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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雪:用寫作來自我救贖與療愈

http://marskidz.com 2015年08月03日09:45 來源:中華讀書報 丁楊

陳雪

《迷宮中的戀人》,陳雪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6月第一版,48.00元;
《戀愛課》,陳雪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6月第一版,35.00元

  像我這樣的人,寫過那么激烈的作品,心里有很多傷,想要靜靜地生活并不容易,而兩個人的生活里肯定會有很多摩擦。和愛人生活在一起會暴露很多自己的問題,這些很難回避。我意識到,這是愛的功課,可以寫《戀愛課》這樣的書來證明自己。

  要是從1995年出版第一本小說《惡女書》算起,臺灣女作家陳雪進入文壇已有二十年。在臺灣文學界,她的寫作一向予人尖銳、犀利甚至有些前 衛(wèi)的印象,早期作品尤甚。自幼生長在臺灣農(nóng)家,和父母為生計奔波,小小年紀飽嘗世態(tài)炎涼和生活艱辛,做過多種底層職業(yè),從親情到個人情感屢遭坎坷……她有 遠多過同齡人的閱歷,這些經(jīng)驗成為后來寫作的重要素材,也成就了她直指內(nèi)心、本色入文的自傳式寫作。

  陳雪的小說以虛構(gòu)面目示人,但故事常常來自她的親身經(jīng)歷,或者耳聞目睹。文字背后的情緒、人物的心理世界大抵是其精神層面的某種寫照。這樣 的寫作不輕松,對體力和情感都是考驗。當然,這樣的寫作帶給讀者的閱讀沖擊相當劇烈。對號入座也好,浮想聯(lián)翩也罷,陳雪就是用這種“豁出去自己”般的寫作 完成《惡魔的女兒》《橋上的孩子》《陳春天》《附魔者》等作品,收獲了臺灣的《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臺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臺北書展大獎小說類 年度之書等獎項肯定,成為個人風格鮮明、評論口碑上佳、讀者群穩(wěn)定的作家。

  寫完自傳體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附魔者》那一年,一場莫名其妙的病令陳雪的健康狀況越來越差,加之感情上的挫折,她幾乎失去了寫作的熱情和能 力。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她選擇用寫作來自我療愈與救贖,艱難而痛苦,不過堅持下來還是渡過了難關(guān),宛如新生般重新開始寫作,重燃生活熱情。她用以自我療 愈的那部作品,就是前不久在大陸出版的長篇小說《迷宮中的戀人》(繁體版已于2012年在臺灣出版),這部三十多萬字的自傳體小說也是她迄今為止所寫的最 長篇幅作品。

  陳雪在這部作品中以第一人稱用大量的細節(jié)、對話、內(nèi)心獨白等講述了“我”在病痛與情感糾結(jié)的雙重打擊下的抗爭與自省,在貫穿全書的疾病和愛 情兩大主題下闡釋著作者對于生死、情感、寫作、信仰等等命題的理解。坐在本報記者面前的陳雪瘦弱而斯文,說話輕聲細語。談起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這部長篇寫作 過程中的種種不易,她更多是已然遠離那種身心俱疲狀態(tài)下的解脫,理性、平靜,少有情緒起伏。已過不惑之年的她,正在步入寫作和人生的新階段。

  讀書報:經(jīng)歷一場病痛以及情感上的波折,寫出《迷宮中的戀人》是你人生和寫作的重新開始,這樣的寫作也是某種自我救贖吧?

  陳雪:除了自我救贖和內(nèi)心療愈,寫作《迷宮中的戀人》也幫助我體力上漸漸復(fù)原。其實我在寫完《附魔者》初稿時就病了。寫的時候狀態(tài)非常好, 之前我讀了一年的書,又寫了一年的小說,覺得快要到達自己寫作的一個高峰了,結(jié)果《附魔者》還沒出版我就病了,后來復(fù)健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勉強把《附魔者》 修改完。

  動筆寫《迷宮中的戀人》之前,我大概有一年的時間不能寫東西,手腳甚至全身關(guān)節(jié)都痛,有段時間好像也不大出得來聲音,還眼睛發(fā)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新的癥狀,弄得我很驚慌,精神上也是狂亂的,不知道接下來會哪里不舒服,醫(yī)生也沒辦法告訴我。

  讀書報:從生病到康復(fù)這個過程對你有怎樣的影響?康復(fù)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動筆寫作?

