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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跪拜去“朝圣”(陳歆耕)

http://marskidz.com 2014年01月21日10:21 來源:文匯報 陳歆耕

  2013年歲末,我以一種“朝圣”的方式,為這一年劃了一個最有分量的句號。

  有機會到成都參加一個文學活動。不知道是作為主人的文聯(lián)有意安排,還是巧合,住處離杜甫草堂僅有20分鐘的步程。

  還是30年前,在四川大學讀書時到過草堂。依稀記得當時自己就像一個普通游客,匆匆一游,腦子里除了杜甫的幾間故居茅屋,就沒有更多印象。這次一到成都,我的心里就惦記著去杜甫草堂。

  我是帶著“朝圣”的心情去草堂的。是的,去“朝圣”!杜甫是中國文學史上的“詩圣”,去杜甫草堂,不就是去“朝圣”么?早晨,我獨自一人步行過去。心情愉悅而又充滿神圣感。路人指點說,離得最近的是北門。那就從北門進。從住處去北門,要穿過一段車馬喧騰的大街。我走在人行道上,低首忽然就發(fā)現(xiàn),我的腳一不小心就踩在杜甫的詩上了。人行道上每隔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就有一塊方形石板嵌在路面上,上面刻著杜甫的詩。我打開手機的照相功能,一塊一塊地照過去。原本如長龍不斷的汽車的呼嘯轟鳴聲,似乎在我耳邊消失了,我的心頓時寧靜下來。杜甫的那些膾炙人口的詩句,讓我穿越到了唐代蜀都的古典意境中:“三月桃花浪,江流復舊痕。朝來沒沙尾,碧色動柴門!薄砩虾鋈痪陀悬c熱,我不知此時是處在寒冬,還是春月?

  這是一段雖短卻充滿詩意的旅程。在到達草堂前,我腦子里曾浮現(xiàn)一個念頭:我愿意像圣徒那樣,一步一步跪拜著去草堂。我不知道,我如果真這樣,會不會被人視為“瘋子”?路人會不會止步?飛馳的汽車會不會剎車,來圍觀一個“怪物”?也許成都人是完全理解的。但這念頭只能如電火花在我腦子里閃過,我無法克服我自己心中的障礙——這是一個異常的不合時宜的舉動。但,在去草堂的途中,我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一個毫不矯情的念頭。

  冬日的草堂依然是春意盎然的。因為,這里的所有角落都被詩意所充溢。我在花木扶疏的曲徑中流連,在簡陋的草堂前靜靜地神思,耳聽鳥語啁啾,眼前閃動著詩人枯瘦的身影……一草一木一碑一石,似乎都在向我傾情地訴說著什么,而我——只需要用心仔細地聆聽……時光在緩慢而又快速地流淌……在這里,清風拂面,蕩滌著胸肺中的塵霾;浣花溪水,滴灌著干渴的心靈。

  一個普通寫作者、文學愛好者,到這里來會感受到什么或獲得些什么?我感受到了所有普通寫作者與偉大詩圣之間海天相隔的距離。有些距離肯定是永遠也無法消弭的,那么作為普通寫作者總應該心向往之,總應該存有敬畏之意。而在我們的周圍,我看到太多的是缺少敬畏之心的狂人、妄人、歹人、痞人……

  無法消弭的是文學天才與普通碼字者的距離。天才心動神馳筆到,普通寫作者需要苦熬心血,搜索枯腸;天才見人所未見,道人未能道,寫景、狀物、敘事,無一不精妙猶有神助,而普通寫作者往往眼中無物,筆下呆滯;天才具有持久而強勁的噴發(fā)能力,普通寫作者或許有時會瞬間迸發(fā)或曇花一現(xiàn);天才的一聲嘆息、一聲呻吟,也許都是一首好詩,普通寫作者需要尋尋覓覓、字斟句酌……

  天才不常有。無法可比的,我們就不要去比了,因為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基因。那我們就比可以比的部分——為了生存,杜甫在詩中也曾承認有過“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的生活,但詩圣的偉大在于他感受到了“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的屈辱;而庸碌之人,可能陶醉于、向往于前者的生活,而無任何屈辱感。詩圣的偉大在于,他的筆墨不僅僅在描述“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更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偉大襟懷;而普通寫作者,可能僅止于前者,欠缺的恰恰是后者……

  好了,我們該明白了,成就偉大詩人的兩個最重要的元素是——天才加襟懷。

  偉大的詩人和作家,并不是被誰“欽定”就偉大、經典起來的。從杜甫草堂的歷史變遷中,就可以深切地感受這一點。由于自然的風吹雨蝕,更由于無數(shù)的兵戈戰(zhàn)亂,草堂一次次地被毀損,但一代又一代的百姓和文人雅士們,進行了無法計數(shù)的重建和修葺工作,“思其人而存其處”,他們以此來表達對這位偉大詩人的崇敬和緬懷之情。草堂的不朽實際上是詩人不朽的標志物。我們完全不必去考證,當初杜甫居住時草堂的原始模樣。我們只需知道,詩人杜甫曾在此結茅而居就夠了。

  說到對杜甫的熱愛,不由得想起另一位天才的文學家、批評家金圣嘆。金圣嘆對杜詩極為推崇,將之列為要完成評點的六大才子書之一。這是兩座在不同領域的高峰。金圣嘆贊譽杜詩為“千古絕唱”。他對杜詩癡迷到何種程度呢?為方便批閱,凡常去之親友處皆置杜詩一部,以便興之所至,即可隨手評點。遺憾的是,由于命遭不測,他未及完成對全部杜詩的評點,只評點了兩百多首。至于對杜詩的評價,最經典的莫過于元稹在杜甫的墓系銘中所說,“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雅,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則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边@段話現(xiàn)鐫刻在杜甫草堂南門前的石碑上。

  杜甫草堂無疑是每一位寫作者都應該常去的文學圣地,如果你能由此從詩圣那里分得一點才氣、靈氣、仁愛之氣、圣潔之氣,你的寫作和人生都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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