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兩人就這樣商定好去夢想世界玩一次，他們想試著一起生活一把，看看那樣的生活會怎樣？ 他們特別理性地說好，回來之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回歸各自的生活，因為經(jīng)過反思，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愛人或者男友都是好人，對他們也很好，他們沒有理由承受不應(yīng)該的打擊。

于是，在某個周末，兩人各自請了假，一起去“夢想世界”。那個地方在城市一個非常偏遠的角落，到了地方，他們下了車，走到夢想世界的入口，發(fā)現(xiàn)有一塊大幅的電子屏上寫著：游戲有風(fēng)險，玩耍需謹慎。兩人站在電子屏前讀風(fēng)險提示書，但是由于字數(shù)太多，多得像醫(yī)院做手術(shù)前需要簽的那種文件，兩人就都有點不耐煩，這時，小息轉(zhuǎn)過頭對陸辛說：“既然都來了，就進去看看吧，管他呢?！?/p>

“也是，”陸辛說，“不就一個游戲嘛，它能怎么樣？”

可是買票時，一個長臉的中年婦女看了他們倆一眼，依然不厭其煩公事公辦地拿出一份文件，對他們說：“兩位，根據(jù)規(guī)定，我必須忠告你們，你們可想清楚了啊，你們是否一定要進去，是否要買雙人票捆綁著進去，游戲當(dāng)中很多事情你們是控制不了的?！?/p>

“ 沒問題?！眱蓚€人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可能會變成你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你們可能是自己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別人的一部分，或者是個全新的人?！敝心陭D女繼續(xù)說。

“這還挺刺激的，好玩。”小息笑嘻嘻地說。

“還有一點，你們會忘了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一切，只會得到部分有關(guān)這個世界的闡述；到了新世界，你們倆也許會以不同的方式在一起，你們也有可能不想再回來。”大姐說。

“那我們總能回來吧？”兩人對看了一眼問。

“那當(dāng)然，這個沒問題，完全遵從個人意愿?！贝蠼阏f。

“那就行——” 兩人一聽都松了一口氣，他們心說，有這個退路就好。手續(xù)辦完之后，他們買了票，拿著票一起向夢想世界的入口走去，他們都是一邊走一邊想象，游戲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呢？他們會變成什么人呢？小息的心中更是涌起很多粉紅色的泡泡，她幻想著，也許，到了那里，她能嘗試一把天下最純粹、最動人的愛情呢。

這是一個特殊的世界，它是一個設(shè)計精巧、極其復(fù)雜的游戲世界。

人們不太清楚它是被誰建立的，為什么建立，它似乎只是于人們不經(jīng)意之間，浮現(xiàn)在這個什么都可能發(fā)生，什么都可以實現(xiàn)的多維世界中，如同在地球之外，悄悄多了一顆衛(wèi)星一般。相比于現(xiàn)實世界，它更有趣、更意想不到、也更眼花繚亂，它的出現(xiàn)讓現(xiàn)實世界的人們興奮異常，使他們幾乎想忘卻世俗的時光。

游戲世界如同一塊巨大的磁鐵，把現(xiàn)實世界的鐵粉們迅速吸引到了一起。

人們蜂擁而至，他們在現(xiàn)實世界中都曾擁有各自的生活與工作。那種生活本也不錯，可是他們都被游戲世界鋪天蓋地的廣告所打動，那些花哨的畫頁上面寫著：來，給你出其不意的一切！在這種霸氣的召喚下，他們或不假思索或猶猶豫豫地放棄了過去的一切，按部就班的生活太乏味了，誰愿意在一成不變中渾渾噩噩混一生呢？于是，他們從四面八方來到新世界的大門口，根據(jù)規(guī)定割舍了過去的一切，身份、地位、福利、關(guān)系、情感、利益，甚至面容。他們被告知，在進入這個游戲世界后，將要開始扮演另一個角色，有人會成為警察，有人會淪為小偷，有人成為探險者，有人則變成閑云野鶴，每個人的新角色都跟上一個世界的角色毫無關(guān)系。

游戲世界信守了諾言，當(dāng)人們抱著十足的好奇心走進新世界時，他們被徹底驚艷了。游戲世界當(dāng)中擁有無數(shù)如夢如幻的奇景，在每個景區(qū)中又都包含著各種各樣不同的游戲，游戲者們被深深吸引著，那些奇妙的旅程，燦爛的生活，還有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都給來自于現(xiàn)實世界的人們帶來了無限的新鮮感。