  陳雪:那時候我常常去醫(yī)院,覺得人在醫(yī)療體系中太渺小了。過去我寫作時最多就是想想,哦,我靠頭腦寫作,我的想法和寫作可以帶我去任何地 方。結(jié)果生病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肉身就是生存下去的工具。我開始思考人是怎樣的一種構(gòu)成,想要巨細靡遺地去捕捉一個人,一個病人的生活。為什么《迷宮中 的戀人》細節(jié)那么多,我生病之后發(fā)現(xiàn)人就是由細節(jié)構(gòu)成的,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細節(jié)才是重要的事。

  我是2008年開始生病的,到了2010年元旦就病得蠻厲害了。那時我連用滑鼠(鼠標)都很困難,E-mail都不寫。寫作停擺,也不出去 演講,完全沒有自信。于是駱以軍就跟我約定,今年各自寫一個長篇,也不要太長。他說,你可以先用錄音筆錄下你要寫的,然后請人打字。聽他那么一說,我就試 著每天寫很少的字,堅持寫了一年多。先是寫了《疾病的隱喻》,就是《迷宮中的戀人》的第一章。寫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這是一個長篇小說的開頭,還想過,搞不好 這是我最后一次寫小說了,這么一想反而不著急了,好像有一輩子時間可以慢慢寫,記得寫完這一章時很激動,覺得我還可以寫作,但跟以前的寫作好像不一樣了。

  讀書報:寫完《疾病的隱喻》那一萬字以后,你的狀態(tài)就完全不同了吧?

  陳雪:對!睹詫m中的戀人》是我寫作這么多年在過程中有最多思考的小說,有哲學性,還帶一些宗教色彩。我用寫作去探問那些年迎面而來摧毀我 的各種問題。我的父母是無神論者,我也頂多去拜拜,但生了這場病,我真是會去求神問卜,還讀了《圣經(jīng)》。所以我寫這個長篇的時候,我會更多去了解人們?yōu)槭?么會有信仰,什么時候需要信仰。

  2010年我獲邀去香港參加一個月的國際作家工坊。本來那時我不介入任何活動了,但出版社的朋友鼓勵我,又是鐘玲(女作家)老師邀請。去了 以后覺得對我的幫助是蠻大的。那次我還第一次到了大陸,之后就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在大陸出版,接觸了那么多不同的讀者,自己也有了生命力,好想再寫下去; 到臺北后,那時寫了兩三章,身體狀況已經(jīng)平穩(wěn),寫作速度也變快了。用了一年八個月的時間,把《迷宮中的戀人》寫完了。

  讀書報:在《迷宮中的戀人》的很多章節(jié)前面,你都會引用諸如卡夫卡、太宰治、維勒貝克這樣的國外大作家的話,為什么這么做?感覺上你受西方文學的影響很大?

  陳雪:引用的那些話都來自我熟悉的作家,寫作這個長篇的時候我就希望每個章節(jié)前面都能有我喜愛的作家的一句話來帶領(lǐng)讀者去思考。這是我從前 的小說沒用過的方式,以前我很排斥這樣的引經(jīng)據(jù)典。至于西方文學對我的影響,我想是階段性的。我大學讀的中文系,所以中國古代經(jīng)典我讀得也很多,也讀魯迅 沈從文張愛玲。成為作家之后,反而是翻譯小說讀得更多。

  讀書報:除了中國古典文學和西方文學,你對中國大陸作家的作品有多關(guān)注?

  陳雪:其實我對大陸文學關(guān)注很多,剛出道的時候我就讀了王安憶、莫言、韓少功的一些作品,特別是王安憶和莫言的作品我?guī)缀跞甲x過,那一代 的大陸作家對我影響最大,像韓少功的《馬橋詞典》就影響了我的早期作品。那時臺灣沒有銷售大陸版簡體字圖書的書店,我只能讀到臺灣的出版社引進的大陸作家 作品。后來,情況有些改觀,兩岸交流更多,我對大陸年輕一輩的作家的作品反而讀得少了。

  讀書報:說說這本《戀愛課》吧,無論形式還是內(nèi)容,在你的作品里都得算異數(shù)。你以往的作品更多關(guān)注自己的內(nèi)心,而《戀愛課》有耐心給讀者在情感方面的迷惘解惑,怎么想要寫這些文字的?

