，我進入一戶人家，還沒等我開口，主人便說，雨嘛下它的嘛，我們嘛奶茶喝上嘛，把身體里面和外面都喝熱，就舒服了。他在火堆上架上茶壺，加大火把水燒開，然后放進茶葉開始煮。
我看著壺里的動靜，很快，茶葉便翻滾起來，茶水的顏色越來越濃。主人拿一個木頭勺子不停地攪動，似乎好喝的茶是攪出來的。我在一邊耐心看，也耐心等，主人攪得差不多了，把茶水倒入碗中，加上羊奶，碗中的茶水便變了顏色，呈現(xiàn)出淡白色。很快，淡白色便淡去，呈現(xiàn)出略灰但又帶有暗黃的顏色。大家議論，這應(yīng)該是什么顏色？主人笑著答曰，什么顏色，就是奶茶的顏色嘛，難道奶茶不應(yīng)該有顏色嗎？我們一笑，遂認(rèn)為主人所言極是，這就是奶茶的顏色。主人舀一小勺嘗了嘗，便放進去一把鹽，臉上浮出高興的神情。
一壺奶茶就是這樣完成的。
主人端來一盤馓子，一碟酥油，把碗一一擺在我們面前，提著茶壺把奶茶倒入碗中，示意我們根據(jù)自己口味加酥油即可。我舀了一勺酥油放進奶茶中，立刻泛開一層金黃的油花。這個好，喝之前先看看好看的油花也不錯。等那層油花浸開，我估計可以喝了，便端起碗喝了一口。真好喝，既有茶水的濃烈，又不失奶汁的清冽，再加上酥油的厚膩味道，舌間便有了濃烈的味覺沖擊力。我把碗晃晃，想讓那層油花浸入奶茶中，但油花翻滾了幾下仍浮在表面，我這才知道酥油不會浸入奶茶中，也許人們喝奶茶喝的就是這個味道。
我喝完一碗，主人提起茶壺又要給碗里添上，我忙表示喝了一碗已經(jīng)夠了，他不高興地說，你來了，我的奶茶有哩，你作為的朋友的意思嘛只有一點點，不行，必須喝兩碗才能從我的房子里出去。
他邊說邊倒茶，結(jié)果壺中的茶卻不夠了，他一臉窘迫，極為利索地又燒了一壺茶。等到我喝完第二碗，他才笑著說，現(xiàn)在我告訴你必須要喝兩碗的原因，你嘛，用兩條腿走進了我家，喝兩碗奶茶，再用兩條腿走出去，圖個吉利。噢，多么好的寓意，我頓時釋然。
幾年后再次去白哈巴，村中因為旅游開發(fā)，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路修成了水泥路，牧民騎著馬從不上路，而是在路邊的草地奔跑。記得白哈巴先前長滿松樹，村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松香味，現(xiàn)在聞一聞，那美妙的味道還在。
村莊變了，但多雨的天氣卻未變，我們到達的那天晚上便下了一場大雨，一整夜都聽見屋外雨聲不斷，林濤洶涌，心想明天恐怕還會是大雨，得窩在房子里待一天。不料第二天早上一推開門，是一個大晴天，山間連一絲霧也不見，牛羊正叫著前往村前的草場上吃草。我們吃過早飯后去村后山坡上的幾戶人家，一番爬坡鉆樹林，終于在腰酸背痛之際到了一戶人家。感到口渴，便問女主人能否給我們一點水喝，女主人聽不懂漢語，從屋后喊來一位小姑娘，她在縣城小學(xué)校學(xué)的是漢語，說家中的奶茶一壺十五塊錢，我們想喝的話很快就能弄好。我們正求之不得呢，便讓她趕緊去燒奶茶，很快一壺奶茶便擺在了院子里的木頭桌子上。我喝了一口，一股溫?zé)岫鴿夂竦哪滩栉侗阍诳谇恢薪_，渾身也熱了起來。我們坐在院子里喝奶茶，曬太陽，我想起上次喝兩碗奶茶的說法，便和小姑娘聊起這個話題，她不多說話，很顯然她知道那個說法。喝完奶茶付錢，我給了小姑娘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她找回我五元，我把那五元錢給了她的小弟弟，她說我不會算賬，奶茶的錢已經(jīng)付過了，那五元錢是找回給我的，不是她弟弟的。我又解釋一遍是給她小弟弟的，她急紅了臉，一定要把錢塞到我手里，我妻子講了一番這是大人給小孩的錢，是疼愛小孩子的意思，她這才讓弟弟把錢裝進了口袋。
我們離開時，小姑娘送我們到柵欄跟前，叮囑我們?nèi)绻賮戆坠停€去他們家喝奶茶。多么好的小姑娘，我們記住了你，也記住了你們家的奶茶，下次一定還到你們家坐坐。
現(xiàn)在，我很想喝一碗圖瓦人的奶茶，但想起白哈巴那么冷的大雨，渾身便不由得一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