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0年1月下半月刊|袁偉:采摘一些雨聲和鳥鳴來釀造美酒
紅楓葉
霜降后,窗外的紅楓
終于練就了
無堅不摧的鐵砂掌
為了修煉這招獨門絕技
它曾試過不同質地的鐵砂
寒與暑都融進它的骨血
一張紅楓葉,從枝頭緩緩落下
這看似綿軟的一掌
帶著未曾告人的迷惑性
關于功力的深厚程度
樹下的水洼和泥塘最有發(fā)言權
它們,有身上的掌印為證
或許紅楓已經走火入魔
西風越烈,它的出掌數就越多
我只好隨手翻開一本書,放在窗臺
“書能馴化一切野性”——我
是如此肯定。畢竟,在墨香浸染下
連不識字的風,也變得彬彬有禮
一號書庫
很多時候,它更像一座荒島
每當體內的躁動因子又不安分時
我就狠下心來,把自己發(fā)配到這島上
目光所及處,書架林立,紙張泛黃
一種荒涼之感正從指間向我的心臟涌動
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時光
清澈見底。而我是一條容易迷路的魚
端坐在書中的人,不知道在此等了多久
黃發(fā),垂髫,他們都曾精心準備
在我游經的地方布滿了無形的魚線
一次駐足約等于一次咬鉤
生命表層的愚妄和膚淺總會被率先釣起
做自己的無冕之王,在一號書庫
我常常選擇在閉館之前,將自己赦免
葳 蕤
我無意于描摹春色
葳蕤,已做了最佳代言
犁過的水田里
鴨群用喙喚醒土壤的深度睡眠
水泡咕嚕,在水面寫下心愿
足跡,被囚禁了整個寒冬
現在終于獲得赦免。觀賞油菜花的人
試圖用焦距鎖住眼前的春天
嗜酒者渴望一次豪飲
酒癮發(fā)作后,就從春天的枝頭
采摘一些雨聲和鳥鳴來釀造美酒
我把葳蕤的解釋權還給字典
每當有人問起它的詞義時
我就把問號當成魚鉤并一口咬緊
姓葳名蕤,我急于浮出春天的水面
小數點
忍和讓之間有一個等號
時隱時現,考驗著我的定力和眼力
偏偏,我時常眼拙,發(fā)現不了
五行缺水的人,同時也缺少
水的冷靜。因而,設法給我的牛脾氣
穿上一個鼻環(huán),就成了當務之急
精選的菩提子,環(huán)繞成串
每掐一顆,就算一忍。從一數到十四
或倒數,我在等式的兩邊畫上句號
時間久了,這串念珠難免被我
當成小數點。每當生活與我斤斤計較時
我就根據差值把位點前移或后退
爬山虎
名中帶虎,卻內斂、文靜
它們把所有的獸性都用來抵抗時間
從吊腳樓下一直往上攀,二十年來
爬山虎生生不息,改造老舊的木瓦房
著生于陡峭之上,它們漸漸練就
耐寒、耐旱、耐瘠和耐修剪的本領
由嫩綠爬向枯黃,此間很少直腰
爬山虎順著生活的墻壁,爬上時間枝頭
這不得不讓我心生敬意,在它們身上
仿佛藏著與祖輩們似曾相識的一生
不經意間,爬山虎就變成了皺紋
身后的日子是它爬向額頭時長出的觸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