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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劇藝術與語音學

http://marskidz.com 2016年06月29日10:07 來源:文藝報 史震己

  央視戲曲頻道《跟我學·教唱京劇》是廣大京劇愛好者十分喜歡的欄目。教唱者都是各戲曲院校的名師或著名京劇演員,教學嚴格認真,對普及和推廣國 粹藝術貢獻頗多。遺憾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在分析講解字音或糾正學員發(fā)音時,由于缺乏語音學的基本知識,往往存在不到位或不準確的現(xiàn)象。下面通過幾個實例加以 分析,不過這只是指出美中不足之處,而不是對教唱的全面評價。

  “兒”字的發(fā)音及其他

  李文敏教授教唱《大登殿》的“西皮二六”時說:“兒”字是卷舌音,但又說“不能老早時就卷上,尾音時卷”;另外屏幕上打出的文字說明是:卷舌 音,又叫翹舌音,舌尖后音,是指由舌頭抵住或接近硬腭前部阻礙氣流而形成的音,如漢語拼音的zh、ch、sh、r。上述說法存在不少的問題。首先,現(xiàn)代漢 語音系中有兩個舌尖元音,一個是 (z、c、s后面的i),叫舌尖前元音;一個是 (zh、ch、sh、r后面的i),叫舌尖后元音。另外輔音中還有舌尖前音z、c、s,舌尖中音d、t、n、l,舌尖后音zh、ch、sh、r。如果只說“舌尖后音”四字,那就不知道指的是er,還是 ,抑或是zh、ch、sh、r。叫它卷舌元音就十分清楚了,因為現(xiàn)代漢語音系中只有這么一個卷舌元音。

  其次,er是個很特殊的單元音,只能自成音節(jié),不與任何輔音或元音相拼,音色近于央中舌面元音 ,發(fā)音時舌面與舌尖“同時”起作用,即發(fā) 時舌尖“同時”上卷。因此,舌尖“不能老早就卷上,尾音時卷”的說法是不妥的;如果先發(fā) 最后再卷舌,那就成了“俄兒”,不是一個單元音而是兩個單元音音節(jié)了。

  第三,出現(xiàn)于屏幕上的那段文字說明,混淆了元音與輔音的根本區(qū)別,是完全錯誤的。發(fā)元音時氣流通過口腔不受任何阻礙,發(fā)輔音時氣流通過口腔時則 要受到不同發(fā)音部位的阻礙。這是二者最主要的區(qū)別。er(兒)是個卷舌元音,zh、ch、sh、r雖也有卷舌的動作,但都是輔音,er的發(fā)音怎能“如 zh、ch、sh、r”呢?所謂舌尖“抵住”或“接近”硬腭,正是由舌尖和硬腭前部對氣流形成阻礙(清塞擦音zh、ch是抵住,zh不送氣,ch送氣;擦 音sh、r是接近,sh清,r濁)。而發(fā)元音er時舌尖雖上卷,但絕對不是“抵住”硬腭,也不能貼近硬腭,氣流是不受任何阻礙的。再者,描寫一個音素er 的發(fā)音也不能說“抵住或接近”,同一個音怎么可以既抵住又接近呢?記得朱云鵬先生也說過,“兒”發(fā)音時“要把舌頭緊貼上顎”(見2006《中國京劇》), 同樣是錯誤的。大家不妨試試,舌頭“緊貼”上顎能發(fā)出er的音嗎?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關于“魏”字的發(fā)音。李教授的解釋是“上齒咬下唇”。發(fā)音時在上齒下唇對氣流形成阻礙的輔音,北京話只有一個清擦音f, 有些方言中才有濁擦音v,如吳語。從中州韻到現(xiàn)在的北京話,“魏”字一直都是零聲母字念uei,前面沒有唇齒濁擦音v聲母;也就是說,從來就沒有一個念 vei的漢字。教唱前作為示范播放的這個唱段視頻,演員郭瑋也是把“魏”唱成wei的,并不是“上齒咬下唇”唱成vei。

  “是”字的發(fā)音

  京劇名家張慧芳教唱《二堂舍子》,三位學員中年紀較大的那位唱“莫不是……”時,“是”字的發(fā)音聽起來總有些別扭,類似北京人說的“大舌頭”。張除了反復示范外,還不時說她“舌頭有點卷”、“又卷起來了”……使得那位學員一臉茫然,有些尷尬。

  現(xiàn)代漢語音系里,有三組舌尖輔音,發(fā)音時氣流在口腔中形成阻礙的部位不同:z、c、s是舌尖與上齒背,叫舌尖前音;d、t、n、l是舌尖與上齒 齦,叫舌尖中音;zh、ch、sh、r是舌尖與硬腭前部,叫舌尖后音。這里的前后是相對而言的!笆恰弊值穆暷竤h是舌尖后清擦音,發(fā)音時舌尖上卷接近硬 腭前部留一條窄縫,氣流從窄縫中摩擦而出成音。卷舌是必然的,所以zh、ch、sh、r才叫卷舌音。卷舌音你不讓人家卷舌,難怪那位學員茫然不知所措了。

  那么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漢語中有些方言是z、c、s和zh、ch、sh不分的,把zh、ch、sh全念成z、c、s,如吳語。操這些方言的人 糾正發(fā)音時往往矯枉過正,舌尖卷得過于靠后,聽起來就會給人以“大舌頭”的感覺。那位學員的毛病不是“有點卷舌”而是卷過頭了。

  有“尖團之間”的音嗎?

