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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額芬,餑餑(散文)
來源:文藝報 | 高維生(滿族)  2018年10月10日09:18

早飯后,散步到山東大學校門,它的對面有兩家書店,一家是山東大學出版社的書店,緊挨著的是新華書店。新華書店里有一個特價書架,我從中淘到了《文人飲食談》一書。

《文人飲食談》收有端木蕻良的《東北風味》。他是上世紀30年代東北作家群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長篇小說《科爾沁旗草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但他的散文我之前沒有讀過。在這一組不長的文字里,端木蕻良主要回味起家鄉(xiāng)的小吃。他談到“玻璃葉餅”:“家鄉(xiāng)有一種樹,葉子很大,葉面光滑,反光性很好,鄉(xiāng)親們都叫這樹的葉子為玻璃葉。用這種葉子包制的餅,叫玻璃葉餅。”所謂玻璃葉,其實就是柞樹葉,民間把柞樹叫“菠離蕻子”。陪母親聊天,說起一些過去的事情。她說,上世紀60年代的困難時期,人們上山采菠離蕻葉子回來,在鍋中烘干搗碎,摻進包米面中吃。有時候,人們舍棄窄小的柞樹葉,改用大而圓的椴樹葉,做成“椴葉餑餑”。

“餑餑”的滿語是“額芬”,它是滿族人對面食的稱謂。滿族人長年在野外捕獵和征戰(zhàn),隨身總是帶著黏餑餑,既省事,又能抗住饑餓,于是便養(yǎng)成了吃餑餑的習俗。

據(jù)翰林院侍講臣高士奇的《扈從東巡日錄》所記,1682年,康熙帝東巡至大烏拉。衣食住行是東巡中重要的部分。餑餑當然是其中的重要食物,一部分是用來吃的,另一部分是上供用的。餑餑一部分由吉林將軍府果子樓提供,余下的是打牲烏拉衙門提供。由于打牲烏拉衙門不設供應餑餑的機構,便分派給當?shù)馗恻c商鋪和大戶人家制作。2015年8月,我為了看烏拉打牲衙門第31任總管趙云生的私宅后府,來到烏拉街。站在后府的園子間,望著遠處的包米地,我不禁浮想聯(lián)翩。

滿族的餑餑種類繁多,常見的有蘇葉餑餑、豆面餑餑、牛舌餑餑、椴葉餑餑。類似的東西還有肉末燒餅、酸棗糕、淋漿糕、五花糕、芙蓉糕、綠豆糕、五花糕、馬蹄酥、豌豆黃、四葉餅、淋漿糕、豆擦糕、油炸糕,以及涼糕、小酥、盆糕、發(fā)糕、打糕等。餑餑的食材主要有兩種,白面和粘米面,制作工藝多為烘、烤、蒸和烙。

滿族人祭祀祖先和敬神多用各種餑餑。2014年6月,我前去拜訪滿族剪紙傳人關云德,觀看了他新創(chuàng)作的作品。他贈送我《親親聊條邊》《九臺文史資料》兩本書,書中有他寫的關于滿族跳餑餑神的文章。據(jù)介紹,每到龍虎年,滿族人燒香祭祖,要為敬祖準備一些供品。在淘米、蒸米、制作打糕的過程中,扎著神裙子的薩滿對著天地唱起頌神歌。鼓聲和歌聲中,人們制作完成供品。跳神的吉日,院子中置一張高桌,供桌上鋪紅布,擺放燭臺、香爐、打糕、米酒等。懸掛在屋梁或門框上的大鼓,讓人充滿敬畏之情。火鐮點燃香燭,香煙裊裊飄升,大薩滿和助手敲響皮鼓,祈禱祭祀開始,跳起餑餑神。

滿族有一首以黏糕為主題的情歌,歌頌年輕人的愛慕之情,從中可以讀出餑餑在滿族人心中的重要位置:“黃米糕,黏又黏,紅蕓豆,撒上面,格格做的定情飯,雙手捧在我跟前。吃下紅豆定心丸,再吃米糕更覺黏。越黏越覺心不散,你心我心黏一團。”

我祖母出生在烏拉古城,她是旗人,在平常的生活中都遵守老滿族的規(guī)矩,給我講過許多民間傳說,哼唱過古老的歌謠。祖母手巧,難吃的包米面,在她的手下能夠做出各種餑餑。包米面發(fā)酵后,鋪在鍋中的屜上,攤成一寸厚,撒上紅小豆。蒸出的發(fā)糕松軟入口,有淡淡的酸甜味。祖母喜歡黏食,比如椴葉餑餑、黏耗子、黏豆包等。對這些食物的偏愛,與她受民族文化的影響分不開。

閱讀《文人飲食談》的時候,陽光豐沛,樓下鄰居家的小狗一陣狂叫。書房的窗子前,吊掛的綠蘿,垂下的莖蔓,在陽光的擁抱中,散發(fā)旺盛的生機。此時,想起夏丏尊說過的話:“在中國,衣不妨污濁,居室不妨簡陋,道路不妨泥濘。而獨在吃上,卻分毫不能馬虎。衣、食、住、行的四事之中,對食的重視程度,遠高于其余一切,很不調和。中國民族的文化,可以說是口的文化?!毕膩D尊的眼光獨到,抓住了國民的心態(tài)。再品讀端木蕻良寫的文章,短小洗練,讀起來回味無窮。母親把一塊熱玻璃餅放在一個小碟中,怕他燙著時,深情地說出:“我這‘老’兒子”,這個老字,濃縮著深厚的情感。清香的玻璃餅,不過是被一片樹葉包裹,但在端木蕻良的心中,卻是不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