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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游記體式散文緣何衰落
來源:文學報 | 劉軍  2018年07月27日13:51

游記為古典文統(tǒng)中重要的文學類文章體式,這一體式遷延不絕,曾產(chǎn)生了諸多名篇。因蘭亭雅集應運而生的《蘭亭集序》,在書法史上曾被視為絕品,從文學性的角度來看,這也是一篇上佳的游記。如今,在散文的眾多體式中,最先顯示衰退之勢的或許就是游記。而且這種衰退在新世紀以來呈現(xiàn)出在風景美學與主體精神方面的雙重缺位,使得眾多游記演化為景區(qū)宣傳欄文字內(nèi)容的重復書寫。

從數(shù)量上看,游記作品依然如一地菜畦,綠汪汪的。有《旅游散文》這樣的專題性刊物,有層出不窮的游記主題大賽以及征文賽事活動中收納的相當數(shù)量的游記作品,有諸如歐游雜記、北美記游、澳洲行走類的專題圖書,一派熱鬧。而從內(nèi)容和質(zhì)量上看,卻不容樂觀。絕大部分有正式刊號的省級或地市級文學刊物在征稿啟事中,明確拒絕游記類作品往往會標注于顯著位置。在年度綜述或者文學排行榜上,游記作品基本被排除在外。這種數(shù)量上的豐富性與質(zhì)量上的貧弱性構成了反差,游記的衰落與貧困由此而來。

文以氣為主,游記的氣韻緣何到了貧血的地步?若將評價標準簡化,那么一篇游記文章中,一旦側重于對景點歷史的介紹,出現(xiàn)對民間傳說的開掘,或者但見詞匯的疊加而不見風景,類似這樣的文章即為典型的游記體式的無效寫作。如此判斷的主要依據(jù)在于,文本中深刻體驗的凝結處于缺位狀態(tài),情景交融的機制徹底被損壞,景不能入心,主觀心靈也難以激蕩開來。這般情況下,寫作主體只能在外圍因素下一番功夫,上述所言的歷史知識、民間傳說、語言詞匯三個要素,究其本質(zhì),皆是“外圍因素”而已。華茲華斯曾說過:“一朵微小的花對于我而言,可以喚起用眼淚也表達不出的那么深的情感?!边@句話與宗白華先生“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山水,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我的深情”的判斷異曲同工,表明了一種審美的自覺。個體面向自然與人文對象所產(chǎn)生的真實體驗,應如汩汩泉水,處于一種自然生發(fā)的狀態(tài)。因此,情思的表達不是依靠詞語而產(chǎn)生的,而是通過詞語而敞開的。詞語堆積起來,易產(chǎn)生富余,必然會傷害那些本真的情感。此外眾多景區(qū)紛紛主辦的征文大賽推波助瀾,進一步窄化了游記體式的生存空間,有些作者專門盯著類似的賽事活動,依賴百度或其他搜索引擎獲得平面化信息然后閉門造車。這種鬧劇式的平庸寫作范式,為游記體式散文平添了惡劣印象。

游記體式散文實際上包含了兩種類型——記游文章和行走地理類作品,上述的批評主要針對記游類作品,至于行走地理類作品,依然保存著個體性和文學性的表達。行走地理類作品,更注重內(nèi)在的旅行狀態(tài),外在的行走不過是個憑借,因此,風景、人文的鉤沉在文本中處于次要地位,而感應與思維認知的提升才是重心所在。精神世界與肉身需要在一個點實現(xiàn)相遇彼此燭照,并以此來奠定感知之切。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應和”理論照應了這種往更深處的尋找。他認為不同感官之間存在著交互感應,內(nèi)心世界與外在世界之間存在著交互感應,詩人心靈和隱秘世界之間也存在著交互感應,詩人可以感受到這種神秘的交互感應。人的身體是一個生命的容器,在城市化、工業(yè)化不斷深入的當下,我們的身體容器看上去和很多事物發(fā)生接觸,實際上在內(nèi)在生命機制上處于一種封閉的狀態(tài),這種封閉是一種自覺規(guī)訓的結果,規(guī)訓的力量來自道德、人倫、法律、國家意志、文化意識等等。一旦主體敞開了自我生命的容器,他將會迎來“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式的覺悟,外物與內(nèi)心間的通道就此被打開。

無論是在體式的多元還是在題材的豐富性上,散文的自由度皆超過其他文體。吳宓曾經(jīng)表達過這樣的看法,即在文學與藝術中,重要的不是題材,而是處理?;蛟S不獨是題材的問題,包括體式的選取,皆非散文的核心問題所在。而對于當下的散文寫作場域而言,體式和題材之所以會成為集中的問題,概在于散文的生成機制出現(xiàn)了某種程度的病變,具體而言,主要集中在文體自覺意識的匱乏上。且不言古典文統(tǒng)的打通,現(xiàn)代白話散文的文統(tǒng)在一些作者那里也沒有得到較好的梳理,尤其教材里的作品成為作者的寫作資源和參照系之后,封閉和窄化就成了某種必然。圖像時代到來后,道法自然的美學思想,天人感應的類神學系統(tǒng),詩境和諧的美學命題等等,皆沉陷于地平線之下。游記這一古老的體式就此陷入狹窄的胡同之中。而各類風景名勝主題賽事活動進一步拉低了游記廣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