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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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就職于公安系統(tǒng)的作者在這樣短小的篇幅里嫻熟地運用了兩種類型小說的形式，高科技的對抗背后，刻畫的仍是初心的偏離，人心的不古。正是扎實的現(xiàn)實刑偵破案知識的介入，使得奇思的科技想象接上了地氣，呈現(xiàn)出虛實結(jié)合、寫幻如實的科幻現(xiàn)實主義審美特征。但最終，人仍是能動的主體，這也提醒了我們，不拘類型，作者注入的生活經(jīng)歷和生命體驗越是豐富，他們所創(chuàng)作的科幻小說就越能成為現(xiàn)代社會和現(xiàn)代人的寓言式寫照。
一
羅亦君正在整理電腦，聽到了敲門聲。
進來的是個小伙子，警服襯衣被健壯的身軀撐得鼓鼓的。小伙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羅隊？您好！我是莫溪。”莫溪是這次招警考試的筆試第一名，學刑偵技術(shù)出身。
很快，莫溪就熟悉了合成作戰(zhàn)中心的成員和工作。大隊人員并不多，加上大隊長羅亦君也只有7個，有三大間辦公室，一個是擺著三長排電腦工作臺的分析研判工作室，還有各種軟硬件設(shè)施的技術(shù)操作間和一個特別大的數(shù)據(jù)庫機房。那機房黑洞洞的，機柜密集，帶他參觀的同事許杰對他說：“可別小看咱們中心，這是破案的中樞。你看這間機房，海量的數(shù)據(jù)都在這里儲存、運轉(zhuǎn)、分析、得出結(jié)論，可以說，在這個AI時代，偵查破案早已經(jīng)不是依靠地毯式排查、指紋、DNA比對的時代嘍！”許杰胖乎乎的，三十出頭，一說話就笑。
身兼法醫(yī)、數(shù)據(jù)分析技術(shù)、網(wǎng)上接處警、網(wǎng)絡(luò)追蹤等一警多能職能的合成作戰(zhàn)中心，莫溪早有耳聞。正式上班以后，莫溪果然每天都鉆在辦公室，鼓搗著電腦上那些視頻、表格、案例、流程。電腦技術(shù)發(fā)展得太快了，莫溪上學期間，老師講的破案模式已經(jīng)和現(xiàn)實中的模式大有不同。
說話間，S市發(fā)生了一起離奇的案件。
一家房屋租賃公司的工作人員報警說，今天上午，他和一個碩士畢業(yè)生約好看房。中午12點30分，她用微信說：“我快到1路公交車終點站了，倒上15路再和你聯(lián)系，15路公交車再坐8站就到了。”可是從那以后，他一直給她發(fā)信息都沒有收到回復，直到晚上。工作人員越想越不對勁，雖然1路終點站那里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卻并不荒涼，可這么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子突然失聯(lián)，電話也是關(guān)機狀態(tài)，該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
處警的派出所民警已經(jīng)做了先期調(diào)查，女孩叫張影，剛剛應聘工作，老家在農(nóng)村，只有她自己孤身一人生活在這座大都市。原本她住在市中心，可能是為了清靜，正打算搬到郊區(qū)住。民警已聯(lián)系了張影的同事，確定了張影上午出發(fā)去看房，下午也沒來上班的事實，自從她離開公司后，同事也再沒聯(lián)系上她。警方也詢問了張影的父母，確定張影沒有回老家，也沒有和家人聯(lián)系，家人對她的突然失蹤非常著急。
