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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19年第3期|王祥夫:朋友(節(jié)選)
來源:《花城》2019年第3期 | 王祥夫  2019年05月29日08:39
關(guān)鍵詞:王祥夫 朋友

范東在山坡上蓋了房子,一共三間,說是山坡其實是有些夸張,那只不過是一個坡,從坡上下來是范東老婆和她父母住的房子,是六間房子,廚房衛(wèi)生間還有客廳。范東平時住在坡上面的房子里,房子里有很大的書架,是那種整整占滿了幾堵墻的書架,書架上全是范東心愛的書,但說實話許多書他還沒有來得及去讀,但他總還是不停地買書,平時范東就在那里讀讀書寫寫東西,人們都知道范東一直想當(dāng)詩人,也一直在寫詩。范東現(xiàn)在掙夠了錢,掙夠了錢之后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司給關(guān)閉了,這讓范東的許多朋友都感到吃驚。這片果園,是他很早就買下來的,他先是把坡上和坡下的房子蓋了起來,然后把那些果樹都收拾了一下,果樹是原來的主人種下的,范東買下這片果園的時候那些果樹都已經(jīng)紛紛開始結(jié)果。但說實話,讓范東看準(zhǔn)這片果園并且把它馬上買下來的原因在于果園里的那個蘋果地窖,那個蘋果地窖可太好了,范東從小就想象自己應(yīng)該有一個地下室,而那個蘋果地窖可不就是一個很好的地下室。范東的日子現(xiàn)在很好過,除了寫詩,他就總是在果園里忙,果園里的事很多,讓范東感到高興的是能聽到鳥叫,范東有許多年沒有聽到過鳥叫了,大城市里的鳥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午夜時分能聽到的只是汽車來去的聲音。果園里的鳥很多,有的鳥是從清晨叫起,有的鳥是在傍晚的時候叫得最厲害,而很少有鳥會在晚上叫,范東也想不到晚上還會有鳥叫,那叫聲特別地清幽而多少還有那么一點讓人傷感的感覺,有幾次,范東重新穿好他那身大格子睡衣悄悄出去,只是為了聽聽在夜里啼叫的鳥聲,他還想找到那只不停啼叫的鳥,范東腳步輕輕地朝著鳥叫的聲音方向走,聲音是越來越清晰了,但總是當(dāng)他一走近,那鳥叫就馬上停了下來。范東對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讓他最滿意的是他可以和植物那么親近,在這里他可以聞到各種植物的氣息,他還可以種一些自己喜歡的蔬菜,比如西紅柿茄子什么的。范東今年還特意從外邊買了葫蘆種子,因為他的老朋友肖四喜歡葫蘆,有一次打電話,肖四在電話里說你那里沒種葫蘆嗎?范東說什么葫蘆?肖四說就是那種可以裝酒的葫蘆,肖四這么一說范東就明白了,是那種到了秋天可以摘下來鋸成水瓢的葫蘆。但肖四說他準(zhǔn)備用這種葫蘆做一個鳥巢,也就是在整個葫蘆上只掏一個小洞,然后把這個葫蘆掛在陽臺上,到時候小鳥就會住進(jìn)去。范東便把這事記在了心上,到了秋天的時候,范東摘了兩個最大的葫蘆準(zhǔn)備給他的老朋友肖四送過去,想不到肖四家里出了事,肖四的愛人突然去世了。肖四住在另一個城市,那個城市在十月就會下雪。范東說,想不到會出這事,我馬上就來。肖四說我知道你要來了,但你別來。范東說我馬上就來,我把蘋果全部處理掉我就來。那幾天,果園的樹下都是從樹上墜落的蘋果。但范東沒等處理完果園的蘋果就去了肖四那里,他在肖四那里匆匆忙忙只待了兩天。而現(xiàn)在,范東把蘋果都處理好了,裝了箱,讓蘋果商把它們一車一車?yán)吡耍O碌奶O果范東把它們都放在了地窖里邊。那是個磚砌的地窖,比兩間屋子都大,其實就是一間大屋子,只不過是在地下。范東太喜歡這個地窖了,讓范東想不到的是地窖里邊居然在冬天的時候很暖和,而到了夏天里邊又很涼快,范東在地窖里放了一張幾乎用破了的雙人沙發(fā),有時候他會躺在里邊讀讀小說。這個地窖還真不錯,六面都是用磚砌的,雖然里邊多少有點潮,但那種感覺真是很奇特。有一次,范東把他老婆叫到了地窖里,他們就在那張沙發(fā)上做了,后來,吃飯的時候或者是做別的什么事的時候,只要范東一說“地窖”這兩個字,范東的老婆就會笑起來。有時候范東帶著老婆去和朋友們一起聚會,范東會突然看定了自己老婆,說:“地窖!”范東的老婆就會大笑不止,朋友們都不知道范東說的地窖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他一說地窖他老婆就會大笑不止,這讓他們覺得很奇怪。再后來,范東發(fā)現(xiàn)地窖里居然住了一窩土撥鼠,土撥鼠居然在沙發(fā)上做了窩,讓范東吃了一驚的是他看到了粉嘟嘟的五只小土撥鼠,都還沒有睜開眼睛,這把范東嚇了一跳。這都是春天時候的事,后來范東發(fā)現(xiàn)那些土撥鼠都不見了,他不知道它們?nèi)チ耸裁吹胤?。把蘋果一箱一箱放進(jìn)地窖里的時候范東還在心里想,它們想吃就讓它們隨便吃吧,這么多蘋果,那么漫長的冬天,它們吃什么呢?為此,范東還查了一下辭典,才知道土撥鼠喜歡吃的東西其實是谷類和豆類,它們并不那么喜愛蘋果,吃多了蘋果它們就會拉稀,范東小的時候養(yǎng)過兔子,范東知道兔子只要一拉稀就完了,蹬腿了,沒救了。但范東在接了一個電話之后突然又把主意改變了,他把儲藏起來的蘋果又都全部賣給了蘋果商。

