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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解放區(qū)新華書店(石英)

http://marskidz.com 2016年01月29日09:44 來源:光明日報 石英

  自我懂事時起,“新華書店”這幾個字就與我的成長聯(lián)系在一起,革命意識的啟蒙、文化知識的積累都與其息息相關(guān)。那是抗戰(zhàn)勝利后,我正上小學(xué),我進縣城主要有三件事兒:一是到新華書店看書,二是偶爾進戲院聽戲,三是在蔣軍侵占縣城期間,受命進縣城去完成撒傳單等任務(wù)。

  在我的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是膠東新華書店和華東新華書店。延安新華書店離我的家鄉(xiāng)黃縣太遠,那里出版的書運過來太困難;而山東新華書店一般在魯中南的臨沂一帶,戰(zhàn)爭年代各解放區(qū)遭敵分割,聯(lián)系相當困難。所以不難理解,我小時候?qū)Α吧綎|省”這一概念并不深,而對半島部分的“膠東”則十分親切,悉如家鄉(xiāng)。

  那么,為什么范圍更大的華東新華書店也讓我覺得親近呢?這是因為,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蔣介石發(fā)動內(nèi)戰(zhàn),蘇中、蘇北的新四軍逐步北撤,有一個時期,就連華東局機關(guān)也撤至形勢相對穩(wěn)定的膠東解放區(qū)(如海陽一帶),直接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下的新華書店自然要隨領(lǐng)導(dǎo)機構(gòu)活動。而膠東新華書店大致依然,據(jù)我所知,解放戰(zhàn)爭期間,它主要是在半島腹心地帶的萊陽、招遠南部一帶活動。在我的老家,還能夠較大量地接觸到東北新華書店出版的書籍,因為我們那里與遼東半島只一水之隔,龍口、欒家口等大小港口都與那里來往方便,即使在形勢最困難的時段,也能用帆船悄然運送各種物資。所以,我少時之所以能夠得到較多的書報的哺育,其中一個重要條件是“地利”。

  戰(zhàn)爭時期的新華書店不只是管發(fā)行和“賣書”,而且是出版、印制、發(fā)行、銷售“一條龍”。在我的記憶中,華東新華書店曾出版《蔣黨真相》《新人生觀》《中國革命烈士傳》,膠東新華書店出版(或翻印)了《毛澤東印象》(美國記者愛潑斯坦等著)、《論青年修養(yǎng)》(收集洛甫、張如心等人的文章)、《李有才板話》等,東北新華書店出版了《東北革命烈士傳》、蕭紅的《呼蘭河傳》《生死場》等。盡管我家經(jīng)濟狀況拮據(jù),但我還是一點一滴地湊錢,先后將以上這些書都買了下來。

  我們黃縣的新華書店最為穩(wěn)定,自抗戰(zhàn)勝利縣城解放后,它一直在縣城最繁華的中心街道“大十字口”坐東面西,門臉很大,廳內(nèi)非常開闊,似乎本來就不只為賣書,而是為了供熱心讀者看書。那時我的大多數(shù)星期天,除了干農(nóng)活,就跑到距村數(shù)公里的縣城去看書。久而久之,我對書店的工作人員熟了,他們也認識了我。那時店里的工作人員并不多,相熟的有一位胖胖的眼鏡經(jīng)理,兩位年輕的同志男的叫“小楊”,女的叫“小傅”。他們穿的是解放區(qū)自產(chǎn)的灰粗布干部服。那時不論經(jīng)理和售貨員,一律都是供給制干部。

  不過,他們都沒有“干部”架子,態(tài)度和藹,對讀者啥時候都很耐心,書“百拿不厭”。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問那位圓臉短發(fā)的小傅:“為啥咱們這兒沒有魯迅、茅盾、巴金的書?”她有點驚訝的樣子,大概沒想到我這么點兒的孩子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沒有不耐煩,回答我:“可能是因為從國統(tǒng)區(qū)那邊運來交通不方便,也可能是反動派攔著不讓運到解放區(qū),至于還有什么原因,俺就說不好了。”

  最熱鬧的是趕上縣里舉辦物資交流大會,書店也忙得不亦樂乎。工作人員在大門口搭起面積很大的木板,將有代表性的存書都顯眼地亮在上面,并且加以簡要的介紹和說明,以引起讀者的注意。在這期間,肯定是書店銷售最紅火的日子。不過,最擔心的是下雨,一旦出現(xiàn)非常天氣,只靠書店的幾個工作人員當然不行,就近的縣公安局和縣工會的同志都來幫助搬進搬出。

  最難忘的是1946—1947年間蔣軍兩度進攻膠東,這對于縣書店而言是極不平常的,因為書籍是全縣人民的精神財富,也是書店工作人員的命根子,敵人的進攻將造成非常的震蕩與破壞。第一次是1946年秋天,蔣軍第八軍李彌部自濰縣(今濰坊市)出動侵占了昌邑、掖縣(今萊州市),直逼龍口。我軍在掖縣粉子山一帶與敵展開激戰(zhàn)。那里距我縣僅80余公里,炮聲清晰可聞。這期間,我進縣城還是先來到書店,但見一切泰然,與平時無異。我低聲問前臺的小楊同志:“你們也在備戰(zhàn)吧?”話既出口,便覺得有點冒失,但他并未在意,仿佛悟到了我問話的意思,只回了句:“我們沒接到上級轉(zhuǎn)移的指示!蔽衣牶蟊惴判牧恕2痪,因魯中我軍萊蕪大捷,敵軍自掖縣又收縮回去。第二次是1947年秋,蔣軍大舉進攻膠東解放區(qū),中秋節(jié)前后已侵占龍口,離縣城僅20公里。我最后一次去縣城“趕集”,剛走到“大十字口”,就見到書店門外有一輛日式的破舊汽車和兩輛騾子拉的大車,已裝滿書籍,分明是運往南山根據(jù)地的。眼鏡經(jīng)理看見了我,有些依依地說:“我們啥也不會丟下的。”他說著,從大車上隨手抽出一本小書,遞給我。我一看,是《抗日根據(jù)地的孩子們》,很薄,“騎馬式”的簡單裝訂,記得定價是一角多錢“北海幣”。我剛要掏錢給他,他按住了我的手說:“這是送你的。”

  腥風(fēng)血雨的敵戰(zhàn)時日終于艱難地扛了過去,這年冬天,劫后的膠東解放區(qū)厲行節(jié)約度荒,醫(yī)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縣城新華書店沒有恢復(fù)。過年后一段時間,聽說書店重新開張了,我專程前去,一看都是生面孔,眼鏡經(jīng)理、小楊、小傅都不在。我想打聽,卻又不好意思。不久,我參軍離開故鄉(xiāng),也永遠辭別了故鄉(xiāng)的新華書店。

  幾十年間,我未忘記那個縣書店,清清楚楚地記得我當年去看書、買書的一切情景;當然也沒有忘記那里的眼鏡經(jīng)理和小楊、小傅,他們?nèi)绻性冢家咽请q笾,顯然不太可能再見了。

  那個書店和書店里的那些人,都如相交極深的故人,每每想起,留下的只有無限感慨。

  (石英,作者為人民日報社編審、中國散文學(xué)會名譽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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