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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巴金與李健吾往來書信時間辨正
來源:《汕頭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 | 朱銀宇  2020年08月31日09:10
關(guān)鍵詞:巴金 李健吾 文人交往

巴金先生與李健吾先生結(jié)識于1933年,至1982年李健吾先生遽然離世,兩人的交往延續(xù)近半個世紀。在這近半個世紀的友情中,與大多數(shù)文人一樣,書信往來一直是兩人交流思想、表達情感的最主要的方式之一。兩人的往來書信,目前公開發(fā)表的有76封(此為不完全統(tǒng)計,或許還有筆者尚未掌握的已發(fā)表書信):巴金致李健吾書信38封,都收錄于《巴金全集》第23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3年12月版);李健吾致巴金書信38封,其中《李健吾書信集》(北岳文藝出版社2017年12月版)收錄37封,《寫給巴金》(大象出版社2008年4月版)收錄4封,其中有1封是《李健吾書信集》所未收。

這批書信大部分沒有完整的落款時間,有的未署年份,有的年份、月份皆不署,還有的是缺頁的殘簡。筆者在查閱時發(fā)現(xiàn),有幾封信,書籍編者判定的寫信時間有誤或者不明確。沒有明確的寫信時間和按時間正確排列的順序,會給研究者利用史料深入研究帶來一些阻礙或者誤導(dǎo);對于普通讀者而言,更是難以明白信中片言只語之所指,無法領(lǐng)會蘊藏在文字背后的風云變幻。

為此,按照以上三種書信集判定的寫信時間,筆者將這七十六封往來書信按順序排列,根據(jù)書信內(nèi)容、書信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并參考巴金日記、當時的報刊等材料進行辨析,發(fā)現(xiàn)至少有十三封書信的寫信時間判定不準確(或不明確)。有幾封信的時間判定比較簡單,了解相關(guān)歷史背景的人一眼即明,似乎不需贅言。然而,書信時間的考證環(huán)環(huán)相扣,前一封信可能是后面幾封信的參考依據(jù),故而對每一封信的時間判定必須坐實。因此,筆者不揣簡陋,將這十三封書信抄錄于此,重新判定寫信時間,并將考證依據(jù)略作闡述。惟部分書信較長,為避免本文過于冗長,將與考證依據(jù)無直接聯(lián)系的內(nèi)容略作刪節(jié);《李健吾書信集》個別文字錄入有誤,如涉及重要信息的,據(jù)書信手跡改正。

巴金題寫書名的《李健吾劇作選》

李健吾1977年7月22日致巴金信手跡

1949年7月第一次文代會期間,巴金與李健吾等友人攝于北京北海(左起:靳以、陸申、鄭振鐸、曹禺、李健吾、巴金)

健吾兄:

謝謝你的信,方瑞去世,的確是一個不幸的消息,它使我想起許多事情,我替家寶難過,我自己也不好過。我得信后第二天就寫信托一位在北京的朋友去看看家寶,代我向他致意,并希望他節(jié)哀。今天得到了回信,說是見到了家寶:“還是那樣,倒并不很頹喪,但還是很難過,因為……這多年來他們二人就一直相依為命似的。兩個女兒這次都回來了,小的一個打算復(fù)員回京,估計問題不大?!薄皳?jù)說方瑞只是虛弱和關(guān)節(jié)痛,去世前幾天就不大吃東西,但也不愿服藥。這次去世還是有些突然。醫(yī)生說是因為給痰堵住了。”她的女兒能回京就好了。因為他生病一直要人照顧,我知道他的岳母已經(jīng)死了一年多了,家里再沒有別人。

你自己身體也不好,暫時不必去看他。據(jù)說他記憶力差,談話有些顛倒。

我很好,我的生活情況你的二女兒看到了一點,你也可以放心了。我并沒有好好招待她,正感到抱歉,你卻感謝我對她熱情,更使我感到慚愧了。

我還在翻譯赫爾岑,不過進行得很慢,他是一個文體家,文章很有感情,但有時也很做作,有時愛發(fā)點議論,有些地方實在別扭,他不懂階級分析,有些缺點一眼就看得出來。他讀書多,喜歡用典故,譯起來,相當吃力。

別的話下次再談。望你保重身體。

你好!

芾甘 八月廿八日

問候淑芬嫂![i]

《巴金全集》將此信勘定為1977年8月28日,顯然是不對的,理由有二:一,曹禺的妻子方瑞去世于1974年7月[ii];二,李健吾1974年8月13日致巴金信開頭說:“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曹禺的愛人鄧小姐因為服安眠藥過量,第二早發(fā)現(xiàn)去世?!盵iii]鄧小姐就是方瑞(本名鄧繹生)。故此信的寫信日期應(yīng)為1974年8月28日,是巴金給李健吾8月13日書信的復(fù)信。

健吾兄:

好些時候沒有給你寫信了。看到你給辛笛的信,知道你的一些情況,很高興。你的文章還在我這里,我打算過兩天就給你寄去,只是我看見你寄給辛笛的信封上寫的地址和以前寫給我的不同,大概是胡同改了名吧,究竟寫什么好,請你告訴我。揪出“四人幫”,的確是大快人心的事,上海人也一樣恨他們。他們把毛主席親手締造的新中國搞成這樣,真是罪該萬死!對我個人來說,打倒“四人幫”,搬走了壓在我頭上的大石頭。我過去無意間得罪了張、姚,其實也只是一兩篇短文的事,想不到他們記仇記得那樣深,他們在一天,我就睡不安寧,我只好不聲不響免得刺戟他們,讓他們忘記我的存在。其實這幾年我也并不怕,不過為了孩子們,我得小心。但是(以下缺)[iv]

