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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門里門外
來源:文藝報  | 小昌  2017年06月07日11:33

這是個心情配不上天氣的下午。來到北京后,我的心情總是配不上這里的好天氣。來之前,有朋友送了我一些口罩,怕不夠,打算過段時間再送。我還沒來得及道謝,那些口罩就被我束之高閣了。窗外是天藍藍,白云悠悠,白云也想說明只有安靜才配得上這一切。

就是這樣一個下午,我想出去走走。推開房門,在回形走廊上走一圈,在每一扇門前駐足,仍舊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這讓我想起昨晚看的電影?!度ツ暝隈R里昂巴德》,電影還沒有看完,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隨隨便便看完一部電影了。我的腦子里還在回旋那一串串的法語詞匯,說的也是沒有盡頭的長廊,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鏡頭在長廊上旋轉(zhuǎn),突然出現(xiàn)一群不動聲色的男女,他們在看著你,又像在看你身后,這種感覺讓我毛骨悚然,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我至今還沒看完這部電影。就是這樣一個古怪城堡,城堡里一些怪人在走來走去,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么故事,或者什么都沒有,每一個鏡頭只是一個鏡頭,并沒有打算推演下去。這么說,我似乎正在把身處的魯迅文學(xué)院和那樣一個城堡做一個不恰當?shù)念惐?。上課時,我曾抬頭向上仰望,看到了從樓頂瀉下來的光,證明了那些光影的流動。我似乎看到了走廊上的一年又一年,一些人在走廊上走來走去,有說有笑,出現(xiàn)離開又出現(xiàn),接著又離開,或者憑欄胡亂看一眼,這一眼就看到了我,正在仰頭向上看的“我”。這一次凝視瞬間擊中了我,我看到了“我”,“我”何以站在這里,原來一切并沒什么大不了。

在此之前,我連一部電影也沒有耐心看完,別說翻書寫字了。在更早之前,還沒來魯迅文學(xué)院,知道我要來,好多人看我的眼光也變了,好像我來這里,突然讓我變得很不一樣。這種感覺怪怪的。除此之外,朋友們也開始對我有一些諄諄教導(dǎo),當然也包括我的親人,因我的離開,不得不承受更為繁重的家庭事務(wù),他們?yōu)榱宋夷軌蚝煤脤W(xué)習(xí),心頭一橫,就放我去了。他們以為是放虎歸山,我也這么以為,可事實并非如此。我吹著口哨就來了,一來就被保安冷冷看了一眼,繼之就進了貼著我大名的屋子,把外面的世界關(guān)在外面。這是一種戛然而止的感覺。這是我的屋子,我茫然四顧,至今仍在回憶一屁股坐在床上灰頭土臉的樣子。當然那不一定是真的,畢竟兩個月過去了,哪怕兩個小時過去,我也很難找到那時的真切感受,就像上課時,仰頭向上看,竟然看到了走廊上的“我”。我所能知道的,就是坐立不安,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寫不下一個句子,翻不下一頁書,總感覺門外在發(fā)生什么。隔一段時間,我會打開門看看,除了空空的走廊,我一無所獲。這些人都在干什么,是我的終極追問。這讓我又想起卡波蒂的句子:有一種寧靜正穿過屋內(nèi),而就像絕大多數(shù)寧靜一樣,他根本不寧靜,它敲著門,在鐘表中回蕩,在樓梯上吱吱作響,向前探身端詳我的臉。我正處于別的聲音和別的房間的焦灼中。

同學(xué)們開始三五成群,我也生怕被落下,錯過有意義的東西。但又不好過于表現(xiàn),顯得自己沉不住氣。我最終意識到還是被落下了,突然感覺很多事正在發(fā)生,或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某某看某某一眼,意味深長又不露痕跡,某某和某某擦肩而過又視若無睹,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我們這些人正在被格式化,故事一點點展開,也正在向結(jié)束的地方遞進。這些同學(xué)已經(jīng)不是兩個月前初見時的樣子了,相繼有了自己的位置,而這個位置又依賴于其他人。想到這里,我感到其中的錯綜復(fù)雜,而復(fù)雜得又毫無意義。

起初我還有被置身事外的失落和困惑,后來發(fā)現(xiàn)事實遠不止如此。每個人其實也都像我似的,以為其他人正在發(fā)生什么。別的房間和別的聲音是我們每個人的焦慮。直到我看到了回廊上的“我”,我才真正釋然。我決定坐下來,感受這個屋子,感受被聲音打擾的時光。只有我自己,孤獨就像發(fā)燒一樣,在夜晚最盛,但有了它,便有了光。這是卡波蒂的句子,讓我身處門里不再為門外的聲音坐立不安。當我再次推開門走出去,仍舊是沒有盡頭的回形走廊,但是一切都變了。走廊是我的,只有我。我轉(zhuǎn)了一圈,聽到有人喊我。在朋友眼里,我那扇門也是神秘的門。喊我的人在看我,對我不懷好意地笑,像是我正如其所料。我們在別人眼里活著,也在自己那里活著。無意中聽到一個坊間故事,故事說的是某某師兄(也有可能是個女的)寫了另外一個師兄的故事,假作真時真亦假,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最終還是被另外一個師兄發(fā)現(xiàn)了,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位師兄當然是不出所料地氣急敗壞,人都討厭被人訴說。這不是我想說的,我想說的是誰又是無辜的呢,當你在走廊上晃來晃去,憑欄向下望的時候,也有人正仰頭向上看你。

吃中飯的時候,有同學(xué)說了另外一個師兄的故事,當然不是氣急敗壞的那個,而是另外的另外。他來到魯迅文學(xué)院,一個人坐在花前,坐著坐著就泣不成聲了。講故事的同學(xué)說到這里也唏噓不已。我在想,等我離開后再回來這里,會不會像他似的,一個人坐在花前哭。我不知道。世事難料,有時連一片葉子也不會放過你。

(作者系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二屆高研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