不過，這個游戲世界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規(guī)定：在這個世界中所有人只能扮演一個角色，只要一開始選擇了某個角色，那么從起點到終點，游戲身份都會一成不變。沒人知道這是為什么，按理來說角色的不斷變換應(yīng)該能使游戲更加熠熠生輝的。當(dāng)然，游戲設(shè)計者并沒有完全把路堵死，如果游戲者下定決心要改換角色，游戲設(shè)計者也給出了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游戲者必須在各種無限的博弈中不斷獲勝，等他湊齊一定數(shù)量的銀幣，就能打開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游戲設(shè)計者承諾，那個世界將是一個更高級的地方，游戲更多，玩法更豐富，而且可以扮演的角色是無限的。

令人沒想到的是，這個本來屬于保障性的措施，后來成為游戲世界最熱門的終極游戲，所有人都特別想湊足銀幣，去看看那個新的、更高級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那些無窮無盡的角色到底是什么，這種渴望成了游戲世界所有游戲玩家最終的夢想。

在游戲世界，陸辛依然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面色白凈，短發(fā)，總是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擁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像個公司白領(lǐng)，但是他的身份卻是一個小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分配這么一個人生角色，他只能接受。他對于自己在現(xiàn)實世界的人設(shè)幾乎全都忘了，由于好奇，他給游戲世界的中控系統(tǒng)發(fā)過郵件，詢問自己以前的一些情況，系統(tǒng)回復(fù)他，在現(xiàn)實世界中，他曾經(jīng)是一位不錯的地理老師，也是一個狂熱的旅行者，他到過世界上許許多多的角落，也寫過各種各樣漂亮新奇的文章，他曾認為自己非常了解過去和現(xiàn)在，也能把握未來，簡單說，他雖特立獨行，但足夠優(yōu)秀。

郵件還介紹，有一個同伴是和他一起來的，只是他先到了游戲世界，她則要耽擱一段時間。據(jù)介紹，他曾經(jīng)愛過她，他對此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于是再次詢問中控系統(tǒng)，希望能多了解她一點，但是中控系統(tǒng)久久沒有回音。

陸辛開始認認真真地做一個小偷，他承擔(dān)起一個小偷的所有義務(wù)和責(zé)任，非常敬業(yè)地偷了起來。他每天面對不同的人，跟他們斗智斗勇，每當(dāng)他得手時，都能由衷地感到一種快樂，是金子總要發(fā)光的，由于身手敏捷、頭腦過人，他很快脫穎而出，成為小偷中的佼佼者。

除了本職工作，陸辛還非常樂于助人，他交游豪闊，走遍了整個游戲城市，利用勤學(xué)苦練來的技藝為新世界的朋友們免費提供他們所需要的東西。由于他的熱心腸，陸辛得到了眾人的喜愛，在這個人人忙著適應(yīng)自己新角色的新世界里，每當(dāng)他把人們渴望的東西捧到他們面前時，大家無不感到一種由衷的驚喜。他通過善意慢慢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他借此把人們凝聚在一起，人們贊美他的神乎其技，稱他為眾偷之王—— 神偷，人們把他當(dāng)做好朋友一樣對待，親切地管他叫三哥。

陸辛還有另一個與眾不同的特點，那就是他特別愛問為什么，肯于不斷探尋和思考。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愿意了解這個世界，由于他的努力，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無論各種游戲多么交織，無論各種角色多么糾纏，一切都是表面現(xiàn)象，實際上這個游戲世界應(yīng)該是多層嵌套的，它的背后充滿著智慧與計算，還隱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他孜孜不倦地追尋著答案，最后也如同其他人一樣，被那個通往更高級世界的游戲所吸引，這是人們最根本的好奇心所在，因為無論一個人現(xiàn)在擁有什么，他都想看看下一個世界會是什么樣？他又能擁有什么？

游戲世界的人天然不愛讀書，陸辛則相反，他酷愛閱讀，只是他已經(jīng)放棄了在上一個世界愛寫點什么的習(xí)慣。他一直在追尋、研讀那本藏在城市深處、難以索解的說明書。陸辛從未看到過說明書的全部，它神秘莫測，有時會出現(xiàn)在天邊的云彩里，有時又會出現(xiàn)在湖面的倒影中，還有時會出現(xiàn)在夕陽下人群擁擠的街道上；它廣大無邊，書頁總是飛快地翻動著，不知道會在哪一頁停止；它是全面的，有關(guān)這個新世界，有關(guān)每個游戲，有關(guān)每個角色。沒人知道誰制作了它，它又為什么出現(xiàn)，但是它無所不包，且深刻無比。因此每當(dāng)它浮現(xiàn)之際，陸辛就會放下手中的事情，如饑似渴地讀起來。它停在哪一頁他就讀哪一頁，每回他都一邊讀一邊記一邊理解。但是這本書確實是陸辛讀過的最難懂的書，它有時語焉不詳，有時絮絮叨叨，有時斷章取義，有時竟全部是空白。但即使如此，陸辛每一回讀完都覺得受益匪淺，他斷定這本書是有意義的，只是它的意義過于縹緲廣闊而顯得有些費解。陸辛不斷思考著書中的那些詞句，他慢慢體會，逐漸和眼前光怪陸離的世界對應(yīng)起來，他明確地感知到，一定有一個更高的智慧存在，它好像在努力告訴他什么。