此信為殘簡,無落款信息,《巴金全集》判定其寫信日期為“一九七七年(約)三月 日”。從書信內(nèi)容來看,其時應(yīng)在打倒“四人幫”后不久,1977年3月大致符合這個時間背景。然而仔細閱讀,發(fā)現(xiàn)信中還有其他信息可供推敲。巴金在信中說:“你的文章還在我這里,我打算過兩天就給你寄去,只是我看見你寄給辛笛的信封上寫的地址和以前寫給我的不同,大概是胡同改了名吧,究竟寫什么好,請你告訴我?!崩罱∥?976年12月15日致巴金信中說:“十二日信,昨夕到達。首先,我的地址是‘北京東城東羅圈胡同11號4201室’。東羅圈胡同,在文革時期改為‘遠見胡同’,它在干面胡同(在文革時期,也改為瑞寶路16條)內(nèi)東頭,現(xiàn)在這兩個胡同都又改回原來的名稱。所以可能你發(fā)現(xiàn)有些出入。你就把我那幾篇怕見公婆的東西寄到上述地址吧?!盵v]這極有可能是對巴金來信的復(fù)信,可初步判定這封殘簡的寫信日期為1976年12月12日。

巴金在信中說:“揪出‘四人幫’,的確是大快人心的事……我過去無意間得罪了張、姚,其實也只是一兩篇短文的事,想不到他們記仇記得那樣深?!崩罱∥嵩?2月15日的信中則說:“姚文元這個文痞,過去想進文學(xué)所,何其芳不收,后來紅極一時,我們有些人,每每耽心學(xué)部會被解散?,F(xiàn)在這塊磚頭算落地了。這個人器量小到不能再小,哪里是個政治家!”可看作對巴金痛斥“四人幫”、評論姚文元器量小等話語的回應(yīng)。

巴金要寄還給李健吾的文章(李健吾稱之為“我那幾篇怕見公婆的東西”)指的是什么呢?巴金1976年8月6日致李健吾信中提到:“兩三星期前佐臨來過,談起你,知道你寫了論巴爾扎克和司湯達的文章,說他也想看看。我讓辛笛給他送去了,也把你的地址抄了給他。對你的文章我只提了兩三處小意見,在原稿上打了記號?!盵vi]李健吾1976年9月8日致王辛笛信中說:“我那三篇小東西,你們朋友看過千萬要提意見……”[vii]據(jù)此可以推斷,這次巴金要寄還的文章大約便是指三篇“論巴爾扎克和司湯達的文章”。1976年12月31日,巴金致李健吾信中說:“稿件想已收到。一九七七年就在眼前,現(xiàn)在是七六年的最后一天了?!盵viii]可以推測,巴金在得到李健吾12月15日確認地址的復(fù)信后不久,便將文章寄出了,而他此時(12月31日)也估計李健吾已經(jīng)收到。李健吾1977年1月3日的信答復(fù)說:“兩次信和郵件都已收到,非常感謝你費神看稿,還幫我郵回那三篇東西?!盵ix]以上摘錄的種種信息,前后印證,足可判定巴金這封殘簡的寫信日期為1976年12月12日。[x]

健吾兄:

信收到。稿件已在昨天掛號寄上。四人幫垮臺后你的稿子有出版的希望了。不過看情況,還得慢慢地來。事情太多,只好一件一件地辦。上海的熟人都好??蚂`、師陀倒常見面,也談起你。昨天看到四十年前的一篇《小說家座談會第二次紀錄》(是張春橋記錄的)。里面有這樣的話,抄給你看看:

張?zhí)煲恚骸┤鐒⑽魑寂u李廣田,他就提到李廣田是山東人,山東人底氣質(zhì)是好的,福建人不好——

陳白塵:在座的誰是福建人?(大笑)

聶紺弩:福建人沒有,山東人倒有的吧?

張春橋:(放筆舉手)我擁護劉西渭。(眾大笑)

今天讀起來,覺得好笑。怎么以前對張春橋這個人和他在三十年代寫的那許多文章一點印象也沒有?我腦子里就只有一個陰險可怕的面貌,那是五十、六十年代他給我的印象。祝好!

芾甘 廿一日

問候淑芬嫂[xi]

《巴金全集》將寫信時間判定為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也極為蹊蹺。《巴金全集》中另收有同一天巴金致李健吾的書信。同一天給李健吾寄了兩封信,并不是問題。如果第一封信投寄后,又因他事需要再寫一封,按照常理,后一封應(yīng)該會略略言及前一封信。但看兩封“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信的內(nèi)容,兩者卻毫無瓜葛。

這封信開頭說:“信收到。稿件已在昨天掛號寄上。”如果巴金掛號寄出的稿子也是指前面提到的“論巴爾扎克和司湯達的文章”,那么,此信的寫信日期應(yīng)為1976年12月21日。12月12日,巴金致信李健吾詢問其地址是否“胡同改了名”,12月15日李健吾復(fù)信確認胡同改了名;12月20日巴金將李健吾稿子掛號寄回,12月21日又寫信告知寄稿之事,12月31日巴金信中說“稿件想已收到”;李健吾1977年1月3日復(fù)信說“兩次信和郵件都已收”。從事件邏輯上推斷,將此信的寫信日期定為1976年12月21日是說得通的。

信中還提到:“昨天看到四十年前的一篇《小說家座談會第二次紀錄》(是張春橋記錄的)。”《小說家座談會第二次紀錄》刊于1936年12月1日《小說家》第一卷第二期(“哀悼魯迅先生特輯”)。座談會召開時間為同年10月30日,出席者有蕭軍、沙汀、艾蕪、聶紺弩、張?zhí)煲?、陳白塵等十九人,由張春橋記錄。從會議記錄上看,張春橋只說了兩句話,其中一處即巴金抄錄給李健吾看的那一段。1936年的四十年后,正好是1976年。