按說，技術(shù)發(fā)展到今天，天眼系統(tǒng)無處不在，而且早已全方位無死角覆蓋。一個大活人在大白天莫名失蹤，這不是咄咄怪事嘛！
相關(guān)的視頻都提回來了。如果按照100年前的技術(shù)，羅亦君、莫溪他們的任務就是從拷貝回來的海量視頻里一幀一幀去發(fā)現(xiàn)張影的行走蹤跡和失蹤時的情況，如果不知道行進沿途地點的具體時間，三天五天、十來個人同步分批查看，也不見得能看出個所以然?，F(xiàn)在就簡單多了，只需把張影的照片拷貝到系統(tǒng)里，僅僅需要三五分鐘的時間，追蹤系統(tǒng)就能比對出人海里張影的行蹤，并標注出來，依靠的原理和指紋比對以及人臉識別類似。
很快，張影失蹤前的情況就明了了。中午12點，張影從公司出發(fā)，坐上1路車，1路車的監(jiān)控清晰地顯示她在終點站下車，然后她拐彎步行到8路車中轉(zhuǎn)站，那個時段，站臺上只有她一個人，可能因為天氣太熱，張影并沒有在站臺上等車，而是躲在了站臺后面的一棵大樹后。
地處郊區(qū)，又是正午，間或有車來往，有人路過，但很稀少。太陽從直射到西斜到天黑，那棵大樹護著樹后的張影，有時被車和人遮擋，有時又顯現(xiàn)出來，隨后又一成不變，直到接到報警。
莫溪納悶地一拍腦袋：“邪門了，莫非張影在和所有人玩‘冰棍——化了’？”羅亦君說：“沿途、公交站臺、租房處，能排查的轄區(qū)派出所早去過了，倘若真有‘冰棍’在那里，早就被民警發(fā)現(xiàn)了?！蹦f：“監(jiān)控里又沒見她走出來，又沒見她上樹，難道是被過來的哪個車拉走了？攝像頭又恰好被遮住了？”
羅亦君微微一笑：“嗯，思路也許是對的。”莫溪說：“可是，師傅，如果這樣的話，張影的影像會跟著載她的車再次出現(xiàn)并且是移動的?，F(xiàn)在的問題是，這么多路過的車，并沒有一輛被標識，8路車相關(guān)時間段的監(jiān)控也沒有再現(xiàn)張影的標識?！?/p>
羅亦君皺緊了眉頭：“我破案十多年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情況。”
他們又反復查看了好幾遍前后的視頻，并仔細觀察了大樹、站臺、站臺背后的樓房，甚至把畫面細節(jié)部位放大了30倍，想找到張影投射的影子。
這一認真，還真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們發(fā)現(xiàn)，中午1點12分30秒，張影走到樹后，期間有10分零2秒，大樹的影子旁邊曾時隱時現(xiàn)露出過張影的太陽帽檐一角，到1點22分32秒以后，張影的帽檐就再沒出現(xiàn)過?？梢?，她是那個時間失蹤的。
他們又調(diào)取了附近的攝像頭資料，因為距離遙遠或者樓房樹木遮擋，那幾個監(jiān)控里都沒有有效的信息。
莫溪往電腦椅背上一靠：“樹下乘涼10分鐘，少女離奇失蹤。我都給明天的報紙頭條想好題目了?！绷_亦君說：“連個目擊證人都沒有？走，我們到現(xiàn)場看看去！”
二
現(xiàn)場雖然冷清，但依然不時有車輛和人們穿城而過。羅亦君抬頭看看馬路對面的全息激光攝像頭，沖莫溪一擺頭：“走，去這幾家屋里看看。”站臺后面的大樹后，是一排5層的寫字樓。
他們走遍了一樓到5樓這一面的所有房間，一樓正對著大樹的窗戶，視線很好，但寫字樓里的3位工作人員都出差一周了，沒有開過門。旁邊和樓上房間里可以看到大樹下情形的人，不是中午下班就是恰好出差或休假，并沒有目擊證人。羅亦君細心地連對著窗戶的電腦都問到了，也沒有攝像頭能拍到事發(fā)地的，何況開著攝像頭辦公的人很少。