范東把蘋果全部處理之后,秋天可真的是來了,棕紅色的樹葉每天都會落下厚厚的一層。范東收拾好一切,包括那兩只葫蘆,他坐了火車,去看他的老朋友。范東的愛人對范東說你不是剛剛才去看過他嗎?怎么又要去?范東的愛人算了算,上次范東去肖四那里距現(xiàn)在還不到半個月。范東說,誰讓我們是朋友,我真是對他不放心。在火車上,范東的耳朵里總響著老婆的這句話。范東的那個提箱不是太大,里邊放了兩個大葫蘆和一些衣物就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放別的什么。當(dāng)然范東還給他的老朋友肖四帶了酒?;疖嚦泵骈_的時候,范東把衣服從提箱里取了出來穿在身上,然后打了個瞌睡。這個瞌睡打得可真夠長。后來他被冷醒了。

范東知道他的老朋友肖四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住,還知道肖四已經(jīng)搬離了原來的房子,現(xiàn)在租的房子是兩層。范東知道只要自己一到,肖四屋子里的味道馬上就要變了,是煙草的味道。肖四還會給范東找出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哈瓦那雪茄,他會讓范東抽這個,雪茄這東西,抽的人倒不會覺得有多好,但聞的人會覺得很香。肖四曾經(jīng)對范東說過他老婆有時候會要求他抽幾口雪茄,其實肖四是不抽煙的。上次范東去看肖四的時候,肖四一說這話,范東就和肖四對視了一下,那天范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那天范東和肖四一邊抽煙一邊喝酒,他們先是喝了半瓶五糧液,然后肖四又開了一瓶蘭陵王,他們就那么一邊喝酒一邊吃點什么,喝酒其實是不用吃什么太多的東西,范東特意給肖四帶來的那種口味很咸的黑腸,那腸子可真黑。怎么這么黑?肖四說。范東就說這是黑豬肉做的。肖四把酒又給范東倒了一些,想說黑豬肉是指豬的毛是黑的,豬肉還有黑的嗎?但這個黑腸可真是好吃。范東和肖四一邊喝酒一邊談打獵的事,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說打獵,其實他們也就是打打野兔子,在這個城市附近,除了兔子和田鼠幾乎不會再有什么了。范東又說起了前不久去云南的事,范東說他去老虎那里住了十多天。老虎是范東和肖四共同的朋友,范東說老虎在云南那邊蓋了不少房子,用紅磚,像炮樓,范東說不知道老虎蓋那么多房子做什么,有誰會去???肖四說明年天氣好的時候也許會去看看老虎,會去他那里住幾天。很長時間了,他們從西藏回來后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范東說老虎在試著做紅茶,想創(chuàng)個紅茶的牌子,但已經(jīng)一年了,還沒見他做出什么來。范東還說老虎種了許多蔬菜,蔬菜多得吃都吃不完。所以老虎曬了許多干菜。你說他曬干菜做什么?范東說。我看他是閑不住。肖四說。范東說我在老虎那里是一個人住一套房子,準(zhǔn)確地說是一個人住一棟炮樓,范東這么一說自己就先笑起來。一個人住真沒意思,也就是看看書看看手機。范東說所以我今天要跟你一起住,就像我們過去那樣,我們在床上可以說話到很晚。肖四說那當(dāng)然,我想你跟我一起住,我們還是睡一張床。你現(xiàn)在打呼嚕嗎?肖四問范東。范東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睡覺都不打呼嚕。但接下來他馬上就開始打呼嚕了,范東坐了一夜的車,喝了酒,他可是太累了。他一上床就馬上睡著了,范東的呼嚕不那么厲害。睡到后來,范東翻了一個身,把一條胳膊搭在了肖四的身上。這時候,那三只貓開始一只一只從另外一間屋子進(jìn)來。它們輕輕跳上床,然后再跳下去,那只最老的巧克力色的貓過來聞了聞肖四,打了一個噴嚏,然后也跳下了床,它們原來打算睡在主人的床上。但它們不習(xí)慣雪茄的味道。這時候,范東醒了一下,他口渴,坐起來喝了幾口水。怎么醒了?喝水的時候范東聽見肖四說了一句。你怎么也醒來了?范東說,然后又躺下。后來范東把胳膊伸過去搭在了肖四的身上,后來他們就互相抱在一起又睡著了。他們在一起打獵的時候會去很遠(yuǎn)的地方,他們總是帶著那么一個軍綠色的帳篷。他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野外,在雪地里,好像這么抱在一起睡才安全,也暖和。除了這些,還能有什么呢。

咱們還是去西藏吧。范東睡不著了,他知道肖四也沒有睡著。

肖四沒說話,把身子轉(zhuǎn)過去,點了一支煙。

你以前不抽煙。范東說。

你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肖四說。

我想讓你跟我去西藏住一段時間。范東說。

會的。肖四說。

別難過,人人都要去那個世界的。范東說。

兩個人停頓了有好一會兒,外面有車聲響了過去。

好,我一定跟你去,去了西藏也許就什么都忘了。肖四說,把煙在煙灰缸里掐了,說,明天他們都要過來聚一聚。他們?他們是誰?范東當(dāng)然知道肖四說的他們是誰。睡吧。肖四說,把身子背過去。范東卻不睡了,坐起來又把那支雪茄點著抽了起來,那支雪茄估計能抽到明天。肖四突然說,她在就好了,她就喜歡這種味道。

范東打斷了肖四的話。

你說他們明天要來,他們都是些誰?范東說。

就明天。肖四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