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畫胡楊的烏日娜
來源:文藝報 | 肖亦農(nóng)  2020年05月18日08:22
關(guān)鍵詞:烏日娜 胡楊

初次接觸烏日娜的畫作時,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卻真正地記住了她的這些畫作。那是幾十幅描繪草原森林的油畫,準(zhǔn)確地說是她的一組十幾張畫胡楊的畫作,栩栩如生地豎立在我的面前,并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那些畫中的胡楊,是保留在一個畫家的平板電腦上的。他是我欽佩的一位中國美術(shù)界的“大佬級”人物,個頭不高,臉色黑紅,那天和我一起佇足在這條亂騰騰的胡楊溝前。人聲嘈雜如鼎沸一般,但他臉色恬然,一副處亂不驚的神態(tài)。那天,秋陽正濃,天地似乎撒滿了淡淡的倦意。我倆也是懶洋洋地站在阿拉善大漠上的一條胡楊溝前,共同觀看他電腦上的這些畫作。我問,這是誰的畫?他告訴我這是一位年青人的畫作,還就是呼和浩特市的。我有些吃驚,禁不住多看了幾幅,卻有點倒吸幾口涼氣的感覺。他看看我問:怎么樣?我說我不懂畫,但感到這些胡楊畫有琢磨頭,就像被人狠狠擂了一拳頭。畫家笑了,問我:啥琢磨頭。我一時又答不上來了,好似胸中堵著好多話頭,卻說不出什么來了,無話可說,此時并不是貶義詞。我只是埋頭看平板電腦上崢嶸怪異的胡楊。我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說,我想看看畫布外的胡楊了。他憨憨地笑了說,作家琢磨出味道了?

一路上,他稱我是作家。我倆說笑著,隨著嘈雜的人流向胡楊溝走去。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仲秋天氣,天高云淡,大漠蒼黃,也正是去阿拉善荒漠看胡楊的絕好季節(jié)。胡楊溝那些胡楊,密密麻麻布在一條淺淺的溝里,吸引著天南地北的游客。溝外滿是觀賞胡楊的汽車,其聲其勢好像比這片胡楊溝還有氣勢,一眼望去,看不見個盡頭。好在阿拉善天地之大,無可形容,也正應(yīng)了那句“蒼天般的阿拉善”。畫家不時停下腳步,看看平板電腦上的胡楊油畫,他在尋找什么呢?我被畫中幾株扭曲伸展的胡楊吸引住了,在茫茫的荒漠上豎立著幾株枯干的胡楊,那枝丫舞動著擁抱藍(lán)天,沖斥著生命的張力,像是朝天吶喊,已經(jīng)穿透了時空,就在我的耳邊振響。更讓我腦洞大開的是,似是樹干下還畫有一些殘枝樣的小東西,仔細(xì)看去,竟然是射箭拉琴的蒙古兄弟還有一些神靈怪物,個個夸張得就像舞動的魂靈,讓我感受到人的生命張力和不息動力。

這些胡楊畫讓我想起立著的蒙古文字,那稍有些卡通般的奇妙文字,就像是舞動奔跑的人形,和畫有異曲同工之妙,讓我連連稱贊稱嘆。我說,這作品得品,越品越感到有些古靈精怪,但又不張揚不夸張。畫家點點頭,似同意我說的話。我繼續(xù)看著屏幕上的胡楊,又想起了蘇東坡的《枯木怪石圖》,我想,這需要畫家的思維定力和藝術(shù)功力,似是不經(jīng)意間透出的,才是大心思,大手筆,這猶若電光石火,得去揣摩,去發(fā)現(xiàn)。什么樣的畫家有這般功力呢?我問。他告訴我,這是一位蒙古族畫家的作品,是一位搞油畫的朋友薦他看一看的。他說著,靈巧地劃動著手指,屏幕上再現(xiàn)這株株胡楊,這一組有十幾幅,作者稱其為胡楊神韻系列。我說,這畫要比名字好,名字是不是有些太實了?他想想說,我看還行,你是作家,給它想個名?我說,還是算了吧。他呵呵地笑了起來。