  陳雪:《戀愛課》看上去是和我以前的文字不一樣,不過改變不是一天完成的。我和我的伴侶在2009就結(jié)婚了,但到了2011年,因為臉書 (Facebook)的關(guān)系,我在上面公布了我的事情,就有報紙來采訪我。突然之間,用駱以軍的話說,我就是“爆紅”了。2011年底我寫完《迷宮中的戀 人》之后在臺灣出版,出版社辦了一些新書發(fā)表會,來了很多讀者,我寫作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擁有過這么多讀者。

  那之前我是個低調(diào)甚至孤僻的

  作者,就這樣被推到臺前。記得那時我問駱以軍,報紙要來采訪,我接不接受。克f,當然要接受,你已經(jīng)四十歲了,到了除了當作家也要擔負起 社會責任的時候了。后來我意識到,生病的時候我曾經(jīng)發(fā)過一個愿,如果我可以好起來,除了寫作,我還要做些別的對其他人有益的事情。經(jīng)歷了在臉書分享個人生 活“爆紅”這件事情后,有非常多的年輕讀者會到我的新書發(fā)布會或者簽名會現(xiàn)場問這方面的問題。我開始覺得,原來我這樣一個作家,對那么多人來說是一種鼓舞 耶。

  像我這樣的人,寫過那么激烈的作品,心里有很多傷,想要靜靜地生活并不容易,而兩個人的生活里肯定會有很多摩擦。和愛人生活在一起會暴露很 多自己的問題,這些很難回避。我意識到,這是愛的功課,可以寫《戀愛課》這樣的書來證明自己。寫的時候我心里沒把自己當成小說家,我說我就是愛的練習生。 書里也不是真地回答別人的問題,那些問題連我自己也很困惑啊。我的優(yōu)勢在于,我真的是歷經(jīng)滄桑,我就試試看能不能利用這樣的方式去鼓舞大家。事實上,真的 鼓舞到了。

  讀書報:你的家庭背景、童年經(jīng)歷乃至成年后的職業(yè)、情感經(jīng)歷不可謂不豐富、坎坷,如今看來這些都成了你寫作的靈感源泉和素材來源,你覺得這些“苦難”對于寫作是必須的嗎?

  陳雪:這是沒得選的,這些東西促使我成為作家,因為生命需要出口。如果經(jīng)歷過那么絕望和貧瘠的階段,心里就要有個向往,我的向往就是生活中 哪怕什么都沒有,還有想象力。坐在那里發(fā)呆的時候我就去想象一個世界,那給我一個出口。所以應(yīng)該是“苦難”讓我必須成為一個作家,否則我無法救贖自己。

  讀書報:我采訪過好幾位臺灣作家,他們之間多少有些關(guān)聯(lián),《迷宮中的戀人》中你也寫到一眾作家朋友不

  時相約喝咖啡、聊天的情節(jié),這是你的親身經(jīng)歷,臺灣文學生態(tài)的這種表現(xiàn)還是挺特別的。

  陳雪:有幾位我的同輩作家已經(jīng)去世了,邱妙津啊,黃國峻啊。為此我們有種焦慮感,有一次一場葬禮之后,我們幾個人就聚在一起,說要成立一個 小組,互相陪伴,挽救我們不自殺。那不是很大的圈子,一開始七八個人,后來變成五六個、三四個,但彼此非常相愛。那時我的憂郁癥非常嚴重,后來變成駱以軍 得了憂郁癥。那幾年大家有各自的焦慮,我們隔一兩個月就會見面,講述各自的故事、身世。我們伴隨彼此也都寫出了重要的作品,先是駱以軍寫出了《西夏旅 館》,他也陪著我寫出了《迷宮中的戀人》和最新的《摩天大樓》。我們陪伴彼此度過生命的低潮,無論寫作上的困難還是經(jīng)濟上的問題,這樣的情況已有十年啦。

  讀書報:朱天心在《陳春天》的序言里說,你肯于“為自己寫下一個萬難達成的目標”,寫作之于你是這樣不斷給自己增加難度、設(shè)置障礙的嗎?

  陳雪:我覺得是,F(xiàn)在的我當然還是在小說的世界里有所追求,可是我看到的東西更寬廣,不會像從前那么較勁了,我的病都是較勁出來的。心態(tài)不 一樣了,整個人遼闊了,自傷自苦的情況少了。寫作在我心中的分量沒變,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會在小說世界里投入更大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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