幾個人垂頭喪氣回到辦公室，羅亦君從柜子里取出一頂泛著銀光的頭盔，坐在他自己的電腦前，打開一個程序，戴上頭盔，閉上雙眼。那程序高速運轉(zhuǎn)著，莫溪能看到飛速閃過的有文檔、有視頻、有圖片，還有圖表。他悄悄問小許：“羅隊這是干啥呢？”小許神秘地伸出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小聲說：“充電！”把莫溪弄得更是一頭霧水。
過了一會，程序運行完了。羅亦君摘下頭盔，雙手捂著臉休息了一會，回頭對著許杰說：“你充不充？”許杰忙回答：“充！我都一個月沒充了?！?/p>
許杰戴上頭盔坐在羅隊的電腦前，莫溪發(fā)現(xiàn)羅隊一直閉著雙眼，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什么。許杰摘下頭盔時，使勁晃了晃腦袋，問羅亦君：“怎么樣，羅隊，有點什么眉目沒？”羅隊搖搖頭：“你再試試?！痹S杰閉上雙眼，沉思了片刻，也搖搖頭：“毫無章法?！?/p>
莫溪忍不住了，他拿過頭盔，看著里層密密麻麻的塑料泡泡樣的按鈕，問：“這是啥家伙？”羅亦君和許杰對了下眼色，羅亦君站起來，給莫溪戴上頭盔說：“莫溪，這是案件信息庫，叫‘海綿’。它可以把歷年、各地的刑警的經(jīng)驗和閱歷刻進腦回路，國家科技部已經(jīng)通過驗證，公安部即將正式在系統(tǒng)推廣。也已經(jīng)過腦外專家臨床測試，對大腦不會有傷害?！痹S杰笑著說莫溪：“你可想好，羅隊還沒開開關(guān)呢！”羅亦君又說：“也是擔心黑客掌握了技術(shù)后，對公安工作不利，比如涉密啊、涉公民隱私之類。有關(guān)部門一直在等防火墻技術(shù)方面的科技認證?！?/p>
許杰笑著說：“充吧，技術(shù)是羅隊帶著大家研制的，我們都按測試版用了一年多了，啥事沒有。就算有啥事，現(xiàn)在也有大腦恢復‘舊有記憶’的醫(yī)學技術(shù)，萬無一失。它不會讓你更聰明，但絕對會讓你漲見識。”不等他說完，莫溪就坐到電腦旁：“好，來吧！”羅隊說：“你是第一次，我就先給你選個本市、最近5年的小范圍吧！”
幾分鐘過后，莫溪從夢中醒來，只覺腦子里井井有條的記憶紛至沓來，那些記憶就像他曾經(jīng)親歷過一樣。他不禁也閉上雙眼，梳理著——3年前，有一起類似的少女失蹤案件，72小時后嫌疑人落網(wǎng)，后被判死刑，已執(zhí)行。5年前，還有一起，后來女孩被成功找到……他又定定神，在腦海里檢索出老人、孩子、成年男女失蹤的案子，少女、成年女性被強奸的案子，街頭搶劫、搶奪的案子，連環(huán)殺人案……沒有一起沒有偵破的，也沒有一起嫌疑人在逃的案件出現(xiàn)。
莫溪睜開雙眼：“太驚人了，我們竟然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無案不破的時代。將來，警察這個行業(yè)也許都不復存在了。”羅亦君和許杰相視而笑：“你多慮了，除非研制出一種人人都絕對道德的軟件，強制性給大腦運行“人之初，性本善”，人類社會進入整體有序狀態(tài)才行。目前的情況是，國際社會立法并不允許將人類完全道德同一化。所以，只要天下還有罪惡，警察就得工作?！?/p>
莫溪又想起了什么：“既然‘海綿’里的案子全部告破了，我們吸收它們又有什么用？”羅亦君解釋：“給你的這一部分，只是近5年技術(shù)發(fā)展后的本地案例，我們充的是近50年所有在冊的國內(nèi)案例信息庫，那里面還是有不少漏網(wǎng)的?！?/p>
莫溪說：“那我能加充嗎？”羅亦君搖搖頭說：“不行，你是首次充，大腦要有個漸進開發(fā)和磨合過程。一個月以后，再給你充第二次?！痹S杰說：“慢慢來。反正我倆已經(jīng)把更新過的又濾了一遍，也沒什么可靠的線索?！?/p>
莫溪問：“更新？”羅亦君回答：“是的，每天零點，全國聯(lián)網(wǎng)的大數(shù)據(jù)庫會自動對接，更新‘海綿’底冊。”莫溪長大了嘴巴：“其實只用充上更新的部分就可以了?！痹S杰說：“小伙子挺聰明嘛！”