在我的印象中,以為胡楊在草原大漠生長的植物中,算是出類的奇怪。它的幼樹長出的葉子,垂垂如柳葉,尖尖的長長的,如跳躍的女兒。長壯以后,樹葉卻長得渾圓,壯實,像草原漢子。更有奇者,一株蒼蒼老樹上下長滿了兩種形狀的葉子,只是通常被綠蔭遮藏,不刻意觀察是分不出的。我曾繞著那株胡楊反復(fù)觀看,覺得奇妙無比,卻不知何故。也問過諸多學(xué)問人,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樹葉或扁或圓,平時都綠油油的,但到了深秋,卻是葉葉金黃,秋風(fēng)掠過,沙地上面鋪下一層。胡楊古葉,這是阿拉善大漠的一大景觀,讓蒼天般的阿拉善多了幾分蕭瑟和詩意。

我也是和一些畫家朋友來到阿拉善觀秋天胡楊的。我不會畫畫,所以對畫家對畫作一直是充滿敬畏的。說來也認(rèn)識一些畫家,各個年齡段的名畫家也結(jié)識不少??此麄冇迫蛔鳟?,猶如觀仙一般,他們手是那樣的靈,筆是那樣的潤,神態(tài)是那樣的自如和灑脫。我觀人作畫從來都是屏住氣看,不敢多言。上文我說過東坡先生的《枯木怪石圖》,后人就解出不少人生悟道悟文悟人的道理來。有道骨仙風(fēng)者,大多都品過蘇東坡的《枯木怪石圖》。而那電腦中儲存的我不知大名的胡楊畫者,我以為也是畫家中的高手,其碰的是最難畫的胡楊。活的胡楊會讓人們認(rèn)為是普通的楊樹,無過人之處。當(dāng)然,其作品也有黃綠相間的胡楊樹,卻是細(xì)細(xì)的,幾筆飄然而過的,你感到那是在乘車和馬上瀏觀的。一閃而過后,仍感到有拂心的草一閃一動的,讓人久久不能平靜。我覺得作者筆下的細(xì)胡楊也有觀頭,琢磨頭。驚奇的是作者筆下的胡楊大都是畫骨透韻的,她的畫作大都是死后千年不倒不朽的胡楊,形形色色,立于畫布之間,千奇百怪,讓人觀之便刻進(jìn)了腦海里。我從來覺得讀文也好,品畫也好,就是要能看到作家畫家的心,這同樣也需要識畫識文之人,這種閱文品畫從來是雙向的。我也知道,我識畫品位不高,可識心撞心的作品見到的確也很少。能見一幅好畫,久久佇立在畫作前,心潮躍動也好,淚眼婆娑也罷,這樣的機會并不是多的。

遺憾的是我連畫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哩,也是阿拉善大漠之行的憾事。我很欣賞畫中胡楊的生命氣質(zhì),我猜這位畫家一定是位長滿絡(luò)緦胡子歪在馬背上喝酒的蒙古壯漢。