1976年的年底,正是“深入揭批四人幫”的時候,巴金那個時期看了大量“四人幫”的相關(guān)材料。1976年12月14日他給女兒、女婿的信中就說:“最近讀完三十四篇材料,對四人幫的滔天罪行,萬分憤恨。這還是第一批材料,我想一定還有更令人發(fā)指的、驚心動魄的材料?!盵xii]《小說家座談會第二次紀錄》是張春橋執(zhí)筆記錄的,算是其早年涉足左翼文化運動的材料。這一時期,李健吾也看了不少“四人幫”材料,1976年12月15日信中說:“看‘四人幫’的罪行材料看到深夜,眼睛受了傷,但是這不過是外因……”[xiii]兩人往來書信中多次討論“四人幫”的問題,李健吾12月15日信中還提到了作曲家沙梅因為得罪張春橋而受迫害的事。也許是巴金看到張春橋材料中有關(guān)于李健吾(劉西渭)的一節(jié),便抄給他看看,這是順理成章的。以上材料,也可以作為筆者判定寫信時間為1976年12月21日的佐證。

巴兄:

廿日信收到。書能買到,自然好;買不到,也沒有什么。人不能什么書都買到的。自行車的零件,更是如此。我原以為上海方面的鳳凰牌車,也許在上海好買,現(xiàn)在看來,也是無望了。所以你就不必為此辛勞,令弟那方面也不必了。我們年紀都大了,禁不起。

……[此處省略一段——引者]

歡迎辛笛的令郎來北京,讓我看看。

老朋友有早一天去見上帝的。那天我和從文都去參加阿英兄的遺體告別和追悼會,見到了不少戲劇方面的熟人。從劉厚生那里,知道了佐臨、駿祥的導(dǎo)演消息。劉厚生在文化部運動室,管專案。文化方面問題將另辦,一時不會定下來。現(xiàn)在知道的是,中央又派許力[立]群、徐[許]滌新參加。學(xué)部的領(lǐng)導(dǎo)班子(已經(jīng)六個人了,加一個劉厚生,做辦公室主任),這就九個人了。許力[立]群可能兼哲學(xué)所所長。昨天上午我去所里,聽了一個小時西方組的討論,認為領(lǐng)導(dǎo)多,而力量發(fā)揮的不大。搞運動也一般,不是“抓革命,促生產(chǎn)”。就是說他們不重視業(yè)務(wù)。其實要現(xiàn)代化,要農(nóng)、工的生產(chǎn)上去,首先是自然科學(xué),社會科學(xué)排不上隊,自然就打不起精神了。

北京前幾天也特別燠熱,昨天整天下雨,今天還有陰雨,明天還有中雨,所以就涼爽了些。問題是,這半個月來,青菜居然大為緊張,使市民陷于莫名其妙中。有趣的是,《文匯報》在北京青菜奇少之際,報道北京青菜奇多。新聞與事實相距何遠!為了不使人民一點也吃不到,主要是為了減免購菜爭搶和排隊現(xiàn)象,現(xiàn)在改成按戶送菜,送什么,吃什么。我們這個大樓,送了兩天黃瓜,今早還送黃瓜,幾乎沒有人感興趣了。

“人文”到上海要你的赫爾岑,白要了,據(jù)說,上海不準備放我那本《莫里哀喜劇六種》。我早就猜到了。

……[此處省略一段——引者]

我有一陣稍好,就提筆又寫巴爾扎克的論文,中間右眼出血,就停止了一星期,現(xiàn)在續(xù)寫,完成了三分之二,但是覺得眼睛很不得力。過幾天去檢查,看老年性白內(nèi)障是發(fā)展了還是阻止住了。右腳的骨增生問題治好了,最后維楠從東北托人帶來長春出的“骨增生丸”,起了最后一針見效的作用。

匆此,敬祝

一家人安好!

弟健吾

廿二日[xiv]

《李健吾書信集》判定此信寫于“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二日”。此信開頭三段提到買書、買自行車零件以及辛笛之子赴京等事,與巴金1977年7月20日致李健吾信可以呼應(yīng):“但《辭?!罚ü糯肪帲┛倳械?,書一拿到就給你寄去。今天上午辛笛來說是他的兒子要去北京,可是自行車零件未買到(辛笛也無辦法),無法帶去。最近上??釤帷諣栣幕貞涗涀g好兩卷,明年可能出版?!盵xv]巴金信中提到的其他事情,莫不與李健吾此信契合。由此可以確定此信確實寫于1977年7月22日。

李健吾22日便收到了巴金20日的來信。京滬之間,平信隔日送達,這在兩人的往來書信中已有多例,當年郵路之快,令現(xiàn)在的我們目瞪口呆!

老巴:

收到信之后,我寫信給鄒荻帆,因為他在《世界文學(xué)》編輯部,所以就請他在刊物問世后,另外代你預(yù)約一份。我讓人帶去,才知道他跟隨學(xué)部組織的大慶參觀團去了大慶,約摸十天后回來。那時刊物也許還沒有出來。北京印刷條件極劣,刊物沒有不脫期的,內(nèi)部只出兩期。明年大概就公開發(fā)行。請你女兒注意一下郵局的刊物預(yù)定,可能《世界文學(xué)》就在內(nèi)??傊易⒁庵鴥?nèi)部這兩期,一定會多一份給你。

……[此處省略兩段——引者]

《辭?!返摹皻v史”部分,如能再有一冊,寶權(quán)兄當然很高興要。方便時,就直寄給我。說到寶權(quán),他路過上海,沒有解決右眼問題,回來又過分使用左眼,結(jié)果左眼也成了問題?,F(xiàn)在所里不讓他接受魯迅譯書的注解的各方的來訪,他在休養(yǎng)中??磿藳]有好眼睛,看樣子是很成問題的。她愛人那天同我談起來,難過極了,流淚,抱怨他拼命為別人作嫁衣裳。

……[此處省略一段——引者]

今年國慶要大慶祝,據(jù)說,廿六日起,街道就要輪流值班,天安門前可能有大型晚會,焰火大放特放。

北京已經(jīng)秋涼了。前些日子很熱,在這忽冷忽熱之間,我一家人輪流感冒。上海想必不那樣熱了吧,小女維音十月中旬大概還要去上海。

朋友們都代我致意。我也想念大家,希望有一天見到大家。匆匆,此候

你和你一家人好!