“海綿”似乎沒有起什么作用，案件又陷入了僵局。這天傍晚，其他人都去吃飯了，研判室里只剩下了羅亦君、許杰和莫溪三個人。羅亦君反復回放著大樹背影處張影時隱時現(xiàn)的帽檐。突然，他有了新發(fā)現(xiàn)，他反復慢放著那幾秒的視頻，招呼他倆過來看：“你們看，張影最后的帽檐影像，并不是她縮回了樹影后消失的，而是……”他還沒說完，莫溪就吃驚地說：“憑空消失的！”許杰也喊：“對！突然不見了?！?/p>
羅亦君嘴里念叨著：“突然消失，突然消失……”又像想起什么：“隱身？隱身……隱身！他終于出現(xiàn)了！”他忽地站起來，回到自己辦公室，打開鎖著的密碼柜，從里面一個密封的資料袋里，取出一張光盤。
回到研判室，他招呼許杰和莫溪坐在各自的電腦前。他插上光盤把數(shù)據(jù)連接到三臺電腦上，回憶說：“前幾年，我參加公安部組織的高級電腦人才民警培訓時，我導師講，當時，暗網(wǎng)上有個技術(shù)高超的黑客，在偷偷研發(fā)一種針對各類攝像頭的屏蔽干擾隔離技術(shù)，他曾號稱此款技術(shù)專門針對公安，名字叫‘反偵（察）’，很難破解。因為好奇，我趁著業(yè)余時間，針對黑客的技術(shù)逆向研究了一段時間的破解程序。道高一尺，魔就得高一丈?！蹦B連點頭：“是，等黑客成功了，我們再研發(fā)就被動了?！?/p>
羅亦君說：“如果張影案是他做下的，我們已經(jīng)被動了。這幾年沒有見到他的蹤跡，還以為他偃旗息鼓了?！蹦f：“看來，他藏得更隱蔽了?！痹S杰說：“看來是，不但人隱蔽了，也沒在暗網(wǎng)上再囂張?！?/p>
三
莫溪一拍大腿說：“羅隊，這起案子不會沖你來的吧？”沒等羅亦君回答，許杰搶著說：“我看就是！公安部以羅隊的研制成果打底，又組織高精尖人員進行了深層研發(fā)升級，新項目名叫‘沙之漏’。喏，羅隊手里拿的，就是更新?lián)Q代的‘沙之漏’。為此，羅隊還立過個二等功?！?/p>
莫溪笑著說：“羅隊，看來你一立功名氣在外，引來挑釁了?！绷_亦君說：“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他，凌晨2點，我們?nèi)ガF(xiàn)場試試，看看‘沙之漏’能不能給咱們點啟示?！蹦獑枺骸盀槭裁丛谀莻€時間？”許杰替羅亦君回答：“降噪！勿擾！”
到了時間，羅亦君帶著許杰、莫溪和一臺奇怪的筆記本、一頂半圓形雷達模樣的設(shè)備，來到張影失蹤的現(xiàn)場。萬籟俱寂，除了遠處隱約傳來一兩聲狗吠，一點聲音也沒有。
莫溪搬來折疊桌椅，按羅亦君的手勢，把桌椅擺放在大樹下面的寫字樓前。
羅亦君支好雷達，打開電腦，程序顯示：“自動運轉(zhuǎn)‘沙之漏’?！绷_亦君點了“確定”鍵。許杰和莫溪看到，電腦的后置攝像頭自動打開了，屏幕上出現(xiàn)了大樹前端的影像——站臺、馬路、樹干，清晰可見。時間在倒流，影像在回放。
莫溪沒有看出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跟監(jiān)控拍回的影像回放并沒有區(qū)別。
幾分鐘后，時間倒流到了張影失蹤前的那一剎那，羅亦君把視頻定了格，又插上另一張光盤。從那個時刻起，回放著的影像開始慢放、模糊，好像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薄霧，而薄霧上，逐漸疊加上了一些之前監(jiān)控并沒有拍到的東西：一輛轎車的車尾、車門……
莫溪和許杰驚呼：“就是它！”監(jiān)控拍回的視頻他們早已刻在了腦子里，又用“海綿”加深過一遍，早已爛熟于腦，丁點的不同他們都能發(fā)現(xiàn)，何況這么大一輛車。
