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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上海文學(xué)》2019年第2期|臧棣新作
來源:《上海文學(xué)》2019年第2期 | 臧棣  2019年02月26日08:14

菊芋入門

 

美好的一天,無需借助喜鵲的翅膀,

僅憑你的豹子膽就能將它

從掀翻的地獄基座下

狠狠抽出,并直接將時間的蔚藍口型

對得像人生的暗號一樣

充滿漂亮的剛毛。為它駐足

不如將沒有打完的氣都用在鼓吹

它的花瓣像細長的舌頭。

或者與其膜拜它的美麗一點也不羞澀,

不如用它小小的盤花減去

叔本華的煩惱:這生命的加法

就像天真的積木,令流逝的時光

緊湊于你的確用小塑料桶

給我拎過世界上最干凈的水。

清洗它時,我是你騎在我脖子上尖叫的

黑熊,

也是你的花心的營養(yǎng)大師;

多么奇妙的莖塊,將它剁碎后,

我能洞見郊區(qū)的文火

令大米生動到你的胃

也是宇宙的胃。假如我絕口不提

它也叫鬼子姜,你會同意

將它的名次提前到比蝴蝶更化身嗎?

 

世界之光入門

 

屬于你的光

等待著一次觸摸。

時間多么指紋,但依然比不上

童年多么開關(guān)。將印痕

仔細對照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

屬于你的觸摸,像一滴雨

下在了巨大的耐心中。

人世詭譎,更多的時候

一個人何時能完全屬于他自己

聽上去更像手還插在兜里,

石頭卻已投向湖心;

秋風(fēng)中,漂亮的展翅雪白一陣鳴叫。

就憑這白鷺的回音,

即使死亡被秘密串通過,

屬于你的黑暗也不存在。

從腳下正踩著的落葉的大小,

我能推斷出你和世界的距離究竟有多遠;

但愿幸福誤會過這唯一的親切:

門打開后,時間的洞穴

突然熟悉得像剛剛打掃過的家。

 

銀杏夜入門

 

介于夏夜和秋夜之間,

它支起它的黑鐵般的寂靜,

將通往窄門的捷徑

指給你看。它不擔心

你會認錯,它忠于時間

就好像它和隕石打過賭;

每一次路過,它都會準時于

喧響的樹葉像勃拉姆斯

也曾想去非洲看大猩猩。

它清晰于人生不乏幻象,

但是距離產(chǎn)生美偶爾也耽誤大事;

它嚴肅得像它瞧不起

鐫刻在石頭上的甜言蜜語。

它喜歡月光的熱舞,

它孤獨于沒有一種憐憫

能摟緊在它的樹枝上棲息的畫眉。

溫差確實有點大,它用冰涼溶解

宇宙的冷靜,比鄰神秘的善意;

如此,它高大于挺拔就好像

你正從峭壁的梯子上醒來。

 

血桐入門

 

蒴果開裂時,烏亮的種子

令食餌完美到蝴蝶甚至

想過多嘴就多嘴吧。

細心旁觀后,它最喜歡做的事

莫過于和時間互換背景——

當人生的孤獨減弱為

藥力可疑,它將自己扎根在

海邊的嶙峋中,比挺拔的棕櫚

更醒目地構(gòu)成時間的背景;

另一番辨認似乎出自故事的力量——

當海風(fēng)不斷提高嗓門,

試圖繞過天使,深入新的角色,

它憑借猛烈的搖晃

爭取到風(fēng)景的信任——

那一刻,它幾乎是信念之樹;

跡象多到它的葉面寬大,

葉脈更逼真到比掌紋還命運,

并且每一片,都清晰得

像一個綠色的小盾牌。

那一刻,明亮的樹蔭下,

你側(cè)過身,抓拍大海的永恒,

令時間蔚藍到已無箭可用。

 

近乎漫游的秋游

 

醒目的旋飛來自

這漂亮的飄落只會出現(xiàn)

秋天的半空中:這樣的游戲

不可能被誤認,除非你

只知道隔著門縫欣賞脫衣舞。

主人究竟是誰?對我們來說

是個大麻煩,但對這些彩葉而言,

不過是風(fēng)聲緊得有點色情。

這個角度就不錯,很方便你領(lǐng)略

美好的風(fēng)景無不出自北風(fēng)

也想找到它自己的風(fēng)頭。

他們看到的是凋謝,以及凋謝的

象征正試圖勾引世界末日。

而你目睹的是收獲之后

突然多出了一陣原始的親熱——

這是金黃的樹葉之吻,

相互疊加著,撲向大地的腰鼓;

你是你的鼓槌,新說明書

就叼在喜鵲的嘴里。換一個姿勢的話,

這是不斷加劇的落葉的

金色之吻中,正忙著翻找細枝的喜鵲

突然將你的年齡減去了十歲。

抑或,這不過是靜寂的北方樹林中

一條普通的小路;但三小時后,

你和這世界之間所有的距離,

所有的界限,特別是你和喜鵲之間的

被動物本性出賣過兩次的距離——

都將消失在時間的黑暗中,

只剩下世界的孤獨像披在

幽靈身上的一件天衣。

 

假如悲傷最終沒能以美德為部落的話

 

這是一滴水,宇宙的純凈

被加減了兩次;是的,你沒有看錯

這是一滴水混在浩渺之中

但假如我想將它分離出來

我絕不會失手將屬于別的水滴的部分

混進它的明亮的結(jié)構(gòu)

這是一滴我想在世界的安靜中

把它秘密介紹給你的水

這是一滴水,它從來不會主動向你要求

人的目光;在我將它指給你看的時候

你最好從大象身上

收回你的目光;因為接下來

在縮短的距離里,情感的因素

會大大緩沖時間的爆炸

一滴水的體積會充滿新的人性

如果你稍有走神,一滴水

就可能淹沒一頭大象

 

以冬夜為現(xiàn)場

 

如果愛的記憶源于

特殊的植物,那么樹葉落盡后

銀杏的尊嚴反而沒有

因枝干的裸露而減少絲毫;

甚至在附近,立冬的圓柱高大,

隱身于寒冷的天光試圖彈奏

我和生命的三個分歧:

第一個分歧,在我身上,

永恒從未矛盾于渺小;

因為使用永恒,我知道

人的渺小相對于世界的無知,

其實是一種不錯的節(jié)約時間的方法。

說到劑量,渺小更有效;

但是妙就妙在,永恒更瞬間。

第二個分歧,除了沉寂的

黑暗之鼓,北方的悲傷

在我的神學(xué)中已無路可退。

冬夜塌向人生的冷場;

更多的時候,我不是時間的對象;

我是沙子的對象。所以,抱歉,

任何吞噬都對我不起作用。

凡被這無邊的沙子吞噬過的,在此之前,

我已將悲傷的沙子吞噬過至少一遍。

第三個分歧,每到一個地方,

緩過神來,我便會從我的思想開始,

將自己拆成空氣的新零件。

這里,緊一緊;那里,擰一擰;

發(fā)動之后,心靈的引擎突然清晰于

機器的隱喻,那微妙的震顫

隔著細細的藍煙,勝過一切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