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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荷花與魚的遐想
來源:文藝報  | 黃軍峰  2017年10月13日10:38

恍惚了、煩躁了、迷茫了、無措了,在這院子里轉一轉,心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這是一個怎樣的院子呢?院子不大,卻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和自然的和諧。巴金、曹禺、冰心、郭沫若、老舍……一尊尊青墨色的雕塑隱匿于草木之間,或促膝而談、或凝神注目、或若有所思、或笑容可掬,大師的優(yōu)雅神態(tài),莊嚴肅穆卻又讓人心生敬畏與崇拜。蝴蝶梅、落葉松、桑葚樹、柿子樹,還有那么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在這9月的初秋里,它們用又一次生命的輝煌守望著一位位文學的智者。似乎長在這里的每一樣植物都是通了靈性的,在經年累月的風雨洗禮之后,它們褪去大自然賦予的野性和肆意,變得溫順、有序了許多。我相信,它們比我們任何一位在此短暫停留的學子都幸運和幸福得多。我們只不過是這里匆匆而來不舍而去的過客,而它們卻能夠長久聆聽文學智者無聲的暢談,生命的乃至精神的。

另一處景致,當屬院子里那個盛著盈盈一池碧水的池塘。池塘不大卻容成了一個世界。包容一切的池水沾滿了歲月的墨綠,投入這墨綠色世界懷抱里的,是圣潔高雅的、不染的荷花,粉紅的、潔白的花瓣不大卻透著滿滿的靈氣。池塘中央,蒲扇大的荷葉仰面向天,好似洞察天機的巨瞳;幾束蓮蓬立于水面之上,像沖天而舉緊握的拳頭,像守衛(wèi)這一池碧水的兵將。這散落水間的荷,沒有巴金《荷花》筆下的曼妙姿態(tài),也沒有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靜美,但它們卻充滿了直達內心的氣場,讓人憐愛卻又充滿敬畏。荷花本來就是圣潔高貴之物,生于這樣的院子,無形之中又平添了幾分文雅和沉穩(wěn)。秋風瑟瑟,吹皺了一池碧水,吹黃了斑駁荷葉,即使是殘葉,也殘出了藝術的腰身,殘出了生命的遐思。你看,半綠半黃的荷葉襯托下,那暖陽撫慰的荷花耀眼、干凈、鮮亮,倒有了一份別樣的詩意和格調。那是生命不息、奉獻不止的倔強,那是為了下一次重新浮于水面之上的無限可能。我見過山東菏澤一望無際的荷花盛景,游覽過白洋淀里盛開的群荷競放,那樣的場景除了內心深處瞬間沖擊的震撼之外,并沒有留下太多的感觸。反而是這少而精、小而艷的池中之荷卻讓我想到了太多。

池塘里,青色的、紅色的、白色的、花色的錦鯉,或成群而游,或獨居荷下,或浮于水面、或沉在池底,悠悠哉哉,愜愜意意。我曾無數次駐足于這池塘邊上,看微波漣漪的一池碧水,看綻于荷葉的輕靈荷花,看游于水間的條條鯉魚??粗粗?,心不免天馬行空起來。出現在腦海里的,是《西游記》中“三藏有災沉水宅,觀音救難現魚籃”一回的情節(jié):妖怪將唐僧困于海底欲食之,觀音菩薩編竹籃制服妖怪。文中交代,那妖怪本是觀音菩薩蓮花池里養(yǎng)大的金魚,每日浮頭聽經,修成手段……我想,自然萬物與人類之間一定有著某種不可解密的關聯和溝通,譬如現在閑游在我面前的這池中的錦鯉吧,看那些盈尺的紅色鯉魚,肥肥碩碩、粗粗壯壯,在這池中游來游去的姿態(tài)儼然這里的王者。它們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真如神話故事中那樣讓我生了畏懼。但這樣的畏懼又是短暫的,順勢而來的是我對這條魚的敬重?;蛟S,幾年之前它們只不過是魚市上普通的一條魚而已,可是到了這里卻截然不同。它們吸收了空氣中飄散著的文學食糧,天長日久,心性和姿態(tài)也就不一樣了。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也會像神話故事里那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幻化成人形偷偷傾聽那些文學智者的對話,但我知道,它們定然曉得自己到達了一個怎樣的地方。不慌不忙地游來游去,不為人驚的坦然自若,它們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答案。

再看看那些食指大小的魚吧。它們和大魚相比起來,除了活潑和調皮之外,更多了些羞澀與莽撞。每一次走到池塘邊上,最先驚慌失措激起一池波瀾的就是它們。我還沒走近,它們就蹭地一下,或鉆到水底,或藏到了荷葉之下,像一群調皮的孩子看到了大人,又像未出閣的少女見到了生人。想來,按照神話故事里的邏輯,它們的道行尚淺吧。是呀,我不也正是文字海洋里的小魚嗎?多年文字海洋的摸爬滾打,我們需要的,就是有一天也能成為池中的盈尺錦鯉,所有的莽撞與驚慌,所有的無知與迷茫,都將在時間之水的滋養(yǎng)中蛻變出另一個自我。因為我知道,終究有一天,這群小魚也會長大。

2017年的秋天,我有幸成為了魯迅文學院的一名學子,有幸走進這個院子,有幸結識了那么多的文友,更有幸認識了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還有那一個池塘里的世界。

每一個9月都是秋天的,但每一個秋天都是不同的。秋天是永遠的收獲,而在這個秋天里,我們卻要放下過去所有的收獲重新起航。這需要極大的勇氣,輕裝而行遠比背著包袱上路要輕松得多,生命如此,生活如此,文學更是如此。我輕輕地漫步在這院子里,小心翼翼,躡手躡腳,惟恐一不小心驚擾了正在談話的先生們。突然間,不知因何受了驚的魚兒在池塘里撲通一聲,緊接著,蟋蟀叫了起來,鳥兒也有了鳴響,我瞬時心跳加速,緊接著輕輕地挪動腳步退了出來,是不是文學智者們的談話又開始了?退到高樓的臺階上,我凝視著那一池碧水和盛開的荷花,久久地發(fā)著呆。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三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