羅亦君又倒回到某個關(guān)鍵時間點，只見一個黑影從樹后走出來，在車前停留了幾秒，似乎和車上的人說著什么，然后她上車，車門關(guān)上，車開走了……然后，影像又與監(jiān)控拍回的影像一致了。
他們仨又反復觀看了幾遍薄膜上疊加的視頻。幾遍視頻都影影綽綽的，而且各有不同部位的斷檔、閃回和消失。他們只好進行了多次存儲。
莫溪激動地一把抱住羅亦君：“羅隊，這是重現(xiàn)歷史、這是時光倒流！你是怎么想到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羅亦君也很激動，他說：“首先你得承認，發(fā)明‘反偵’的人很厲害，這種怪才真是百年不遇?！蹦f：“對，我也覺得應該是先有雞后有蛋?！绷_亦君說：“他的辦法是用程序發(fā)射信號，給他的車罩上隱身衣，干擾、屏蔽、阻擋監(jiān)控。那我們的辦法就是穿透它的隱身衣，把原有歷史進程中實際發(fā)生的狀況實時還原、恢復、剝落。”
許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人真的非常厲害，能讓自己的車在視頻下變成透明的，像空氣一樣?！?/p>
莫溪想了想說：“也就是說，他在干擾監(jiān)控實現(xiàn)隱身的同時，也在運行另一套裝備，不改變視頻中原有的動態(tài)和靜態(tài)影像的軌跡?！痹S杰說：“給監(jiān)控系統(tǒng)沿途繼續(xù)拷貝、粘貼，就像放電影一樣？”羅亦君回答：“正是如此！”
莫溪說：“羅隊，我還是不太明白，‘沙之漏’又是怎么做到把歷史場景重現(xiàn)的？”羅亦君說：“通俗地解釋，‘沙之漏’的作用就是把那些沉睡在建筑、馬路、樹木上曾經(jīng)刻下的記憶，再一層一層回憶起來?！磦伞赡苤粚z像頭起作用，不會對其他人和物起作用?！蹦纱罅穗p眼：“就跟‘海綿’做過的類似？”羅亦君說：“對，‘海綿’是給咱們的大腦刻上記憶，‘沙之漏’則是把植物、建筑物上曾經(jīng)附著的記憶激活?！?/p>
許杰一拍前額：“所以，因為空氣是流動的，空氣不能成為‘沙之漏’的媒介，也因為空氣的流動，‘沙之漏’所還原的影像才會時斷時續(xù)?！绷_亦君和莫溪異口同聲：“對！”
有了車，事情就好辦多了，接下來他們的任務，就是把“沙之漏”抓回來的影像逐一放大、對比，以車為突破口尋找犯罪嫌疑人了。
這點，學刑偵技術(shù)的莫溪很內(nèi)行。他只用了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這輛嫌疑車的蛛絲馬跡：雖然嫌疑人自知車可以對著攝像頭隱身，但因為隱身術(shù)需要密不透風的釋放屏障，所耗費能量十分巨大，能夠有效隱身的時間有限，所以，在他不啟用隱身術(shù)的路段，他依然需要一副完整的車牌。
莫溪聯(lián)系了交警支隊車管所，很快，這條線索又斷了——那邊回復：“車牌是假牌。”過了一會，車管所電話又打進來了：“有新進展，全國同類車型共有1186209輛，案發(fā)時間段到過本市的外地同類車型共73輛，案發(fā)期間逗留本地的本市同類車型共2003輛，而同一時期路過案發(fā)路段的同類型車有6臺……”經(jīng)過交管計算機庫的運算、比對，從全國100多萬輛同類車中，大海撈針地找出了嫌疑車輛：隸屬于某知名電腦公司的名譽董事長——陳思。
比對出的痕跡只是通過擋風玻璃上一塊年檢標志上的一道劃痕和年檢檔案上留存的左前輪胎上的一小塊缺失。一個做比對證據(jù)，一個做印證證據(jù)。
陳思的證件照和嫌疑車里的影像特征非常吻合。接下來，警方立刻組建了專案組，神不知鬼不覺地檢測出陳思的活動軌跡，在家中抓捕了他，果然，在陳思的別墅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了被綁架的張影。