弟 健吾

廿二日[xvi]

《李健吾書信集》判定此信寫于1978年9月22日,月份正確,年份有誤。一,巴金1977年9月20日致李健吾信中說:“你們那里十月起要出版《世界文學(xué)》雙月刊,鄒荻帆他們會送我一份。我女兒也想要一份,因為是內(nèi)部刊物,無法訂閱,想向你討一份,不知有無困難?!盵xvii]李健吾此信中說:“收到信之后,我寫信給鄒荻帆,因為他在《世界文學(xué)》編輯部,所以就請他在刊物問世后,另外代你預(yù)約一份?!倍?,巴金9月20日信中還說:“記得你幾月前來信說寶權(quán)也要買《辭?!罚ü糯凡糠郑?,后來見到他,他沒有提這件事。不知他要不要(或者別人要),如果要,還可以買到一冊,不要就不用通知我?!崩罱∥嵝胖姓f:“《辭?!返摹畾v史’部分,如能再有一冊,寶權(quán)兄當然很高興要。”由此可見,李健吾此信是對巴金1977年9月20日來信的復(fù)信,因此,李健吾的信寫于1977年9月22日。而信中提到的買《辭?!肥拢挚勺匪葜晾罱∥?977年6月18日致巴金信[xviii]、巴金1977年7月20日致李健吾信[xix],這里不贅述了。

老巴:

書早已收到,當天就給了寶權(quán),他立即把2.5元的書錢給了我。讓我再三謝謝你。他每天上午到醫(yī)院打針,不過,我看,對他的眼睛也不會起大家希望它起的有效的作用。

信看到后,我相信,我不會在你這次來北京的行程之中見到你。這是非常遺憾,非常遺憾的。我擔心的是,三日下了一天雨,第二天上午你參謁主席的遺容,會不會在天安門的廣場挨凍。而下午,可能你就動身,又回上海了。這次錯過了,將來不久總有機會的。你來北京的機會還是多的。我有時候也動去上海的念頭,不過一想自己血壓高,動脈硬化,可能隨時有意外,就不想給朋友添麻煩了。

成鈺亭來信,說上海人民出版社成立了一個文學(xué)組,由包文棣同志負責,大概五、六日要來北京,摸摸各方面情況,為開展業(yè)務(wù)打底子。又說,《莫里哀喜劇六種》已付印,這樣就有年底出書的希望。你的《家》和曹禺的劇作等都將在年前成書,這是粉碎四人幫的一個收獲。我在構(gòu)思寫論文之外,近日又為《人民戲劇》開始寫《寫戲漫談》的隔期發(fā)表一篇的短文,從9月號開始。計劃中的第三篇可能是談《日出》。我現(xiàn)在記性沒有了,提筆很困難,白字連篇,深深嘗到老之已至的力不從心的苦味了。

…………[此處省略兩段——引者]

你今天該回到上海了。北京又回到天高氣爽的秋季。你們這次來確實和阿希喬總統(tǒng)一樣,沒能趕上好天氣!我是在九月中旬被所里安排去紀念堂的。唐弢和克家都在那一天,天氣還熱。支部書記對我說,趁天氣好,先讓老先生去,等到了冬天,我們年輕人再去。

夏衍去上海探親了十來天,后來和周揚赴國宴,公開恢復(fù)名譽,又趕回來了。這里有一個故事,就是吳雪約他到中國話劇團看演出,而經(jīng)理認為是“四條漢子”,動員劇團不演戲,寧可退票。后來吳雪急了,以上級身份下令要他服從,夏衍才看了戲。四人幫流毒多深!吳雪向中央?yún)R報,中央立即決定請夏衍回京參加國宴!劉西堯中的毒更深,鄧大人批了他,他向華主席告狀,華主席的回批是:“此意見不妥,可見四人幫流毒之深,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大家都盼望蔣南翔來搞教育。

你好!

健吾 六日[xx]

《李健吾書信集》判定此信寫于1979年10月6日。信中說:“我擔心的是,三日下了一天雨,第二天上午你參謁主席的遺容,會不會在天安門的廣場挨凍。而下午,可能你就動身,又回上海了?!卑徒?977年10月1日致李健吾信中說:“我本月三日要赴京瞻仰毛主席紀念堂,這是集體活動,在京只住一天,可能見不到你。”[xxi]可初步推定此信寫于1977年10月6日或者11月6日。又,巴金1977年10月3日—6日的日記記錄了赴京瞻仰毛主席紀念堂的情況:3日乘火車啟程,4日下午到京,5日瞻仰主席遺容并參觀總理生平事跡展,當晚即乘火車返程,6日上午抵滬。[xxii]這段行程與巴金10月1日信中告訴李健吾的安排基本一致,再聯(lián)系李健吾信中“你今天該回到上海了。北京又回到天高氣爽的秋季”等語,可以確定此信寫于1977年10月6日。

另外,書信開頭說:“書早已收到,當天就給了寶權(quán),他立即把2.5元的書錢給了我?!边@個信息又能和前面幾封往來書信互相印證。1977年9月20日巴金曾來信問是否“寶權(quán)也要買《辭海》(古代史部分)”,9月22日李健吾復(fù)信答曰:“《辭?!返摹畾v史’部分,如能再有一冊,寶權(quán)兄當然很高興要?!笨梢酝茰y,巴金收到答復(fù)后,即為戈寶權(quán)買到了《辭?!罚ü糯凡糠郑⒓慕o李健吾轉(zhuǎn)交。

健兄:

辛笛兄到京,一定見到了你,談了我的近況,因此我也用不著多講什么了。自行車零件就只買到托辛笛帶去的兩樣,這類零件很難買,據(jù)說是為了防止有些人自己裝配自行車(前兩年在這里買零件自己裝配車子的事情是常見的)。及人來,交給我書款兩元七角五分(?我收到就忘了數(shù)目),其實你還有錢在我這里,上次托人帶來的二十元還不曾用完呢!莫里哀戲劇聽說早已發(fā)印,本來安排同其他三種書在年內(nèi)出版。但又聽說這四種書都是印大三十二開本,現(xiàn)在紙張少,沒有印大三十二開的紙,大概年內(nèi)印不出來了。讀者需要,也無辦法。第一種斯巴達克思出版,有人六點就去排隊買。我還是忙,不過最近太疲乏了,決定年內(nèi)不寫文章,晚上早點睡覺,免得身體搞垮。以后可能好一點?!渡虾N乃嚒方裉靹?chuàng)刊,我有一篇小說,可以得到十本贈書,拿到后就送一本給你看看。及人來,我們暢談了一天,據(jù)說你的身體不大好,望好好保養(yǎng),但首先要在思想上放得開些,看得遠些。

別的話,下次談。

好!

芾甘 廿日

問候淑芬嫂!

我女兒要去北京組稿,她會去看你。又及[xxiii]

《巴金全集》判定此信寫于1977年11月20日,月份有誤,應(yīng)為1977年10月20日。理由有三:一,信中說:“《上海文藝》今天創(chuàng)刊,我有一篇小說,可以得到十本贈書,拿到后就送一本給你看看?!苯?jīng)查,《上海文藝》創(chuàng)刊號(實質(zhì)上是《上海文學(xué)》的復(fù)刊號)出版時間為1977年10月20日,刊有巴金小說《楊林同志》。二,信中說:“及人來,交給我書款兩元七角五分(?我收到就忘了數(shù)目)”這筆錢應(yīng)當是為戈寶權(quán)代購《辭?!窌??!凹叭藖?,我們暢談了一天。”巴金1977年10月17日、18日日記中有汝龍來訪的記錄:“(十七日)九點后汝龍來,閑談到十點三刻,同瑞玨、汝龍出去,到‘紅房子’吃中飯。……繼續(xù)和及人聊天并邀他上樓看書。師陀來,看了《死魂靈百圖》的原版。五點后師陀辭去。……在樓下和及人閑談,到十一點半鐘,留及人在樓下安寢,我則睡在書房內(nèi)(十二點后)……(十八日)七點后及人也起身。七點三刻我和及人告別?!盵xxiv]三,巴金10月20日日記有“寄健吾信”的記錄,檢之11月20日,則無。

1977年10月20日的這封信中涉及的另外兩個信息,有助于后面幾封信的時間辨正:一,“辛笛兄到京,一定見到了你,談了我的近況,因此我也用不著多講什么了。”二,“我女兒要去北京組稿,她會去看你。”

《李健吾書信集》65—67頁致巴金書信(落款時間署“十一月九日”),《書信集》將寫信時間誤為“一九七七年十月九日”,實為1977年11月9日,據(jù)信中“你女兒見到了,一晃多年,已是大人,感慨系之,異常喜愛”“那次,辛迪兄來,很匆忙,我又還在忙亂,沒有能好好談”等語可定;第 67—68頁致巴金書信(落款時間署“十一月十九日”),《書信集》誤為“一九七七年十月十八日”,實為1977年11月19日,對照前后書信內(nèi)容即可明了,不再贅述。這兩處錯誤或許都屬排印錯誤。

巴金兄:

今天上午收到“辭?!保ㄉ希┡c“地理分冊”(外國部分)。這真是出乎意外的收獲。太好了!我有一本“地理分冊”(中國部分),這下子配齊了。而外國部分對我特別需要?!稗o海”(語詞分冊)(上)也很可貴,我希望你留意在將來為我買(下)。現(xiàn)在買書很困難,因為,主要是我不大上街,也不去所內(nèi),即使偶爾上街一趟,也買不到手。據(jù)說,工具書、科技書,簡直排長隊。這也是我害怕的。

這些天,我在為四幕劇《為了毛澤東》加工。由于《人民戲劇》的宣揚,各方知道的人多了,甚至制片廠也在了解。其實它是無法拍電影的,我從來對電影也不感興趣?!度嗣駪騽 芬詮堈鏋槭椎木庉嫴亢蛣”窘M幾乎每人都輪流看了,前些日子都來我家?guī)臀?。他們對二、三兩主要幕非常喜歡,有的人還哭了。弱點在第四幕。我現(xiàn)在雖然做了修改,還是不滿意,也沒有辦法,因為高潮的動力是外在的,即華主席粉碎“四人幫”。估計下星期一,可能繳出。

北影編寫室一定要我去看內(nèi)部放映的三天外國電影,特別是法國的最新影片。我推辭不過,去看了。累得很。今、明兩夜決計不看了??上闩畠翰辉?,否則我讓她去看。人老了,興趣也沒了。只能做點手邊的事。

……[此處省略一段——引者]

胡喬木和鄧勵群(?不是鄧力群,他將做哲學(xué)所所長)已到各所問看,主要是了解情況,并不上任。大概他們在研究如何處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各所問題方案之后,才決定上任。原來副院長還有一位于光遠,可是我看“電視”,介紹他是“國家科委”副主任,大概他有幾個官銜。

《世界文學(xué)》明年仍作“內(nèi)部”刊物來出。所以郵局訂不到了。但是我一定會讓你們得到。原因是,譯介當前各國作家的作品,對他們很難了解實際的政治背景,膽量就小了?!段膶W(xué)評論》倒公開發(fā)行。

由于加工那出工廠戲,《呂雉》寫了兩場就擱下了。希望能三月底以前寫成,不過也不敢說有把握。

敬候

你一家人好!

