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語文學世界的“導游者”
他被魯迅先生譽為“中國最杰出的抒情詩人”。
他寫的《杜甫傳》至今仍是杜甫草堂重要的紀念品。
他從事翻譯工作近60年,堪稱中國德語文學翻譯與研究的先行者和奠基人。
他最早將世界級的現(xiàn)代詩人里爾克介紹給中國讀者。
他就是馮至,曾擔任院系調整后的北京大學西方語言文學系的首任系主任,中國科學院(1977年起分出中國社會科學院)第一批,也是唯一的一批學部委員之一,外國文學研究所的首任所長,一生致力于外國文學的教學、研究和推廣。
四卷本《馮至譯文全集》新近由世紀文景推出。這是馮至譯文首次以全集形式出版,其中,《審美教育書簡》《維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等重磅譯作及卷四大部分內容在市面上均已絕版多年,《哀弗立昂》《智利的地震》等作品則是首次從民國期刊補錄的。書中收錄的譯作手稿、歷史圖片等珍貴圖像資料,其中不少也是首次出版面世。
學貫中西的一代大家
馮至先生既有扎實的國學功底,又有深厚的西學造詣,一生著述廣博,兼有多重身份。
20世紀20年代,就讀于北京大學德文系的馮至加入“淺草社”“沉鐘社”,他一面創(chuàng)作一面譯詩,迅速在新詩詩壇上嶄露頭角。與許多浪漫的詩人不同,馮至的詩作在很早時候就顯示出沉思的特性,也獲得了諸多贊譽,但他敏感意識到了抒情中心主義的缺陷。他創(chuàng)作于20世紀40年代的《十四行集》把新詩從浪漫主義經(jīng)過象征主義推進到中國式的現(xiàn)代主義,成為中國十四行詩的代表作和里程碑。
1930年馮至前往德國留學,開始研讀存在主義哲學和德國文學,并向里爾克和歌德學習,思考如何尋找更加深刻而雋永的表達方式。
馮至關注的詩人多具有濃厚的哲學意味和鮮明的現(xiàn)代特征。譯文全集卷一收錄了馮至翻譯的歌德、荷爾德林、海涅、尼采、格奧爾格、里爾克、布萊希特等詩人的作品。其中,收入了歌德最知名的部分詩作《普羅米修士》《瑪利浴場哀歌》等,以及馮至研究歌德的代表性作品《淺釋歌德詩十三首》。20世紀40年代,馮至曾譯出《浮士德》選段《哀弗立昂》,但此后多種馮至譯詩集未見收錄,編者通過查閱民國期刊予以補錄。海涅是中國讀者熟悉和喜愛的德國詩人,本卷收入了馮至50年代出版的《海涅詩選》、長詩《德國,一個冬天的童話》和《集外詩八首》。
馮至以詩人之筆譯詩,對節(jié)奏、韻律、情緒、氛圍的掌控都恰到好處,堪稱典范。德國波恩大學原漢學系主任陶德文說:“在馮至那里,質樸和充滿藝術性的譯文顯示出了創(chuàng)造性,他把一切都轉化為旋律和節(jié)奏,從其中勃興出一種不可比擬的情緒。”
馮至的譯詩不僅與其創(chuàng)作相輔相成,也對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詩人王家新說:“我們這一代人與里爾克的相遇是通過馮至先生,是與‘馮至的里爾克’相遇。馮至的里爾克也可以說是兩個詩歌靈魂的融合。從馮至翻譯的里爾克那里,我們真正體會到何謂‘詩歌精神’?!?/p>
德語經(jīng)典文學全景呈現(xiàn)
在詩歌之外,馮至譯文還囊括書信、小說、年譜、散文等多種體裁,種類豐富完整。馮至目光如炬,其選取的均為德語文學、哲學領域的經(jīng)典之作,并以親切自然的口吻適應原作深刻而質樸的思想。
全集卷二收錄《審美教育書簡》和《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前者是1793-1794年間席勒寫給丹麥奧古斯滕堡公爵的27封信。在法國大革命背景下,席勒以康德的原則為依據(jù),深刻分析了審美中的諸多論題,認為要改革國家,獲得政治自由,必須首先改善時代的性格,恢復人的天性的完整性。政治問題的解決必須假道美學問題,人們只有通過美才能走向自由。后者是里爾克在30歲左右時寫給一個青年詩人的書簡。他在信中談及青年人內心面臨的諸多疑惑和愁苦:詩和藝術、兩性的愛、嚴肅和冷嘲、悲哀和懷疑、生活和職業(yè)的艱難,探討審美、信仰、寂寞、愛、悲哀等論題的深奧本質。
卷三為歌德長篇小說《維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作為德國“修養(yǎng)小說”最光輝的代表,展現(xiàn)出個人在內心求索與外界遭遇之間所演化而出的壯闊歷程。
卷四收錄馮至翻譯的《歌德年譜》《哈爾茨山游記》《遠方的歌聲》及集外譯文。《歌德年譜》為德國俾德曼編,馮至譯注,詳細考證了偉大詩人歌德的生平、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歷程,展現(xiàn)了一代文豪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互動關系?!豆柎纳接斡洝肥呛D缙谏⑽拇碜鳌<庾g文則收入了馮至發(fā)表過,但生前未收入其各類選集的譯文,包括短篇小說、凡·高書信、克爾凱郭爾隨感等。
“不會說謊,不會虛偽,不會吹牛,不會拍馬”
馮先生治學成果豐碩,但他從不自夸,永遠保持謙遜謹慎的作風。季羨林先生撰文說他“淳樸,誠懇,不會說謊,不會虛偽,不會吹牛,不會拍馬,待人以誠,同他相處,使人如坐春風中”。他以極其嚴謹?shù)膽B(tài)度對待翻譯,每一個用字都仔細斟酌,在幾十年的時光里對一部譯作不斷打磨,直到做出最滿意的版本。
厚厚的四本天藍色封面的書,裝在暗藍色的函套里,觸感柔和,色澤典雅,如山巒靜默、海水深遠,暗合著馮先生的深邃、質樸與謙遜。
一整匣抱在手中,沉甸甸的,那是經(jīng)典的分量。
在外國文學研究界,馮至是公認的一面大旗。但他卻說:“在德國文學豐饒的領域里,我常常把我比作是一個‘導游者’,我把‘游人們’領進這個區(qū)域,在這區(qū)域里能有更多發(fā)現(xiàn)、更深入了解的,往往不是‘導游者’,而是真誠的‘游人’。”期待更多真誠的“游人”能在這位前輩“導游者”的引領下,暢游德語文學世界,樂享“外來的養(yǎng)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