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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缽盂》:追求書寫的異質性

http://marskidz.com 2016年04月18日11:09 來源:羊城晚報

  2016年1月,著名作家郭小東的長篇小說《銅缽盂》出版首發(fā),這部作品通過一個潮汕村莊的歷史以及一種在潮汕發(fā)展過程中扮演重要地位的特件——僑批,來呈現(xiàn)近代潮汕的精神內涵。這是第一部以潮汕村莊命名的長篇小說,也是第一部以僑批為題材的文學作品。日前,著名評論家張定浩與郭小東就《銅缽盂》展開對談——

  《銅缽盂》

  只是一個開端

  張定浩:您的新書《銅缽盂》三十多萬字,初稿是在四五個月內完成的。因為這本書涉及歷史和人物相當繁多,有關材料方面搜集準備了多久?

  郭小東:應該說,我一直在心中積累并過濾著寫作中國小鄉(xiāng)村的素材和生存質感,一直在安靜地等待著寫作《銅缽盂》時機的到來。這個時機就是:僑批。它喚起了我對童年的萬千記憶,祖母的生活來源,終生都拜僑批所賜,這是泰國兄弟公司安順機構承外祖父馬燦漢遺愿的結果。

  我以這一生的體驗,“搜集、準備”了這部《銅缽盂》,而康梁、國共兩黨所為,則來自于我的專業(yè)與學養(yǎng),早已存在學問里,只需重溫,并不費力。于我而言,《銅缽盂》只是一個開端。

  張定浩:這本書實際上有三個標題,《銅缽盂》是主標題,還有一個副標題“僑批局演義”,又有一個小標:瞽師·水客·革命黨。這三重標題的設置,是您寫作之初就確定的嗎?它們之間構成什么樣的關系?

  郭小東:小說開筆時一片茫然。太多的東西,擁塞思路。從唐的郭子儀、宋的郭浩、馬援將軍、馬銀青大夫,無數(shù)的“皇宮厝”,主題卻只有一個:僑批。我首先要做的,是刪減記憶為追憶。中國鄉(xiāng)村,維系僑批,這是潮汕的秘密。而后來的現(xiàn)代革命,仰仗于這秘密,也在破壞這秘密。革命前仰仗依賴僑批的金錢,革命后的破壞表現(xiàn)在人文的崩塌。僑批本身“誠信”始終不倒的原因,就是僑批所由族群的品格,這種考慮很快化為思想的文學行為。我在“創(chuàng)作札記”中,寫下第一行字:“銅缽盂——作為中國鄉(xiāng)村亦是小說的文化符號;僑批史演義——作為小說主題也為符號的痕跡結構;瞽師·水客·革命黨——文化與文明的踐行者,是為結構中的文學痕跡。三者互為倚重,它們之間的關系是為結構性穩(wěn)定性關系的三個支點。我要做的,是盡快地組合與拼接,很是后現(xiàn)代主義!

  逼出小說互文性

  的文學效果

  張定浩:您是把這本書當作一部長篇小說來寫的,更具體來講,可能是家族小說。但我在閱讀的過程中會有明顯的感覺,就是它和一般的長篇小說很不一樣,它運用了相當多的平行敘事,時空穿插,倒敘,插敘,多條敘事線索并進,還有歷史紀實和散文的穿插,您為什么會選擇這種方式,因為這似乎在閱讀上給讀者造成了很大的障礙?

  郭小東:太不一樣,或者說根本就不一樣,有點類似帕慕克的《伊斯坦布爾》,但顯然不同,沒有可比性。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一直在追求主題的邊緣,書寫的異質性。主要小說理論,是后現(xiàn)代主義的“碎片敘事”,我做過并給研究生講授“詩學研究”,頗有心得。小說的藝術,其實便是時間的藝術,博爾赫斯、芝諾、薩特、叔本華和榮格,都是從時間分析啟應其哲學認知的!皶r間是永恒的回響”,“時間有三個:三個都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過去,現(xiàn)在的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未來”,這亦是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主義的題中之義。包括世界觀和價值觀,都體現(xiàn)在對時間的價值和意義判斷上。很多人拘泥于認定魯迅是現(xiàn)實主義作家,殊不知他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又是一個現(xiàn)代主義作家,他的全部小說,除《一件小事》外,全都是意識流小說。其中誤判誤讀愚昧了幾代學人,這也是認為《銅缽盂》有閱讀障礙的原因,F(xiàn)在很多青年,有后現(xiàn)代的莫名作態(tài),卻根本不知后現(xiàn)代精神為何物。《銅缽盂》是有讀者要求的。普魯斯特、卡夫卡,在他們的時代,也不為人所樂道。所幸的是,中國13億人,有幾萬讀者足矣,《銅缽盂》首印三萬,亞馬遜曾一度賣斷。

  張定浩:我在閱讀這部小說時,很大的一個困惑在于,里面的很多故事都是有頭無尾,并且被分散切割在各處,支離破碎,讀者有時候剛剛進入情節(jié),又旋即被一些層出不窮的新人物給沖散了,又被帶入新的情節(jié),旋即又被沖散。我有一種感覺,仿佛您似乎不太期望去講一個完整的虛構故事,而是致力于為那個時代構建一個個敘事性的注腳?

