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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杜鵑嬸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羅銀湖  2018年04月26日10:25

江漢平原的夏天,日子悠長,天氣熾熱得猶如一團火球,罩在人們的頭頂。讓人心煩意亂,十分難受。

村子里,房前屋后的樹椏上,知了瘋了似的,叫得聲嘶力竭。幾家門前的狗,也被難熬的暑氣烤得失去了斗志,整天耷拉著腦袋,趴在樹蔭下,不住地喘吁著,把那條紅紅的舌頭伸得老長老長。

幾只大蘆花雞公和幾只瘦小的母雞,在禾場邊的蘺芭旁,旁若無人地你追我趕,追逐嘻戲著,也全然不顧這難耐的酷暑的煎熬。

各家各戶門前的槐樹、柳樹、楝樹,還有一棵兩人多粗的梧桐樹,都伸直了脖子,枝葉生得頎長,一動不動地,倔強地與老天爺較著勁兒。

地面被太陽熾烤得裂出了一道道縫隙,赤腳踩上去,立即會感到一陣火熾的疼痛。

樹蔭下,一個男人正靠在一條竹躺椅上,瞇著雙眼,左手卻還握著一把大蒲扇,呼呼呼地搖著;旁邊有一大圈人,圍在一個小木桌旁,大呼小叫著,時不時地發(fā)出一陣噓唏聲和“哎喲”聲,原來那里是一群小青年在“斗地主”。斗得盡興時,圍觀的人一驚一乍的,比當(dāng)事者還要激動。

村子的第八家,是一間墻身長滿苔蘚,布滿斑駁裂縫的青磚砌成的瓦房。此刻,這間房屋的主人——杜鵑嬸,正坐在門口的一棵高大的泡桐樹下,左手扯著一條長長的綠色的尼龍繩子;右手緊緊地握著一大把理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摹皰甙巡荨?,正在低頭認真地扎著掃把。這些掃把可是杜鵑嬸三個孩子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p>

一顆顆汗珠順著杜鵑嬸的臉頰往下直淌,杜鵑嬸的臉因渾身使力而憋得通紅。許是扎掃把的時間太久,有些累了,杜鵑嬸忙從凳子上直起有些彎曲的身子,兩只手交替地在背部使勁捶了十幾下,然后又扭了扭有些麻木的頸脖子,向堂屋里走去。堂屋后面是一間低矮的廚房。杜鵑嬸走到水缸邊,拿起一個有些發(fā)黑的蘆蘆水瓢,揭開水缸蓋子,伸手到水缸里舀起一瓢井水來,然后仰起脖子,“咕咕咕”幾大口灌了下去。顧不得歇息一會,杜鵑嬸又折身來到泡桐樹下,繼續(xù)扎起了她的掃把。

這樣艱辛的日子,杜鵑嬸已經(jīng)熬了兩年了。杜鵑嬸心里苦??!她一邊扎著掃把,一邊想著丈夫臨終前淚眼婆娑的唉嘆和乞求。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神啊?令人銘心刻骨和撕心裂肺?。√稍诓〈采系恼煞?,身材已瘦得不像人樣,用瘦骨如柴來形容,毫不為過。丈夫的眼圈深陷,臉頰發(fā)黑,渾濁的眼光里滿是淚水:“孩他媽?。∥?,我對不起,你,你們娘兒,們??!我走,走后,你無,無論如何,也要讓,讓孩子們,完,完成學(xué)業(yè),就算,算我求,求你了……”杜鵑嬸怎么也想不到,平時一貫身體硬朗、精神抖擻、溫文爾雅的丈夫,竟然會得了這樣一種奇怪的病——乳腺癌,而且還是晚期。他還不到五十歲??!正是人生的黃金歲月,是這個家里的頂梁柱啊!就這樣,丈夫帶著無盡的遺憾和痛苦走了。走得那樣匆忙,那樣讓人痛心疾首,留給自己的是上萬元的債務(wù)和三個正在上大學(xué)的兒女。

杜鵑嬸倒下了,她的精神徹底崩潰。幾天幾夜,她不吃不喝,幾度暈厥。二十二歲的大兒子晉杰淚如雨下,他哽咽著對傷心欲絕的母親說:“媽,您不要太難過了,就讓我輟學(xué)吧!我去廣東打工,掙錢讓弟弟妹妹完成學(xué)業(yè)!”

“你別打瞎主意了!”杜鵑嬸強忍悲痛,她抹了一把滿臉的熱淚,扶起跪倒在地的大兒子晉杰,長長嘆息一聲,說:“你爸臨走前跟我說,你們?nèi)置?,一個也不能讓你們落下,一定要讓你們完成學(xué)業(yè)。孩子們,為了你們,再苦再累,媽也拼了!”

“媽,您別說了?!迸畠毫樟毡е呀?jīng)精疲力竭的母親,啜泣著說,“我是個女孩兒,我到電子廠去打工,等我賺夠了錢,讓哥和弟完成了學(xué)業(yè),我再去讀也不晚??!”