陳思被押解到看守所之后，向突審的民警提出，要見羅亦君一面。羅亦君帶著許杰和莫溪一走進狹小的審訊室，滿頭白發(fā)的陳思想站起來，可他的身子被審訊椅束縛著，只能象征性地欠了欠身。
羅亦君向前一步，按下他的身子說：“陳老師，久違了！”
許杰和莫溪大吃一驚。
陳思正是羅亦君參加的公安部高級電腦人才民警培訓班的導師。陳思看向許杰和莫溪：“你們的羅隊，當時，他是我?guī)У膶W生里最出色的一個，所有我講過的東西，他只需一遍就能熟練應用，而且還能舉一反三。更氣人的是，這個小家伙有股隱藏著的桀驁不馴。沒帶他三個月，他就流露出一種不服氣來，這讓我很生氣，于是，我把自己在研發(fā)中遇到難題擱置的‘反偵’片段拿出來，我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們來研究下黑客的程序，以便搶占先機。其實，我一方面是考他，一方面是難為他，一方面也是想，也許這家伙會對‘反偵’有所突破。”
莫溪接話說：“難怪羅隊能研發(fā)出‘沙之漏’，原來‘反偵’里就有他的才智??！”陳思苦笑了一下：“是的。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發(fā)現(xiàn)我教不了羅亦君以后，我很失落，也很嫉妒?！?/p>
羅亦君打斷他：“老師，我?guī)熌高€好嗎？”
陳思又苦笑了一下：“你師母已經(jīng)去世三個多月了?！绷_亦君吃了一驚。陳思嘆口氣說：“你師母年前一直發(fā)燒，到醫(yī)院一檢查，得了白血病，好容易配上了型，做了干細胞移植，我倆都以為好轉(zhuǎn)了，沒想到，3個月之前，突然再次發(fā)病，而且來勢兇猛……”他說不下去了。
羅亦君給陳思端了杯熱水。他勉強喝了一口，放下，又嘆口氣說：“你一定好奇我為什么會囚禁張影吧？近些年，我的‘反偵’突然有了大突破，技術(shù)越來越成熟，思想上就閑了下來，我很空虛，也可能常年用腦過度，我患上了抑郁癥，加上你師母大病，無疑是雪上加霜。她一過世，我每天都徘徊在自殺的邊緣?！彼趾攘丝谒又f：“我只要一閉眼，你師母的影子就在我眼前來回晃動。”
莫溪想了想，說：“醫(yī)學發(fā)展到現(xiàn)在，對白血病、抑郁癥依然沒有好辦法?！绷_亦君說：“豈止這兩種，對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都沒有好法子呢。期待一個沒有病癥的社會，和期待一個沒有犯罪的社會一樣。”
陳思接著說：“張影是我的關(guān)門弟子，也是你師母認的干女兒，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生活。你師母走了后，我曾經(jīng)16次自殺，張影也是不堪重負。最后一次撲上來剪開我上吊的繩子后，她氣哭了，她說她再也受不了了，我這樣折騰早晚有一天會跟著師母去的，可惜傾注了她大量心血的‘反偵’，就這樣毀于一旦?！?/p>
羅亦軍點了點頭，他深知老師的為人，“反偵”是不允許個人研發(fā)的，一旦被壞人掌握，綁架、殺人、搶銀行……會給無數(shù)惡性犯罪披上隱身衣，社會治安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他問：“陳老師，難道你銷毀了‘反偵’？”
陳思說：“還沒有，我給‘反偵’植入了24小時不運行更新就自動焚毀的程序。如果不這樣，我死后‘反偵’在她手里，對她來說是非常危險的?！?/p>
羅亦軍三人互相對視了下：東西捏在她手里，她出手，是犯罪；她不出手，有人會來搶。陳思說：“我要毀，她舍不得，我們經(jīng)常為此爭執(zhí)。有一天，她趁我睡下，用‘吸管’從我腦電波里偷去了我設(shè)置的‘反偵’另一半的密鑰，偷走了‘反偵’?！?/p>