  郭小東:說得很對,敘事性注腳。這個世界已無秘密,亦無距離,連書信也屬多余,人被驅趕到精神的荒野。虛構故事很作,非虛構又太殘酷絕望,F(xiàn)實主義細節(jié)透明而又真實,后現(xiàn)代主義的反諷與象征、對話及隱喻使兩極融化而致小說敘事重新語境化,使事件破碎與敘事斷片,因此具有整體性的精神內涵,形成多重視覺多種可能性。事件與人物的不確定性逼出了小說文本間性也即互文性的文學效果。《銅缽盂》出于小說家族史、文化史、革命史的符號考慮,我更重視的是事件、情節(jié)、人物之“事前”或“事后”的敘事,而有意簡化或擯棄“事中”的描述。你概括得非常準確,這部作品意在成為革命后“敘事性注腳”。 《銅缽盂》描述史上一些宏大事件,諸多重要人物,每一事件、人物,單獨都可敷演為多卷本長篇小說。我立意在大形勢大場面描寫上的波瀾壯闊,又絕不放棄某一小情景的精雕細刻,如“煙橋會”。

  不同于

  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規(guī)約

  張定浩:“僑批”,這種信、匯合一的特殊郵傳載體,將海內外華人緊密相連,其中正如您書中所言,定有無數(shù)精彩故事。但這些僑批故事,在您小說中,是散落在各處,未有通過虛構連貫如您副標題所說的“演義”,而是保留某種非虛構的材料實感,請問這也是您有意為之的嗎?

  郭小東:演義的本意,是以歷史事實為基礎,增添一些細節(jié)虛構,用章回體寫成的小說。我副標題所說的“演義”,僅僅以其形意,賦其神采,不是嚴格意義的本體“演義”。這部小說是以“僑批”為主題,但并不以它為“本事”。相反,它成為了歷史事件的“事本”。對之的演義,在小說中有更深廣的意思。

  演義在形式上的傳統(tǒng)限定在退化,而在內容上的民間演繹卻有力地提升了僑批“事本”的民間方式和精神特質。僑批的精彩故事,那些深入至家庭、婦女和孩子內心的民間流傳,始終沒有正式進入官方視野或正史的記錄。它始終在傳說在流放之中生存,甚至與流傳久遠的民間性質的《潮汕歌冊》也只是擦邊而過。這種歷史的民間記憶,甚少以“追憶”的文本樣式留存。許多人包括學者都對之茫然無知。可是,這種人文作為歷史的材料系統(tǒng)和生活方式、經濟方式,已存在幾百年,并決定幾億人的生存,是現(xiàn)代城市的最早基石。僑批可供往溯勾連的東西太多。在《銅缽盂》中,僑批不僅僅是一種歷史連貫的事實,也不是一個需要虛構連貫的事件,它是作為一種非虛構、無意識的集體材料,像獨特的空氣、陽光和水一樣,文學的自然更是文化的,人文化成為一種族群,國家、制度以及民間策論,散播于整個民生系統(tǒng)之中。它自然也就以散漫的方式,游蕩洋溢于所有故事、人物及性格和所有的生活方面。我在寫作之時,就完全沒有將之作為形而下的“本事”,我始終在尋找并感覺它在歷史長河中以及在生命狀態(tài)中的脈搏。所有的小說故事,其時間、速度和來源、動力,都寄托在、扎根在僑批身上。它就是潮汕人、潮汕人文精神的化身,剔除了這一點,潮汕人就失去了站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資格、膽氣和作為現(xiàn)代人的精神表率。找到了“僑批”,就找到了多少世紀以來,人們苦苦尋找的潮汕人的精神,找到了潮汕人何以如此的密碼。這個中華民族不可或缺的族群,終于在僑批上理性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

  張定浩:在敘事時間上,后半段似乎進展得特別快,馬燦漢前腳還在幫助反清志士脫逃,后腳已到淮海戰(zhàn)役之后。丁未黃岡起義,30年代上海灘潮商,50年代潮汕解放,隨即而來的潮汕土改,感覺小說越往后,越有急管繁弦的加速度之感,不知道您在寫作時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感覺?

  郭小東:這部小說,在許多方面,都有高蹈常規(guī)之處。這也是我追逐寫作異質性的考慮。同質性寫作已使讀者神經麻木。小說敘事的危機,是文學無論如何都追不上生活的節(jié)奏和思維的異動。我想這亦是作家讓平庸的、缺少思想的生活綁架的后果。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重在“事前”、“事后”,而忽略“事中”。也即亞里士多德《詩藝》中說的“中詞”。突出僑批在“事前”與“事后”的作用與影響。信義與金錢,其最大的影響力在于事前的約定與啟動,或作用于事后的彌補與完善。至于“事中”,已然木已成舟,題中之義,無須細敘。這與現(xiàn)實主義小說規(guī)約不同,它們強調“全程”的細微末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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