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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我和我想象的讀者

http://marskidz.com 2012年11月26日09:37 來源:文藝報 李 浩

  為何要談這個問題?是因為我總是遭受這樣的追問:你如此寫作,想過你的讀者沒有?

  想過。當(dāng)然想過。甚至可以說,我每一個句子的完成,都在為我想象中的讀者完成。我想象,他在讀到這個句子、這個段落、這個埋伏時的表情。每一篇小說,我都在感覺,我在和我的讀者共同完成,這里面,一直有個“他”的參與。

  當(dāng)然,我明白,說“追”問其實并不確切,更多的應(yīng)當(dāng)是詰,是責(zé),其背后的潛臺詞是,它們,缺乏讀者。另一個潛臺詞是,你李浩,太不顧及讀者了,太由著自己了,太沒有服務(wù)意識了。這種指責(zé)不無道理,所以多數(shù)時候我也只得誠懇接受,頻頻點頭——其實心里有著巨大的委屈:我一直是想著讀者的。我發(fā)誓,我沒有說謊。真沒有說謊。

  我想象的讀者是誰?首先是另一個我。他和我有同樣的經(jīng)歷,同樣的思考,同樣的認(rèn)知,同樣的知識結(jié)構(gòu),同樣的趣味和審美——我的寫作,是寫給另一個我看。通過寫作,我得和他商榷、探討:我們是誰,我們何以成為如此的我,在這個“我”中,有沒有一直隱秘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成分;這是我們的存在嗎,我們的存在必須如此?非如此不可?有沒有更好的結(jié)果?或者,我、你、他,這一個個個體,個體的存在如何呈現(xiàn)?有突出的鼻子算不算是個性鮮明?……再或者,是什么在影響著我們成為我們,個性的消失是不是一種共通的命運,命運是什么?……在這里我得承認(rèn),我所有放置在文學(xué)中的商榷、探討,于我都是難題,我無法獲得一個極其明確的答案,我想象另一個我也不能。在這里我得承認(rèn),沒有問題就沒有我的文學(xué),我不想寫任何一種“已知”的小說。同時,因為我的讀者是另一個我,那我所思考的一切于他并無新意,也可能同樣在困囿著他——所以,我的這個讀者就逼迫我需要藝術(shù)地表達,需要和他繞些圈子,多做些埋伏,不讓他馬上抓到——在這里,那個讀者和我之間自然是狐貍和老虎的關(guān)系:他肯定試圖將我一口咬定,而我,一定要使盡伎倆,讓他難以抓到。

  我還想象,我的讀者是劉建東、徐則臣、李亞、寧肯、趙月斌,我知道他們對文字的種種苛刻,我知道他們對技、對思、對世界文學(xué)的熟知,我在寫作的時候往往會想,如果他們在我對面,看著我寫下這個字、這句話、這段故事,會有怎樣的表情?會不會是不屑?能不能對他們構(gòu)成吸引?能不能讓他們叫好,說,這個我沒有想到。如果不能,那我該如何修改,或者直接放棄它?我想象,我的讀者是雷平陽,是李銳,是余華,是海子,是莫言,他已經(jīng)寫出了《生死疲勞》……我想象,我的讀者是鐵凝,她說過,你李浩還有個嚴(yán)重的問題沒解決,但我不說——在寫作每一篇小說的時候,我總會重新想一想,我的問題在哪兒,解決了沒有?至少這篇還存不存在那種問題?她還說過,李浩的想法很多,但賴以表達的手段還太少——我希望在我寫下的“這一篇”,她不再有那種感覺。我想象,我的讀者是李敬澤,他曾這樣宣告:你李浩一直以為自己是野獸,其實已經(jīng)是家畜了——每寫一篇小說,我都會問一下自己,這是野獸的活兒還是家畜的活兒,我李浩,一定要證明自己還能是“野獸”!我想象,我的讀者是:翻譯過《喧嘩與騷動》的李文俊,翻譯過《鐵皮鼓》的胡其鼎,翻譯過《我們的祖先》的蔡國忠、吳正儀,翻譯過《鮮花圣母》的余中先,翻譯過博爾赫斯的陳眾議,翻譯過大江健三郎的許金龍……我也不諱言“我的師承”,我的師承,一方面是中國的古典文學(xué),另一方面,甚至更重的一面,是來自于他們的譯筆。我想象,他們在我對面,一頁一頁,看我寫下的那些文字……進而,我想象,我的讀者是:?思{、君特·格拉斯、尤瑟納爾、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羅素、狄德羅、哈維爾、納博科夫、博爾赫斯、哈耶克——我一直在他們那里獲取技藝、知識、智慧和想象,對世界和人類的認(rèn)知,我一直獲取,而此刻,如果他們或另一些他們就坐在我的對面,充當(dāng)成我的讀者……

  我當(dāng)然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如果我的讀者是他們,我就需要用盡所有解術(shù),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審慎對待每一個詞,努力讓這個詞的出現(xiàn)在他們看來也顯得新穎、別致、多義而富有內(nèi)含;努力用從他們那里學(xué)到的知識、智慧和方法在他們面前操練,讓他們感覺,嗯,還真是那么回事兒;努力想一些花招、加一些埋伏騙過他們,讓他們在追蹤的過程中也需要動動腦子,讓他們也能感覺博弈的快樂;努力提一些真問題,努力讓他們不嘲笑我過于幼稚,努力讓他們也感覺到問題的難度,讓他們愿意和我一起探索……是的,它不是我已經(jīng)的達到,但它一直是我致力的方向。

  有人說短篇小說是細(xì)節(jié),中篇小說是故事,長篇小說則是命運——這是經(jīng)驗之談,我也深以為然,不過,我也試圖在短篇里完成命運或者命運感——它為什么不能?略薩曾談到,“(長篇)小說這個種類有一種無節(jié)制的稟賦。小說喜歡繁衍,故事情節(jié)喜歡像癌細(xì)胞那樣擴散!薄姨叵矚g這個判斷,我也希望我的長篇能如此擴散、繁衍,那短篇呢?它為什么不能?狄德羅、伏爾泰的寫作向來有種百科全書式的野心,現(xiàn)在,有了網(wǎng)絡(luò),它的實現(xiàn)則更有可能——這活兒,交給我來做。似乎是艾珂,他說希望自己不加一個字,全部用引文來完成一部偉大的書——我也想,這活兒交給我來做。有時,我也喜歡對一切“正確”進行挑戰(zhàn),我希望我的“正確”可以從另外的甚至是反方向中得以完成——給未有以可能的補充,在我看來,恰是對讀者的真正尊重。我想象的讀者遠高于我,無論在哪一方面。

  這是我真實的想法,我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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