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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人生路盡頭 藝術(shù)大師們留下了怎樣的一幅畫
來源:文匯報 |  文/貝爾納·尚巴 譯/孫慶昕  2021年04月06日08:10
關(guān)鍵詞:藝術(shù)大師

莫奈留下的最后一幅畫是創(chuàng)作于1925年的《睡蓮》。晚年他的雙眼出現(xiàn)了白內(nèi)障,筆下睡蓮色彩更為濃重

梵高的向日葵,莫奈的睡蓮,雷諾阿的小女孩……對于藝術(shù)大師的經(jīng)典名作,人們耳熟能詳。而他們在生命盡頭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幅畫是什么樣的?是否延續(xù)著他們的典型題材?

畫家的最后一幅畫通常不那么容易確定——畫家往往在其作品中只標注創(chuàng)作年份,沒有精確到具體日期。法國歷史學家貝爾納·尚巴所著的《最后的一幅畫》一書,卻以對散布全球的藝術(shù)機構(gòu)和館藏的考證,收錄100位藝術(shù)大師的傳世遺作,擴展人們的眼界。

畫家們的最后一幅畫情形各有不同:有的畫家突然離去,其遺作純屬偶然;有的畫家早已做好面對死亡的準備,有意為這場謝幕畫上完美的句號;有的作品在畫家臨終前幾年就已完成;有的作品直至畫家生命終結(jié)仍未畫完……在解開這一個個謎團的過程中,人們能夠看到藝術(shù)大師怎樣以藝術(shù)的方式探討生命最后的悸動,定格人生路上的勇氣和恩寵。

——編者

竟能預知死亡來臨?

盡管死亡的面目并不安寧,但它也不猙獰。畫家通過各種方式和形象來隱喻自己歸期將至:幕布、積雪、貓頭鷹、壓迫感、野鵝、閃電、烏鴉……

霍珀留下《兩個喜劇演員》

84歲的愛德華·霍珀穿著方格子襯衫和純羊毛褲,坐在高腳凳上,在一旁較低的椅子上放著調(diào)色盤。他神情淡然地凝視著面前豎立的畫架和剛完成的畫作《兩個喜劇演員》。畫中的兩位演員穿著喜劇戲服,似在百老匯上演莎翁名劇。此時是1966年11月10日。

愛德華的這幅畫里有人物亮相,但亮相即退場,兩個身穿純白戲服的演員在向觀眾行謝幕前的屈膝禮。幕布將緩緩垂下,這是在隱喻著愛德華將告別繪畫生涯,抑或?qū)⑴c世長辭?愛德華以臺下觀眾的視角繪出深暗的背景前,兩個演員站在舞臺的臨界處,向前一步即是虛空?,F(xiàn)實與畫景相融,畫中的兩個喜劇演員正如愛德華和他的妻子喬瑟芬,一高一低,并肩拉手,另一只手都貼于胸口,互敬愛意。

《兩個喜劇演員》中的幕簾像一種無聲的預示。不久之后,在圣文森醫(yī)院,愛德華接受了疝氣手術(shù)。術(shù)后,愛德華回到家中。5月的某個黃昏,他在躺椅上悄然離世。妻子喬瑟芬寫道:“彌留之際,他的神情祥和?!倍?,未至一年,她也隨之離開人世。

羅斯科留下《無題×570》

馬克·羅斯科悲觀抑郁,一直試圖自我療愈。1949年,他在美國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看到了馬蒂斯的作品《紅色畫室》,被深深地震撼。從那之后,他幾乎每周都要去看一遍這幅作品,專注地感受畫中景象的浮動,畫中傳達出的內(nèi)涵仿佛將他包圍,并帶走了他。

這幅長方形畫作《無題×570》創(chuàng)作于1970年。畫架之上,一股晃動的鮮紅像僨張的血脈,代表了生命,抑或是地獄。

主動脈瘤的破裂差一點兒要了羅斯科的命,嚴重地限制了他的軀體活動。羅斯科深陷抑郁,一個人生活在畫室里。畫室曾是一間舊倉庫,簡陋空曠,墻上沒有畫作,屋內(nèi)沒有會客的椅子。他在燈光下畫畫,情緒極不穩(wěn)定。他酗酒、抽煙、濫用藥物,與心魔搏斗,最后繳械投降。自殺之前,他剛以高貴恭敬的姿態(tài)將作品交給倫敦泰特美術(shù)館展出。

梵高留下《麥田上的烏鴉》

《麥田上的烏鴉》不是文森特·梵高最后的作品。但長久以來,人們還是把這幅畫當成他的絕唱,宛如德斯諾斯最后的悲情詩。

畫中,風云密布的天空下,一條綠色小路在金色的麥田中深入遠方。最震撼人心的就是麥田上那群凌亂低飛的烏鴉。烏鴉通常被認為是不祥之物,但梵高對這些有著黑紫色羽毛的鳥情有獨鐘。以前在父母家里時,他就經(jīng)常用鉛筆描畫烏鴉。這應該是因為他讀過埃德加·愛倫·坡的詩作《烏鴉》,擁有愛杜爾·馬奈設(shè)計的烏鴉圖案的藏書票,也知道有關(guān)圣·文森特的神話。梵高自幼性格憂郁,他被取名為文森特,這是他出生那天夭折了的哥哥的名字,這注定讓他的一生蒙上陰影:他成了哥哥的替身。