說明書對城市中那個最熱門也是最終的游戲做出了部分的解釋，按照它的說法，一個人必須拿到足夠的銀幣，才能打開那扇通往更高世界的門。陸辛為此走遍了整個城市，在每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停留，去探查深藏在后面的一項或者幾項游戲?？上?，每一項游戲都特別難以對付，他一次次奮戰(zhàn)，一次次失敗而歸，一般來說只有經(jīng)歷千百次失敗，才能玩通一個游戲，拿到一枚珍貴的銀幣。關(guān)鍵是很多游戲還有一個懲罰功能，如果每一次攻關(guān)成績太差，還有輸?shù)粼秀y幣的可能，這就得不償失了。后來，他終于明白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要想贏得所有游戲，就是花上一生的時間也不夠。

陸辛找到了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和別人合作，眾人先幫助一個人湊齊銀幣，他就可以去打開那扇門，大家再和他一起奔向更高級的世界。陸辛找到新城市的新朋友們，把這個想法告訴大家，大家同意了，他們公推陸辛為第一持幣人，大家打算分頭去搜集銀幣，然后一起交給他，由他來完成打開那扇大門的任務(wù)——雖然那扇門還不知在何處。

合作原則上是好的，但是執(zhí)行起來卻并不容易。這個由游戲組成的城市有一個鮮明的特點，那就是整個城市是動態(tài)的，它總是在變換，各種建筑飄忽不定，每個地點的游戲從不確定，而參與游戲的選手很多時候是隨機挑選的。陸辛需要海量的幫手，他們必須擁有參與不同游戲的能力，可是人的能力是參差不齊的，所以當(dāng)陸辛好不容易湊齊了幫手，他們的成績卻總是高低起伏，時而贏得銀幣時而輸?shù)?，這就使得銀幣的總量一直在浮動，每當(dāng)它達到一個平均值時就基本停頓了，遠遠到不了游戲說明書指示的開門數(shù)量。

陸辛變得有些苦惱，他漸漸明白，必須尋找能力更強大的幫手加入尋寶隊伍。但是，他一直未能如愿，畢竟大部分人是平庸的，而且有時他們還是相當(dāng)懶惰的——比如當(dāng)人們的努力一次次遭遇挫敗后，很多人就會變得散漫起來，他們會心有旁騖，去做一些別的事情，喝喝茶、聽聽音樂，練習(xí)一下插花，有人甚至揚言，現(xiàn)有的世界現(xiàn)有的角色就挺好的，干嗎還要折騰呢？為什么要一定去另一個世界？

游戲世界的北部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就在森林的中間，有一個碩大的湖泊叫做麗茲湖。這一天，陸辛又來到湖畔，從城市中心到達這里并不容易，要徒步從林中走過一段長長的小徑，其間還需要露營兩個夜晚。陸辛酷愛這個地方，這是他的隱秘之所，每當(dāng)他有了煩惱，就會來到湖邊靜坐和思考。麗茲湖獨特而神秘，它似乎能與很多空間連通，也能在那里看到很多不可思議的奇景，聽到很多錯綜復(fù)雜的聲音……

陸辛在湖邊連待了三天，每天他都在湖邊散步，他長時間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心中不斷對著湖水禱告，他的祈求很簡單，希望游戲中的上蒼能賜予他一個好的幫手。

三天之后的清晨，薄霧籠罩著湖面，很遠處一條船不緊不慢地航行過來，波濤在船后泛起，水面如同一扇門一樣靜靜打開，霧中的船頭站著一個女孩子，她身材嬌小，非常美麗。

船到了岸邊，女孩子走下船，她穿著一身白底藍花的連衣裙，臉龐尖尖的，異常嬌嫩，她的眼睛很大，一頭金色的長發(fā)上系著一條藍色發(fā)帶。

“你是誰？”她問站在岸邊等待她的陸辛。

“我叫陸辛?！标懶琳f。

“你是干什么的？”女孩子又問。

“我是個小偷?！标懶疗届o地說。

女孩子眨著眼睛點點頭。

“你又是誰？”陸辛問。

“我叫小息——”女孩子說，“請問這是哪里？”

