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妮：黑暗面前，其實我們可以溫暖面對

　　不久前，作家李蘭妮帶著新作《我因思愛成病》(以下簡稱“《思愛》”)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本封面以暖橙色為基調(diào)、有著一只憂郁小狗的書，很容易會被認為是講述主人公與寵物犬之間情感故事的作品，但仔細閱讀之后，平靜故事之下所潛藏的驚濤駭浪卻依然令人震撼。從時間上說，《思愛》與李蘭妮上一部作品《曠野無人》所發(fā)生的時期幾乎同步，但兩部作品卻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色彩。

　　“無法回避的使命和責任”

　　如果說直面抑郁癥的《曠野無人》是一部以深藍色為基調(diào)沉重的精神之書，《思愛》 則讓人看到了更多的光明和溫暖。在這本以李蘭妮和她的寵物犬周樂樂長達9年共同生活經(jīng)歷為主線的作品中，讀者看到的是一個普通的寵物主人，她不吝篇幅記錄下關于周樂樂的點滴生活，而將自己多年抑郁癥的煎熬和痛苦隱匿在文本之后。

　　這本書的問世，本身就是李蘭妮未曾想到的。寫作《曠野無人》時，她將自己的極端痛苦和心靈最深處的黑暗袒露于筆尖，重新回望和挖掘一遍這樣的痛苦幾乎已經(jīng)將她逼至崩潰邊緣，抑郁癥也一度復發(fā)�！爱敃r我?guī)е�一種極端冷酷的心態(tài)寫作，只為了抵達潛意識里的黑暗之處，寫到最后，想死的心情都有，連后事都跟父親交代了�！被仡櫘敃r，李蘭妮仍覺得不堪回首，交稿后，她曾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寫關于抑郁癥的書了�？墒莾H僅時隔三年，《思愛》就完稿出版，似乎這個話題已經(jīng)成為了她無法回避的使命和責任，她瘦小的身影更是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公益性的講壇上。李蘭妮并不喜歡公開場合，但卻一次次鼓起勇氣走到聚光燈下，講述自己多年以來的經(jīng)歷，為的只是讓更多人引起對于抑郁癥的警惕和關注。

　　“病是人生中遲早要面對的一關”

　　十年前，在獲知李蘭妮的憂郁癥情況后，友人提出的一個建議讓她感到不可思議———養(yǎng)一只狗，作為自己的醫(yī)生。這個在國外已經(jīng)盛行多年的寵物醫(yī)生理念，在當時的國內(nèi)幾乎是一片空白。但鬼使神差的，李蘭妮還是把一只小狗帶回了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承擔起照顧這個小生命的職責。自此以后的很多年，她因病癥困擾而閉門不出時，這只名叫周樂樂的小狗幾乎都在她身邊陪伴。

　　年幼時，李蘭妮因患血管瘤需要接受手術，父親卻留下她獨自一人面對，童年在這之后戛然而止，“病人”這個稱號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在《疾病的隱喻》中，美國學者蘇珊·桑塔格將得病的人們歸類至“疾病王國”，并認為歪曲的社會觀念將病人與健康人不僅從生理隔離，更以冰冷的醫(yī)學詞匯和淡漠的人情將他們從心理隔離，造成病人的雙重痛苦。李蘭妮對此深以為然。在許多國人仍諱疾忌醫(yī)時，罹患抑郁癥、又因癌癥而經(jīng)受了多次手術和化療的李蘭妮坦然接受了自己病人的身份�！霸趯懽鲿r，我刻意寫下作為病人的感受。病人并不是一無是處的，他的思索可能會給社會提供一個新的看世界的角度。我從不避諱病人的弱勢和不堪，也是希望其他人都能在面對病人時審慎一些，病是人生中遲早要面對的一關�！�

　　“它修復了我生命里缺損的部分”

　　《思愛》中，李蘭妮以實錄的形式和第三人稱講述“狗醫(yī)生”周樂樂的成長，以第一人稱講述自己作為病人的心態(tài)，并專門請友人為自己上關于攝影語言的課程，花了兩年時間補充相關方面的知識。有讀者并不理解書中樂樂作為第一人稱的講述方式，但對李蘭妮來說，她的童年9歲就不見了，只有在與樂樂的相處中，這些孩提時代的感受才重新涌上心頭。一次，樂樂生病住院，李蘭妮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去醫(yī)院探望和安慰，其他人哪怕有一句對于樂樂的夸贊，都讓她開心許久�！拔颐刻烊タ此�，實際是在彌補我幼時獨自在醫(yī)院的寂寞、恐懼，而那些稱贊、憐愛，都能安慰我從小不得不堅強的心靈�？梢哉f我借著周樂樂從小到大重新活了一遍，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它就是我�！�

　　2012年4月，李蘭妮的抑郁癥再次發(fā)作。最痛苦的時候，她手上涂滿了自己的鮮血，倒在地上不能言語，幾乎失去了知覺，樂樂跑來將身體壓在她的脖子和心口，拼命用爪子刨她、舔她，用體溫將她從無意識中喚回�？僧斃钐m妮慢慢清醒后，樂樂卻飽受精神創(chuàng)傷，悄悄地躲到了角落。盡管沒有受過任何訓練，脾氣有時也不穩(wěn)定，但樂樂卻奇跡一般勝任著“狗醫(yī)生”的職務，伴隨李蘭妮走過許多個嚴寒酷暑�！拔抑皇怯靡稽c點精力照顧它的生活，但它回報的卻是它所有的愛。跟許多寵物犬一樣，樂樂對于主人的愛是無條件的、純潔、發(fā)自天性的，它修復了我生命里一直缺損的部分。它教會我，在黑暗面前，其實我們可以溫暖面對，愛必須恒久忍耐，有恩慈，包容，盼望，相信。有了這個才有活下去的力量�！�

　　如果說《曠野無人》是一種痛苦的表達和傾瀉，《思愛》則是將這種苦楚在心里沉淀許久后所呈現(xiàn)出的平靜�！熬拖癜岩粋�苦的東西咽下去以后，化為不苦的東西反芻出來，這個過程很難，卻也很值得�！贝送猓�熟悉李蘭妮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位對于文字感覺異常豐富的作家，在前期的許多作品中文字上所追求的精致美感，在《曠野無人》里卻逐漸隱退，取而代之以平白、直率甚至有些粗糲的文字，而在《思愛》中，這一特征也得以延續(xù)�！敖Y構、語言、技巧，這些我曾經(jīng)追求的東西，在生命本身的質(zhì)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在這多年的經(jīng)歷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精神障礙，包括夢境是粗糙的，就像非洲木雕那樣粗糙，但也是充滿生命力的。在面對這樣強大的情緒時，文采和技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我想尋找的正是一種不修飾、不偽飾、不打磨，盡量接近潛意識的原生態(tài)、真正能夠打動人的書寫方式。有些東西如果太精致，就脆弱了，它原本的力量就削弱了�！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