弟健吾

廿一日[xxv]

《李健吾書信集》判定寫信時間為“一九七七年?月二十一日”。巴金1977年12月17日日記載“寄健吾《辭海》語詞分冊(上)、地理分冊各一冊”,[xxvi]此信中還說“《世界文學(xué)》明年仍作‘內(nèi)部’刊物來出”,表明寫信時間為年底而非年初。據(jù)此兩條足可判定寫信時間為1977年12月21日。

此信中還說:“胡喬木和鄧勵群(?不是鄧力群,他將做哲學(xué)所所長)已到各所問看,主要是了解情況,并不上任。大概他們在研究如何處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各所問題方案之后,才決定上任。”此處兩個人名,本文引用時均據(jù)原信手跡錄入。但此句頗為費解。筆者認為,“鄧勵群”實為“鄧力群”,因作者未確知其名字,姑寫成“鄧勵群”并以問號標識。而原文括號中的“鄧力群”或為“許立群”之筆誤。此處李健吾本來想寫的是“胡喬木和鄧勵群(?不是許立群,他將做哲學(xué)所所長)”。這個時期鄧力群擔任的是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副院長,沒有擔任過哲學(xué)所所長(據(jù)新華社發(fā)布的鄧力群簡歷);而據(jù)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研究所網(wǎng)站,許立群于1978—1981年間任哲學(xué)研究所所長?!独罱∥釙偶穼⑵溆喺秊椤昂鷨棠竞袜嚵θ海ㄋ麑⒆稣軐W(xué)所所長)”,不但誤解了李健吾先生的本意,而且也與事實不符。

另,李健吾1977年7月22日致巴金書信[xxvii]中說:“現(xiàn)在知道的是,中央又派許力[立]群、徐[許]滌新參加……許力[立]群可能兼哲學(xué)所所長。”(此處引用文字據(jù)原信手跡錄入,方括號內(nèi)為筆者訂正的字)《李健吾書信集》將原稿的“徐滌新”訂正為“許滌新”是對的,但將“許力群”訂正為“鄧力群”,也是犯了上文所指出的錯誤,應(yīng)訂正為“許立群”。

老巴:

《家》收到了,心里不勝甚感。老朋友,別來無恙! 我說什么呢? 這是一個光明的信號。在干校看電影《英雄兒女》時.我向同事說,這是巴金的,把他的名字勾掉了??墒菫槭裁从植粩嘣诜拍? 一定是為了朝鮮! 這說明,巴金是有功的。否則,你為什么又利用他的作品呢? 現(xiàn)在,“黑線”在消失,問題逐漸在明朗。我?guī)啄昵暗男拍钍钦_的。利用人家又壓制人家是不能長久的!《家》終于又擺在我的面前了! 我實在感動。淑芬讓我向你致意。

另兩冊已分別在當天轉(zhuǎn)送給它們的所有者。

我在昨天上午,用兩天時間,寫完一出小鬧劇《喜煞田大娘》。不到一萬字。中國人沒有寫過這樣怪東西。外國人也不見得有。大概許多人看了會不舒服:我利用一個人物,點了一句“定期存單沒有發(fā)還,為了限制資產(chǎn)階級法權(quán)”。能發(fā)表嗎? 我有些懷疑。我寫的是“四人幫”的流毒,像流感一樣,“小李”有,我“老李”也有,這是一個意外的收獲。《呂雉》為此又擱了兩天。今天《人民日報》轉(zhuǎn)載《解放軍報》的論“風……”。正好和我這個小鬧劇的兩個人物相同:我讓一個挨耳光,一個跪到幕閉。讓我幻想吧! 社會主義建設(shè)需要大膽的活潑的幻想。淑芬擔心我臨死之前成“右派”!

……[此處省略三段——引者]

謝謝《家》的贈與!

你們一家人安好!

弟健吾

六夕

《為了毛澤東》四幕劇,《人民戲劇》告訴我,正在安排于近期刊出?!敖逼?,即使是二月號,也將遲在三、四月才能和讀者見面。[xxviii]

《李健吾書信集》將寫信時間判定為1978年7月6日,《收獲》2013年第3期刊《李健吾書簡》也將時間判定為同一天,這與書信內(nèi)容有矛盾。李健吾在信尾表示,《為了毛澤東》在《人民戲劇》上刊登,“即使是二月號,也將遲在三、四月才能和讀者見面”。那么,寫信時間應(yīng)該在“三、四月”之前,不可能是7月6日。信中還提到:“我在昨天上午,用兩天時間,寫完一出小鬧劇《喜煞田大娘》……今天《人民日報》轉(zhuǎn)載《解放軍報》的論‘風……’。正好和我這個小鬧劇的兩個人物相同……”查《人民日報》,1978年1月6日第2版刊有《“風派”人物臉譜初析》一文,文末注明“原載一月四日《解放軍報》”,應(yīng)該就是李健吾信中提到的“論‘風……’”一文,而查1978年《人民日報》其他月份的6日,未見相關(guān)文章。這封信開頭說:“《家》收到了,心里不勝甚感?!倍徒?978年1月2日日記記載“寄健吾、之琳、寶權(quán)《家》各一冊”[xxix]由此可以確定,此信寫于1978年1月6日。

老巴,

想你已經(jīng)平安回到上海,希望你爭取休息。

你帶去的那出小戲,我又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這是第四次了,所以你們看的還是第三稿。

柯靈來看我,我在開會,未能見到。我寫了信,遍找他的地址,找不到。只好麻煩你,帶我添上他的地址,丟進信箱就成了。

佐臨的地址我不清楚,所以寫了封信給丹尼,寄到劇院,不知道她收到?jīng)]有。我現(xiàn)在把《這一年》的復(fù)制稿寄到你那里,你代我通知佐臨來取。如果他太忙,丹尼他們可以先看著。如果感興趣,可以現(xiàn)在思想上做些準備。戲名是否更換,也可以幫我考慮。

昨夜,成時來,取走一份復(fù)制去看。

《人民戲劇》發(fā)表很慢,不知道又要拖到哪一天。復(fù)制幾份,朋友們看看,對我的修改有利。

《人民日報》“戰(zhàn)地”看到小戲的第二稿,認為極有特色。自怨篇幅短,不能發(fā)表。難道還有可能夠公開?讓佐臨和朋友們考慮吧。

祝 你在休息中身體更為康強!