“這里是游戲世界?！标懶琳f。

女孩子聞言笑起來，她的笑容異常完美，她說：“那我總算來對了，我就是要來這里，路真不好走，找了好久耶?！?/p>

陸辛仔仔細細打量著這個女孩子，他真的不認識她，她就是郵件里告訴他的、那個和自己一起來到游戲世界的女孩子嗎？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來這里是干什么呢？”陸辛問。

“他們告訴我，我是來參與游戲的?！毙∠⒄f。

“什么游戲？”陸辛又問。

“不清楚，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毙∠u搖頭說，“來之前，有人給我發(fā)了郵件，上面說，讓我去找一個人，幫他打開一扇門，我就知道這么多。”

陸辛聽到這句話終于確認，這個女孩子應(yīng)該是來幫他的，他知道一定是他的禱告起作用了。此時，朝陽升起，薄霧散去，霞光撲面而來，就在萬丈霞光之下，陸辛注意到小息的面龐是那樣與眾不同的完美，符合所有最嚴苛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小息的整個人就如同一個最為精致的人工娃娃一般，他肯定，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孩子。

“如果沒有猜錯，你要找的人就是我，而且據(jù)說，過去在另一個世界，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我們好得很。” 陸辛對小息說。

小息眨眨大得出奇的眼睛，想了一下說：“應(yīng)該是你，郵件告訴我，我遇到的第一個人是個神偷，我要和他立約，跟他走。郵件還說，在上一個世界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個世界，我們要一起完成游戲，這是我被指定的、唯一的使命?！?/p>

在種種內(nèi)心的異樣中，陸辛和小息伸出手，他們掌心相對站在湖邊訂立契約。很顯然，他們彼此幾乎完全忘卻了。在契約中，他們約定，她幫他尋找銀幣，他會告訴她每個游戲的秘密和特點，并且最終和她一起去打開那扇門，走向另一個嶄新的世界。小息聲音清脆地宣讀著誓言，太陽升起，陸辛感到了光線的溫暖，清晨時的寒意迅疾消失，小息的臉上顯出一種天使一般的圣潔，這讓他恍惚想起，在久遠的年代神與人類立約的那種光輝的原初時刻。

小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除了郵件上僅有的信息，其他的一切她都懵懂無知。陸辛陪著小息在森林中漫步，他滔滔不絕地講著，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都告訴了她，這個城市是怎么樣的，游戲有多少種，有多少層出不窮的角色，又有多少難以企及的人生。小息認認真真地聽著，陽光穿過樹葉打在她純潔無瑕的臉上，陸辛看著她的臉有一種難以置信的贊嘆，這應(yīng)該是一個被設(shè)計出來的美女，她肯定誕生于人類最精美的技術(shù)以及偉大的藝術(shù)，用巧奪天工來形容絕不為過。讓陸辛感到驚訝的是，小息的臉上只有兩種表情，一種是迷人的笑容，那是一種標(biāo)準(zhǔn)的沒有缺陷的微笑，它很有分寸感，令人感到無限溫暖與柔軟；而另一種則是平靜，她的面部線條柔和，嘴角微微上翹，這恐怕是游戲世界中最平靜的面容，讓她在所有時刻看起來都處亂不驚。

小息花了兩天聽完陸辛的講解，他們走出森林，開始工作。新的世界太廣大，游戲也很多，小息如同一條魚一般躍入江河，不見了。

一切都很不容易，但是小息異常聰明，她的學(xué)習(xí)能力和戰(zhàn)斗能力都超強。她快速推進著，方法很獨特，一邊學(xué)一邊打，一邊吃虧一邊改進，她不是一個一個按順序攻關(guān)，而是跳躍式的，看似隨意卻不斷嘗試，有的游戲很難一下子打通，她就先去試探別的游戲，把那根硬骨頭孤立起來，切斷它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她把它當(dāng)做一個城堡看待，不時研究它，看它掙扎、奮斗、求救，也給它投降的時間。

小息對陸辛非常忠誠，不斷向他匯報各種進展。隨著她在游戲中獲勝，陸辛得到的銀幣穩(wěn)步增長，這幾乎能讓他愉快地笑出聲來。但是很快，陸辛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小息似乎是人與人工智能的絕美混合體，由于設(shè)計目的單一，小息在某些方面非常完美，可在另外的方面又完全缺失，她的缺點說來滑稽，就是她幾乎沒有人類的缺點，不懂任何人情世故。她如同一個游戲世界中行走的洋娃娃，不食人間煙火，獨來獨往，完全無視與他人的合作。她的眼中只有任務(wù)，為了任務(wù)六親不認，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隊友圍攻敵人之時，一躍而上，完全不管隊友的安危，只身狂飆突進率先搶到銀幣，然后丟下自己人奪路而走。