  蔡英蓮教授教唱《蘇三起解》“來至在都察院”一段西皮散板時,播放了張君秋先生的演唱錄音以為示范,偏巧錄音中張先生把“嚇得我心驚膽又寒”的團字“嚇”唱成了尖字。蔡教授感到有些為難,于是解釋說:張先生把這個字唱成了“尖團之間”的音。

  京劇中尖音字的聲母是z、c、s,是舌尖音;團音字的聲母是j、q、x,是舌面音。國際音標可以用來標記全世界所有國家、民族的語言和方言,但也沒有一個標記舌尖和舌面“之間”的音的符號,請問這“尖團之間”的音是怎樣發(fā)法?

  人無完人!蹲T鑫培藝術評論集》所收的文章,大部選自上世紀初至40年代之著述和報刊,其中許多文章即便對譚鑫培、余叔巖這樣大家的評論,也不 掩飾或回避其缺陷或不足,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在京劇史上里程碑式的地位與作用。其實張君秋先生在吐字發(fā)音方面,確有不夠講究之處,一些專家在他生前就曾指出 過。他把團字唱成尖字,也并非只“嚇”字一例,聽其《坐宮》音配像,也把“向、懸、鄉(xiāng)、休”等團字唱念成了尖字。同樣,這也并未影響張先生成為自創(chuàng)流派的 大藝術家。缺陷就是缺陷,故意為尊者諱,不是一種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也是對廣大電視觀眾的不尊重。

  何謂“上口字”

  蔡英蓮、張逸娟二位教授教唱《蘇三起解》和《桃花村》時,對京劇唱念中“上口字”的解釋令人莫名其妙。蔡說“將身來在大街前”的“身”是上口 字,它是sh-e-n;張也說“員外容稟”的“外”是上口字,它是w-a-i。二位雖未給上口字下什么定義,但他們顯然認為凡能用漢語拼音字母“拼”出來 (即有人說的切音唱法)的字就是上口字。

  有關京劇知識的著述都是這樣界定上口字:凡是京劇唱念中與普通話(或北京話)聲韻不同的字,即為上口字。上口字與非上口字是相對存在的,如 “街”與“結”北京話都念jie,“街”京劇唱念(韻白)念jiai,是上口字;“結”仍念jie,是非上口字。同是“街”字,韻白念jiai是上口念 法;京白念jie,是非上口念法。如果“身”、“外”是上口字,那它們不上口時又該如何念呢?上口字的來源很復雜,有的來自中州韻,是通過昆曲間接繼承來 的;有的來自鄂、皖等方音。自京劇形成以來,這些上口字活在一代代京劇藝人嘴上近百年,直到1935年,才由著名語言學家羅常培先生做了系統(tǒng)歸納,概括為 11項條例,這是京劇界所公認的。

  在漢字中,單元音做韻母(前拼輔音聲母或自成音節(jié))的字只能讀為整體音節(jié),如“阿、衣、吳、餓、婆、大、西、子、枝”等,其他復元音韻母(尤其 帶i、u、ü介音的)都可以“拼出來”,無非是把韻頭或韻腹延長而已。至于某個字在具體唱念中是否要“拼”出來,這取決于節(jié)奏之快慢和有無大腔。如《鎖五 龍》中“號令一聲綁帳外”的“外”字后面有一個長拖腔,它就易于唱成w-a-i,這樣不僅能把字的頭、腹、尾交代清楚,而且掛味兒。而《打龍袍》中“將為 娘我推出了那午門以外問斬刑”的“外”字,就只宜整體音節(jié)唱出來,因為西皮流水節(jié)奏較快,“外”字在曲譜中只占半拍,后面還有個氣口,是不允許“拼”出來 的。其實“將身來在大街前”也是流水板,“身”字也只能一帶而過,不適合“拼”出來唱的。可見,是否“拼”出來跟上口與否是無關的,如果能“拼”出來就是 上口字,那恐怕京劇的上口字要數(shù)以千計了,這不符合京劇的實際,京劇的常用上口字不足1000個。裘盛戎先生曾說過,唱“盜不回御馬我難回山崗”(《盜御 馬》)時,前面的“回”字一帶而過,是切音唱法的“正切;”后面的“回”字字頭、字腹、字尾都要交代清楚,是“反切”的唱法!罢小迸c“反切”的說法是 否恰當?shù)故强梢匝芯,但裘先生指的確為整體音節(jié)的唱法和“拼”出來的唱法。因為第二個“回”字要突出竇爾敦盜馬的決心,腔較復雜,音程長,所以能夠“拼” 出來唱。按蔡、張二教授的說法,豈不成了前一個“回”不是上口字,而后一個“回”是上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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