健吾

27日[xxx]

《李健吾書信集》判定寫信時間為“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年份與月份均有誤。根據(jù)巴金日記,1977年10月初巴金曾到北京參加瞻仰毛主席紀念堂等活動,期間并未與李健吾晤面。10月6日回滬后,直至翌年2月下旬才再次到北京。如果寫信時間是1977年10月27日,則信中“你帶去的那出小戲……”一句便無從著落了,因為時間倉促,兩人未曾見面。

巴金與李健吾的“劫后重逢”是在1978年3月13日。巴金于1978年2月23日乘火車啟程,2月25日—3月5日出席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會后拜訪了臧克家、汝龍、李季、唐弢、李健吾、曹葆華、顧均正等友人,3月18日離京返滬。3月13日日記記錄了拜訪李健吾的情況:“八點半后同小林出發(fā)去東羅圈胡同看健吾。九點多才到健吾家,見到他們夫婦和小女兒。健吾緊緊握著我的手,老淚縱橫,令我感動。聽他談話,坐到十一點,告辭出來。”[xxxi]李健吾信中說的“想你已經(jīng)平安回到上?!睉?yīng)該是指巴金這一次從北京回上海,因此寫信時間可以推定為1978年3月27日。

李健吾信中提到的“那出小戲”和巴金說的“你的獨幕劇”,應(yīng)該都是指第九封信提及的小鬧劇《喜煞田大娘》。據(jù)姜德明先生回憶,《喜煞田大娘》最初曾投寄給人民日報文藝版,未獲刊用,直到1979年才以《喜煞江大娘》之名刊于當年《山花》第7期。[xxxii]《李健吾文集》第4卷收有此劇,結(jié)尾署的創(chuàng)作時間是“一九七八年一月五日”,這與筆者判定的第九封信的寫信時間完全吻合。

李健吾信中說:“《人民日報》‘戰(zhàn)地’看到小戲的第二稿,認為極有特色。自怨篇幅短,不能發(fā)表。難道還有可能夠公開?讓佐臨和朋友們考慮吧?!卑徒?978年4月15日致李健吾信[xxxiii]則說:“小棠考入復(fù)旦中文系,學(xué)文學(xué),目前還是走讀,也不太緊張。你的獨幕劇已交辛笛轉(zhuǎn)西禾,前天佐臨來看我,我要他到西禾那里去拿劇本?!盵xxxiv]這應(yīng)該是巴金對李健吾這封信的復(fù)信,也可佐證李健吾此信的寫信時間為1978年3月27日。

十一

老巴:

昨天發(fā)信后,馮至知道外國文學(xué)簡報事,他說今天上班,便辦這事,給你寄去。他說,開頭的那些期,怕不齊了,能湊出多少來,便寄上多少,最近的應(yīng)當沒有問題。

我本來要把我那一份不全的給你寄去,既然這樣,我就暫緩一下,請他在所里為你寄去。下月四日,我去所里,就會了解到找出多少給你寄去??傊?,不會不給你寄去。

所長,外文所已定馮至,副所長還定葉水夫,一老一中,身體都好,能正常上班,現(xiàn)正請國務(wù)院批準,當無問題。有些所還找不到所長。文學(xué)所,除沙汀是所長外,副所長有五人之多,為陳荒煤、吳伯肖[簫]、余冠英與兩位干部。

此候

近安

健吾4月24日[xxxv]

《李健吾書信集》判定寫信時間為“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四日”,其實根據(jù)相關(guān)材料,可以明確為1978年4月24日。巴金1978年4月15日致李健吾信(即上文提到的那封殘簡)中說:“有一件事我上次見面時忘記問你,我記得你說過(在信里不然就是我記錯了),你替我訂一份《外國文學(xué)情況》(?)現(xiàn)在是不是還有這個刊物?”李健吾在這封信的開頭說:“昨天發(fā)信后,馮至知道外國文學(xué)簡報事,他說今天上班,便辦這事,給你寄去。”

1978年4月21日,李健吾已給巴金回過一信,信中也答復(fù)了關(guān)于“外國文學(xué)簡報”之事:“外國文學(xué)匱極,我早先對鄒荻帆講過,他大概忽略了,不過早先的,可能也補不出。我把我的一份找出來……我寄給你?!盵xxxvi]“匱極”二字可能是“簡報”之誤認,筆者未見此信手跡,只能大膽猜測。李健吾“昨天”寄發(fā)的書信,可能是1978年4月21日寫的那封,也可能另有一封,不能確定。但結(jié)合巴金1978年4月15日致李健吾信、李健吾1978年4月21日致巴金信,足以判定此信寫于1978年4月24日。

十二

健吾兄:

好久沒有給你寫信了,想念你。辛笛交來你送給我的《莫里哀喜劇》,看見書好像見到你本人,很高興。我常常想起你對我的關(guān)心,很感動。我還是在忙亂中過日子,什么事都搞不好,家里也很亂。翻譯的《往事》第一冊(收兩卷)二十五萬字算是交稿了。還在寫點短文,正在考慮寫小說,但能不能完成,自己也沒把握,總之雜事多,什么人、什么事都來找我。

小林夫婦已調(diào)回上海,她在《上海文藝》,以后會調(diào)到《收獲》去。

你的近況怎樣?身體如何?要保重,要注意休息。總之,健康最要緊。文章、工作等等還是次要的,不能急。我現(xiàn)在覺得這句話有道理,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得到葆華逝世的消息,十分難過。分別十幾年,只是在今年三月中見過一面,談了不到一小時,他也像你那樣關(guān)心我,我用什么來報答朋友呢?