“媽,我去學(xué)裝修……”三兒子小平聲淚俱下,他搖著媽媽的胳膊,乞求媽媽。

“你們誰也別說了!”杜鵑嬸打斷了三兒子小平的話,堅決地說,“如果你們不好好完成學(xué)業(yè),你爸死也不會瞑目的,媽怎么對得起你們?nèi)置??對得起你爸爸呀?”杜鵑嬸捋了捋凌亂的頭發(fā),堅定地說。

孩子們無言了,盡管他們是那樣的愛著自己的媽媽,痛著自己的媽媽,但為了媽媽的這份執(zhí)著,為了死去的爸爸的遺愿,他們聽從了媽媽的勸導(dǎo),至誠至敬地攻讀著自己的學(xué)業(yè)……

暑假,孩子們要么在學(xué)校勤工儉學(xué),謀取一份職業(yè);要么去求一份家教或餐館服務(wù)生的工作,以期能夠多獲取一份收入,來減輕媽媽的壓力和負擔(dān)。

多懂事的孩子??!每每想到這些,杜鵑嬸身體再累,心里再苦,她咬一牙,也就挺過去了。

杜鵑嬸以常人無法想象的毅力,勞累著,與命運抗?fàn)幹?,她要完成丈夫的遺愿,給孩子們一個美好的明天。

每到稻子收割的季節(jié),杜鵑嬸總是提著幾把磨得锃光發(fā)亮的鐮刀,頭戴一頂發(fā)黃的草帽,早早地來到集鎮(zhèn)東頭的沙河橋上,站在那里,等待需要勞力的雇主來雇用。

沙河橋可以說就是明月鎮(zhèn)的一個勞務(wù)市場。每到農(nóng)忙季節(jié),比如栽秧或收割稻子、小麥、油菜等農(nóng)作物的時節(jié),就會有許多中壯年勞動力,自發(fā)從各村組來到這里求職,等待有需求的農(nóng)戶雇用。久而久之,沙河橋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全鎮(zhèn)勞務(wù)市場的集結(jié)地。

杜鵑嬸人生得精干,明眼人一看她那被太陽長期熾烤而變得發(fā)黃的皮膚,還有她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就知道她是一個能吃苦耐勞,肯下力的主婦人家,所以,每次只要杜鵑嬸去求職,百分之百都會被雇主雇用。

杜鵑嬸十分感激那些雇主們能夠雇用她,她認為是他們的好心,才使自己有機會獲得雇用,為孩子們掙得一些學(xué)費和生活費。所以,在做活的時候,杜鵑嬸總是使勁渾身力氣,拼命地收割著,而且,她收割的莊稼,幾乎很少出現(xiàn)浪費現(xiàn)象,深得主戶們的喜愛。

到了撿棉花的季節(jié),杜鵑嬸也總背著一個大土布包袱,來到沙河橋上,等待雇主們的雇用。

撿棉花的時節(jié),正值秋高氣爽,火辣椒的太陽烤得人渾身大汗淋漓,口干唇燥。杜鵑嬸彎著腰,忍著饑渴,在齊腰深的棉田里,東瞅西瞄,仔細地搜尋著每一朵開得雪白的棉花,認真地采摘著。

杜鵑嬸不但做活踏實、認真,在工價方面也從不與雇主斤斤計較,所以,杜鵑嬸的口碑在方圓十多里的村組很好。一傳十,十傳百,后來每縫有雇主需要雇用勞力時,就讓人帶信或者是直接上門來雇請杜鵑嬸,這可把杜鵑嬸樂壞了。

臨近冬天的時候,天氣開始轉(zhuǎn)冷,村子里的一些婦女們,無所事事,紛紛相約到哪家去“斗地主”,或是打打麻將消磨時光。而杜鵑嬸則一個人踩著單車,到離家二三十里地的排湖去,冒著寒風(fēng),幫別人去挖藕。因為幫人挖一天藕,可凈掙一百二十元。

排湖地處江漢平原腹地,這里是聞名全國的漁米之鄉(xiāng)。尤其是這里的藕塘,泥土肥沃,生長出來的蓮藕,粉嫩,皮脆,是藕中之上品。

杜鵑嬸扛著一把長把鐵鍬,她扎緊腳上的長統(tǒng)膠鞋,慢慢下到泥土黝黑的藕塘里。藕塘里又稀又淤,杜鵑嬸剛下到藕池里,雙腿一下子陷下去老深,她使勁搖動著越掐越深的雙腳,一個趔趄,渾身被稀泥糊得污穢不堪,一下子成了一個泥人兒。

可杜鵑嬸顧不了這些,她拼命似的,跟那些力氣碩大的男人們一樣,兩只手緊緊地握住鍬把,小心翼翼地在稀泥里,一上一下地挖掘著,生怕一不小心把底下的蓮藕掘斷或是挖傷。如果蓮藕被掘斷或是挖傷了,雇主在銷售的時候,就很難賣到一個好價錢。所以杜鵑嬸在挖藕的時候,總是處處為雇著想,寧愿自己少休息,多吃虧,多出力,也要為雇主著想……

冬去春來,四季輪回。歲月在杜鵑嬸的額頭,刻下了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皺紋,風(fēng)霜染白了杜鵑嬸的黑發(fā)。僅僅才五十五歲的杜鵑嬸,就已經(jīng)形如枯槁,滿臉滄桑,完全失去了一個同齡女人應(yīng)有的風(fēng)彩。

三個兒女經(jīng)過刻苦努力,終于以優(yōu)異的成績,完成了大學(xué)學(xué)業(yè)。當(dāng)兒女們懷揣著大紅燙金的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凱旋而歸的時候,杜鵑嬸蒼老的臉上掛滿了晶瀅的淚花。這淚光里,留下了杜鵑嬸多少的辛酸,多少的期盼?。∵@淚光里,有幸福,更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安慰,那是杜鵑嬸對亡夫心靈的一份撫慰和承諾。

杜鵑嬸的事跡在四鄉(xiāng)八里被人們傳為佳話。杜鵑嬸也因此被人們喻為“最美媽媽”!

杜鵑嬸身處逆境,卻自強不息,不向命運低頭。她勇于擔(dān)當(dāng),吃苦耐讀,寧愿自己苦著累著,也要把溫暖和幸福留給兒女。她的美好情操和高尚品德,為人們所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