陳思接著說：“我跟蹤著她來到這里。猛然發(fā)現(xiàn)，張影來的竟是羅亦君的城市，我就萌生了一個念頭，于是，我開始時不時啟動‘反偵’，一方面想把自己隱藏在蕓蕓眾生中，取得一點點幽閉的安靜。另一方面，想挑逗下羅亦君。”莫溪禁不住又問：“你只是蒙蔽住了攝像頭，對于其他人和物，你并沒有實現(xiàn)隱身，所以別人并不會撞到你？”
陳思斜著眼看了他一下：“我的‘反偵’早更新?lián)Q代了，不僅針對攝像頭，還能針對人眼！”莫溪更納悶了：“那為什么別人不會撞到你？”“我只是選擇人少車稀的時間段和路段才短暫啟動‘反偵’，假如來個撞車的烏龍事件，那不是自投羅網(wǎng)，還叫什么‘反偵’！‘反偵’很耗能，一輛轎車的空間還裝不下同步能量補給裝置?！?/p>
許杰搶到了話頭：“你綁架張影是為拿回‘反偵’?”陳思道：“本來我研制‘反偵’，只是想挑戰(zhàn)難度，偶爾在頂尖高手面前顯擺顯擺罷了，沒打算用它做什么或者牟利。”
莫溪好奇了：“張影怎么會上你的車？”陳思看了看他們：“我說我想通了，‘反偵’就算留給她的遺產(chǎn)，我順路送送她。她一上車，我就用電棍擊暈了她，一路開著‘反偵’，把她軟禁在地下室。我的地下室不僅隔音，而且……”羅亦君接住他說：“而且雙向屏蔽住了所有的信號。”
陳思無力地垂下了頭：“小子，我還是敗在了你手里。”
羅亦君問：“你囚禁張影，并不只是為拿回‘反偵’？還為了從她身上還原、恢復、剝離有關(guān)師母的回憶？”
陳思猛地一震：“臭小子，不要說了！我來說！我還原了房間里、院子里關(guān)于你師母的所有記憶，可是那些記憶早已陪我度過不知多少不眠之夜了，太熟悉了。我需要更新鮮的刺激，來對抗抑郁癥的折磨。你師母生前，是她一直日夜陪伴。她身上，有她們兩個人私有的記憶?！?/p>
莫溪插話說：“實際上，你也研制了一套‘沙之漏’？”陳思點點頭：“是的，我希望自己孤獨求敗，我要能戰(zhàn)勝我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他！”他用戴著手銬的手指著羅亦君。
羅亦君說：“其實，老師，何必為難一個小姑娘呢？好好和她說，我想她會配合的。”
陳思歇斯底里地說：“不！她那個倔脾氣，根本就軟硬不吃！再說事到如今，我哪里還有后路？我軟禁她，你們也看到了，我地下室這條件，洗澡間、衛(wèi)生間、飲水機、席夢思大床、書柜、衣柜和滿柜的衣服，可以說除了電腦和手機，她應有盡有。我沒讓她吃苦，連飯都是我做好端給她的?！?/p>
莫溪說：“所以，你也在拿軟禁張影繼續(xù)向羅隊示威。”陳思說：“是的。他是我教出來的，他是我的學生，我陳思教出來的學生！”
走出看守所，莫溪問羅亦君：“師傅，‘反偵’既然能同時針對攝像頭和人眼，那應該對行車記錄儀、照相機、手機攝像頭之類也是有效的？”羅亦君回答：“是的?！蹦謫枺骸澳菑堄皯摽床坏剿?，為什么還會上車？”羅亦君想了一會，說：“不要小看陳思，短短幾天時間，他就逼著自己給隱身球面研制出了可調(diào)節(jié)條塊的技術(shù)，他為張影入甕，打開過一道扇形的門縫?！?/p>
許杰倒吸了一口涼氣：“假如這世上還有一個、幾個陳思……看來，在相關(guān)部門秘密推廣‘沙之漏’刻不容緩了！”
王娟，女，魯迅文學院第23屆高研班學員，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就職于河南三門峽市公安局。累計發(fā)表作品95萬字，散見雜志《廣州文藝》《南方文學》《延河》《安徽文學》《百花洲》《都市》《廈門文學》《鹿鳴》《當代小說》《東方劍》《中國鐵路文藝》等，出版有散文集《穿過人群凝視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