請多多保重。祝

好!

巴金 廿六日

問候淑芬嫂![xxxvii]

《巴金全集》將寫信時間判定為1978年8月26日,月份有誤。巴金在信中說:“翻譯的《往事》第一冊(收兩卷)二十五萬字算是交稿了?!业玫捷崛A逝世的消息,十分難過?!睋?jù)巴金1978年9月23日日記:“剛吃過晚飯,小林返家,帶來北京的電報,通知曹葆華逝世。我很難過。關(guān)心我的朋友又少了一個!”[xxxviii]顯然,寫信時間在9月23日之后,但也不大可能是10月26日或者更晚,應(yīng)該是1978年9月26日(巴金當天日記有“寄健吾信”的記載)。再參考李健吾1978年10月10日信:“老曹是下午一點半去世的。他去世時據(jù)說很愉快……你的25萬字的繳了卷,約有四分之一吧? 這是一個喜訊。只是不能勞累了。”[xxxix]顯然,李健吾10月10日的信是給巴金的復(fù)信,可進一步確定巴金此信寫于1978年9月26日。

十三

健兄:

信讀悉,文章也拜讀了,一頭一尾寫得很好,中間就尋常了。你叫我先看,我替你刪了些,有的事你記不清了,有的如金條之類,我懂,別人不易懂,還是刪了好。原稿我已交給小林,《收獲》用了。照片太小,放大后不清楚?!妒斋@》打算找吳泰昌到鄭家另外找一張來。你的一張現(xiàn)在還給你,請查收。我的身體還是不好。

好!

巴金 五月十三日

問候淑芬嫂。[xl]

《巴金全集》判定寫信時間為1979年5月13日,明顯有誤。根據(jù)巴金當天的日記,那時巴金還在訪法歸國的途中,“整天在飛機中”,[xli]沒有可能寫這樣一封信。信中提到的李健吾稿子“我已交給小林,《收獲》用了。照片太小,放大后不清楚?!妒斋@》打算找吳泰昌到鄭家另外找一張來”,可以推測當時李健吾寫了關(guān)于鄭振鐸的文章,《收獲》打算刊登。查《收獲》目錄,1981年第4期刊登李健吾《憶西諦》,文末署創(chuàng)作時間“一九八一年五月四日”。據(jù)此可確定此信寫于1981年5月13日。

由于筆者水平和視野的局限,掌握的資料亦不夠充分,以上辨正仍難免偏頗、疏漏,懇請研究者補充和指正。

注釋:

[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32—233,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

[ii]萬方:《你和我》,《收獲》2019年4期第6頁。

[iii]李維音編:《李健吾書信集》第41頁,北岳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

[iv]《巴金全集》第23卷第226頁。

[v]《李健吾書信集》第46頁。

[v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25頁。

[vii]《李健吾書信集》第19—20頁。

[vii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25頁。

[ix]《李健吾書信集》第48頁。

[x]本文初成后,筆者發(fā)現(xiàn)早在2009年第3期《點滴》上刊登的范海霞《關(guān)于李健吾致巴金兩封信的寫作時間》一文,已經(jīng)判定了這封殘簡的寫信時間為1976年12月12日,判定依據(jù)與本文也大致相同。另外,范海霞還考證,《寫給巴金》收錄的1975年7月12日李健吾致巴金信(大象出版社2008年4月版第116—117頁),寫信時間實為1975年10月12日。筆者認同范海霞的考證,但先前未曾注意這一封誤判的書信。

[x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36頁。

[xii]《巴金全集》第24卷第238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4年版。

[xiii]《李健吾書信集》第46頁。

[xiv]《李健吾書信集》第57—58頁。

[xv]《巴金全集》第23卷第229—230頁。

[xvi]《李健吾書信集》第73—75頁。

[xvi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33—234頁。

[xviii]《李健吾書信集》第56頁。

[xix]《巴金全集》第23卷第229—230頁。

[xx]《李健吾書信集》第78—79頁。

[xx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34頁。

[xxii]《巴金全集》第26卷第168—169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4年版。

[xxii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35頁。

[xxiv]《巴金全集》第26卷第172—173頁。

[xxv]《李健吾書信集》第62—64頁。

[xxvi]《巴金全集》第26卷第192頁。

[xxvii]《李健吾書信集》第57—57頁。

[xxviii]《李健吾書信集》第72—73頁。

[xxix]《巴金全集》第26卷第197頁。

[xxx]《李健吾書信集》第64—65頁。

[xxxi]《巴金全集》第26卷第221頁。

[xxxii] 姜德明:《過遲的感謝——一封李健吾的遺簡》,《文學(xué)自由談》1998年第6期第73—76頁。

[xxxii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39頁。

[xxxiv]此信為殘簡,無落款日期,寫信是日期《全集》編者判定的。據(jù)巴金1978年4月7日日記“小棠得復(fù)旦入學(xué)通知”、4月10日記“小棠從復(fù)旦直接來……他是走讀生”和4月13日日記“佐臨來談了一會”等語(《巴金全集》第26卷,第230、231、232頁),可以證明《全集》的判定的時間是正確的。(當然,《全集》也可能是參考了信封郵戳等直接材料。)

[xxxv]《李健吾書信集》第71—72頁。

[xxxvi]《李健吾書信集》第70—71頁。

[xxxvii]《巴金全集》第23卷第240—241頁。

[xxxviii]《巴金全集》第26卷第281頁。

[xxxix]《李健吾書信集》第75—76頁。

[xl]《巴金全集》第23卷第244頁。

[xli]《巴金全集》第26卷第338頁。    

(配圖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