她太仙兒了，渾身洋溢著一種我行我素的勁兒，人們紛紛議論，不知道哪里來了這么一位超級美女外加超級高手。一開始，她犀利的打法頗讓人驚艷，尤其是有一次人們面對最困難的沙漠風(fēng)暴時，她展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進攻能力。當(dāng)所有的人被吹得東倒西歪，只見一張碩大的娃娃臉出現(xiàn)在空中，她飛馳而來，渾身掛滿鋼刀，奔著敵方的沙兵沙將猛撲過去，人們匍匐于地，只聽到風(fēng)中傳來尖利的呼喝之聲，很長時間之后，一切突然平靜，風(fēng)沙不見了，天地清明，陽光普照，人們抬起頭，敵人已完全不見蹤影，她則帶著滿臉笑容坐在沙丘的頂端數(shù)著銀幣。

但是，漸漸地，她的不合群招致了人們的反感，大家想，你有什么牛逼的啊，不就是水平比我們高一點，長得比我們好看一點嗎？干嗎不理人?。靠尚∠⒉焕斫馐浪椎乃枷肱c情感，她從不與人交流，永遠事不關(guān)己面容平靜地穿越人群，似乎那些人只是游戲世界的背景，如果有朝一日，他們變成敵人的話，她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把他們消滅。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有些人開始公開抱怨，人們平庸慣了，忍受不了這種高冷與超越。陸辛很理解俗人們的吐槽，他作為終極游戲的第一持幣人不斷安慰著庸庸碌碌的人們，試圖盡量平衡矛盾。但是，小息那邊卻不消停，雖然她給陸辛帶來越來越多的銀幣，卻一次又一次地得罪人。陸辛為此很苦惱，效率與和諧到底哪個更重要呢？人們逐漸也對陸辛有所不滿，他們都看出來，陸辛骨子里是偏袒小息的。后來，有些人干脆悄悄做出了掣肘之舉，他們怠工甚至故意輸?shù)粲螒?，讓很多次集體合作都無功而返。起初，陸辛并沒有覺察，好幾次失敗都讓他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時間稍長，他明顯感覺到，人群之中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對抗性蔓延開來，他為此相當(dāng)感慨，既感慨小息的卓爾不群，又感慨人心的嫉妒與險惡。最讓他沉思的是，他體會到游戲世界隱秘而厲害的一面，那就是當(dāng)游戲人群達到一定數(shù)量之后，它的內(nèi)耗往往制約游戲人群前進的效率，聯(lián)手獲得更多數(shù)量銀幣的想法，估計早在另一種智慧的算計之中，要想實現(xiàn)并不那么容易。

小息勤奮地工作著，她奔走在游戲城市，孜孜不倦地攫取著銀幣。她是游戲世界的對手，也是整個游戲人群的對手，但是她的觀念中卻沒有對手，只有銀幣以及那扇不知位于何處的門，那才是她最純粹的目標(biāo)。

讓陸辛始料不及的是，小息在某一天獨自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她也看到了那本說明書。那是一個午夜，小息剛從一個游戲中收工，走在回去的路上，城市中的月亮很大很白，它直直地照在街道上。路上，行人很少，大部分人在這種時刻已經(jīng)昏昏睡去。小息今天并不是特別順利，她多少次攻關(guān)都被打得大敗虧輸。小息滿臉笑容地走在大街上，腦子里想著如何能在明天的戰(zhàn)斗中取勝。就在這時，月光忽然暗淡了一下，月邊飄過一片白云，它穿過月亮，然后停留在月亮不遠的地方。由于月光的照射，那片云很明亮，很通透，小息清晰地看到那上面竟然有一部分書頁，書頁的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她明白那是一本書，想起有人告訴過她，這個游戲城市有一本蘊含著無限秘密的說明書，那本書深刻地解讀了這個城市，只是很少有人看到過。

小息停下腳步，仰起頭仔細讀著，字很多，她如饑似渴生怕落下什么，她一直面帶微笑在街頭站了兩個小時，直到月亮高升，那片云逐漸遠去——

作者簡介

曉航，搞過科研，做過電臺主持人，現(xiàn)從事貿(mào)易工作。200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要作品包括《師兄的透鏡》《游戲是不能忘記的》《被聲音打擾的時光》等。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人民文學(xué)》獎、《小說選刊》優(yōu)秀小說獎、《十月》文學(xué)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