去年秋上我去呼市新華書店參加我的長篇小說《穹廬》的讀者見面會,結(jié)識了一位參會的胖胖的女讀者,她長著副典型的蒙古族女人圓臉,笑微微的,很甜,透著一股草原女兒特有的爽氣和滋潤、富態(tài)。她告訴我她是慕名而來的,主要想了解一些蒙古往事和內(nèi)蒙古近現(xiàn)代史。她自我介紹說叫烏日娜,現(xiàn)在自治區(qū)公安廳文聯(lián)工作,專職搞些創(chuàng)作。說起行當(dāng),烏日娜告訴我她是專業(yè)搞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平時創(chuàng)作些油畫什么的。噢,這是一位女畫家,聊得熟了,也便相互加了微信,并告之若方便給我發(fā)些作品,我好學(xué)習(xí)。她淺淺地笑了,圓臉上蕩起酒窩來。原本是客氣話,會未散,烏日娜真還給我發(fā)了一些作品?;氐劫e館閑下后,隨手翻了下烏日娜發(fā)過的一些油畫,一看不禁驚住了,正是當(dāng)年畫家在電腦上讓我看到的胡楊油畫和草原風(fēng)情畫。我萬沒想到,這些油畫竟是出自一個女性之手,長著漂亮酒窩的女性之手。這一下子真讓我倒了三觀,那個絡(luò)緦胡子馬背上的壯漢呢?而這個柔柔的烏日娜的名字像刀一樣刻在了自己的腦海里。

觀賞烏日娜的油畫,感到其涉獵非常廣,筆端融進(jìn)了森林草原大漠,像是把浩大的草原天地一下子全裝進(jìn)了畫布里。許多凝固的瞬間,你也感到外延甚遠(yuǎn),總給人許許多多的想象空間。這是很不得了的事情,留白就是想象,但難得的是烏日娜并不刻意,一切似在不經(jīng)意之間。我凝眸在一幅叫《遇》的油畫前,那是偶遇的幾個馬上的蒙古漢子相逢在草原上,孤獨的牧馬漢子在馬上交談著,寓意撲面而來,非常有感染力,這種司空見慣的事情被烏日娜捕捉到了,讓我不得不承認(rèn)烏日娜是拿捏生活捕捉靈感的高手。她畫森林畫草原,畫馬畫馴鹿,畫壯漢畫額吉,畫草原上的干警,筆墨都是那樣的到位,讓人心臨其境,身臨其境。尤其是那多幅畫胡楊的油畫,更是有草原兒女的張揚和氣度。我被那幅叫《駝鈴》的油畫吸引住了,這也是幾株干冽冽的胡楊樹,枯干和枝丫畫得扭曲,但感覺非常舒展,有一種自然天地哺育的氣度淋漓噴發(fā),無形的氣質(zhì)把畫布充得滿滿的。特別是遠(yuǎn)處似是小山巒的東西,細(xì)看卻是戈壁之舟駱駝,靜思下來,真能聽到駝鈴聲叮當(dāng)傳來,這里有著女人的纖細(xì)和藝術(shù)家的獨有匠心。

為了更多、更準(zhǔn)確地了解烏日娜,我與興安通了電話,他告訴我烏日娜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油畫家,在青年畫界非常有名,畫作也非常奪目搶手。我這才真正知道了烏日娜,她是專業(yè)的藝術(shù)碩士,早就成功地舉辦了多次畫展。我說我想跨界為她寫些什么,這是由衷的想法。興安告訴我藝術(shù)都是相通的。于是,我特意搜尋了烏日娜的一些草原油畫和相應(yīng)的藝術(shù)評論,有評論者說她是不好歸類的那種,這是比較中肯的評價。評論家在她面前迷惘了,正如我欣賞她的畫作一樣。烏日娜那組幾十幅的胡楊油畫,在業(yè)內(nèi)還是被人稱道的。

這些胡楊畫在她林林總總的畫作中并不是多數(shù),也不占特別大的比重,但這些畫你能看到一種舞動,聽到一種吶喊,能與你的心靈產(chǎn)生共振。我想,烏日娜帶給畫壇的是一種巨大的沖擊力,草原大漠的壯闊雄渾給烏日娜提供了作畫的壯美空間,千年不死不朽不倒的生命胡楊,挑戰(zhàn)著她的畫功,這首先需要畫家有一顆強大的內(nèi)心,從心中流出的畫作才會有著草原一樣的生命力。我相信,烏日娜的油畫作品會像胡楊一樣自由生長,直至遙遠(yuǎn)。在這一點上,稱烏日娜為畫胡楊的女人似乎很是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