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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酒汪汪的玫瑰色女狐貍眼睛

http://marskidz.com 2012年12月28日10:10 來源:光明日報 徐 坤(北京)

  跟廣州女作家張梅第一次見面,是在1998年世界杯足球賽開賽前夕。她們一行人出訪歐洲,集結(jié)于京城。餞行的酒席宴上,我叨陪末座。正是薄暮時分,喝酒的好氣氛。別人喝啤酒,我們倆人要了一瓶北京醇。酒一喝上,就有了感覺。張梅說:“我就喜歡像你這樣見面煙酒不分家的”。我呢,也是酒逢對手千杯少的喜悅。但因時間緊迫,她要出行,我要看球,不敢暢飲,只能將一瓶酒墊墊底,相約等她回來時再喝。

  從歐洲回來時,她卻因旅途勞頓,在首都機場直接轉(zhuǎn)飛了廣州。

  又一年夏天,不知什么名目,大閑人和大忙人張梅竟能在京有一段閑散的滯留,于是免不了一桿酒友每日觥籌交錯,再續(xù)前緣。卻說那日,艷陽高照,倆人被好友李師東拉去京郊某部隊養(yǎng)魚場釣魚,中午免不了一場軍民相見歡似的酒宴交戰(zhàn)。喝的是京酒,度數(shù)低,不太適應(yīng)。小戰(zhàn)士好不容易遇到兩個女酒鬼,姐一聲妹一聲緊逼著相勸得急。我倆也是從小就對解放軍叔叔有崇拜之感情的,也未拿捏,痛快應(yīng)戰(zhàn),幾個人很快喝掉三瓶。晚上,又一個朋友宴請,酒卻無論如何喝不動了,頭痛欲裂。方知是中午的酒勁泛上來了,暑熱,喝了快酒,外加逞能,犯了喝酒的大忌。于是散了歇息,說改天重喝,一定要把感覺喝回來。

  兩天以后,終又有了機會,名目是給張梅餞行。長城飯店酒家,聚了一桿好友。李敬澤兄拎來了家藏多年的兩瓶茅臺,興安兄端來一瓶窖藏的上好葡萄酒。茅臺畢竟是茅臺,況且又是深藏多年世風(fēng)不曾日下時的醇厚,先一入口,就是綿軟,漸而甘冽,漸而強勁,漸而暴戾,漸而深長,漸而纏綿,漸而欲仙欲死,漸而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迷離醉眼里,恍見眼前張梅,活脫脫一張舊上海上世紀(jì)30年代的洇黃月份牌:蘭花指,酡紅臉,二郎腿,水蛇腰,摩爾煙,一雙酒汪汪的玫瑰色女狐貍眼睛,電光閃閃。誰跟她對眼兒誰倒下。唯我還勉力維持與她推杯換盞。

  幾瓶白的紅的下肚,仍不盡興,給喝得掛了起來,是喝酒進程里最不爽的階段。于是又喝掉一瓶小糊涂仙。意猶未盡,眾人打車到三里屯酒吧,落座,吩咐酒保將泛著泡沫的新鮮啤酒斟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麥芽冰啤酒,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體己話,塌著長長的懶腰,迷蒙倒伏于桌上,醉貓和醉狐貍一般,緩緩轉(zhuǎn)動手中酒杯,開始談文學(xué),談魏晉風(fēng)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隔壁女孩子用咿咿呀呀的唱段陪伴:“莫道年少,今朝秋來早……”驀地明白,不知不覺,喝的,卻已是中年的酒了呵!少不更事時,總看別人醉,觥籌交錯之中,是別人的高潮,滿世界的熱鬧,也都是別人的,吾輩只有當(dāng)看客的份,往往還要陪出一副侍酒小女子的諂媚假笑。真是慘淡人生!

  這酒,卻只有到中年時,才讓女人家品出了一點點分量和意趣。第一口酒吻過,那熱辣的、滾燙的、粗壯的、艱澀的、刀鋒一般的快感,飛快在唇上抹過,剎那間鮮血淋漓,割出無數(shù)道熱血梅花飛濺!呵,杯酒酬唱,醽醁人生!一劍封喉之際,飲者的心靈有多么的寬闊!

  那就揮手作別吧!帶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酣態(tài),各自登程,沖進城市夜色深處茫茫的繁華與荒涼。今朝有酒,莫問前程;今夜有酒,無論發(fā)生什么,也便都無所畏懼了呵。

  (作者為著名作家、北京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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