1890年7月27日,星期天下午,梵高背著包,扛著畫架,走出村口,來到麥田邊。他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因為這里取景的角度最好。他鋪開畫布,下筆急促有力,忘我地畫了起來。那天,他很晚才返回客棧,他捂著胸口,步履蹣跚,一言不發(fā)地踱回房間。他胸口的槍傷引起了人們的關(guān)注,梵高對客棧老板說,他想自殺,但沒死成。在之后漫長的24個小時里,天氣炎熱,傷口發(fā)炎,梵高坐在床上喘著氣,痛苦地呻吟著。對匆匆趕來的弟弟說了幾句話后,梵高于星期二凌晨1點辭世。

伴著笛聲沉沉睡去

畫家最后的基調(diào)不一定是哀傷的,有時甚至是歡快的。他們根據(jù)環(huán)境和心情,選用不同的樂器演奏,有鑼、鋼琴、提琴、笛子、風琴、豎琴、威金琴、銅管樂器等

維米爾留下《坐在威金琴前的女子》

1675年荷法戰(zhàn)爭期間,約翰內(nèi)斯·維米爾生意慘淡,靠岳母的房產(chǎn)收租養(yǎng)活一大家人。后來,房租也收不上來了,走投無路之下,他借了1000荷蘭盾維持生活,但無力償還。他的畫室里放著已經(jīng)署名但還沒完成的作品《坐在威金琴前的女子》。

《坐在威金琴前的女子》和《站在威金琴前的女子》這兩幅畫尺寸相同,畫中的女子皮膚白皙,穿著同樣的裙子,梳著同樣的發(fā)型。畫作的背景以玫瑰紅為底色,同時調(diào)和了綠色與淺紅色。但當時的人們對畫中的細節(jié)有諸多挑剔,例如:方磚、踢腳板、墻上的畫框、裙子和掛毯的褶皺等,這些事物的線條畫得不夠精準;低音古提琴和威金琴側(cè)板之間的過渡顯得突兀;窗戶被窗簾擋住,屋內(nèi)的光線應該更為昏暗;等等。雖然細節(jié)不盡如人意,但維米爾成功地讓畫中的女子吸引了觀眾的注意力,她神情淡然,目光明亮羞澀,人們仿佛能感受到她憂傷和婉轉(zhuǎn)的琴聲,時光靜止,心緒飛揚。

達利留下《燕子的尾巴和大提琴》

薩爾瓦多·達利根據(jù)法國數(shù)學家勒內(nèi)·托姆推出的“突變論”,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作品,《燕子的尾巴和大提琴》是其中最后一幅。突變論講的是環(huán)境中微小的變化如何造成行為上的突變。人們在畫中可以看到自行車把手形狀的胡子,還有大提琴和燕子的尾巴。達利的生活因為一些變故而陷入災難,西班牙獨裁者弗朗哥將軍的去世對他是第一重打擊,愛妻加拉離世對他是第二重打擊。達利迅速衰老,像一頭困獸,不停地哭泣、抱怨和號叫,任何靈丹妙藥都救不了他,任何親朋好友都不能安撫他。他躲進小屋,離群索居。

達利推崇數(shù)學家托姆的突變論,在畫中保留七個基本圖案:折疊、褶皺、蝴蝶、燕尾和3個幾何學臍點。為了感謝托姆對他的啟發(fā),達利創(chuàng)作了一幅畫,表達了他對突變論的理解。在畫中起伏形態(tài)的山脈之上,兩條裂縫勾畫出一個裸女的形象。達利的臉在幾何曲線中顯現(xiàn)。一片折疊起皺的葉子像燕子的尾巴,寓意“蝴蝶效應”。

因臥室起火,達利差點兒死在床上。在醫(yī)院接受治療期間,他的醫(yī)生不合時宜地把自己的家人叫來,要和這位藝術(shù)大師拍照合影。隨后的5年里,達利幾乎不見任何人,直到1989年去世前都在探索物理理論。在他床頭的書中,有一本《時間簡史——從大爆炸到黑洞》。

列賓留下《跳舞的哥薩克人》

1924年,80歲的列賓繪制了十幾幅普希金和哥薩克人肖像畫。由于年歲已高,列賓右手拿不起畫筆,只好盡力訓練左手繪畫。由于不能長時間托舉調(diào)色盤,他將一條帶子繞過脖子,把調(diào)色盤掛在胸前,整日堅持創(chuàng)作。晚上,列賓會讀幾頁果戈理的書,喝一小杯伏特加酒,看一眼書架上的軍刀,臉上閃過一絲哀傷。

列賓83歲時創(chuàng)作了大幅作品《跳舞的哥薩克人》,描畫哥薩克人的傳統(tǒng)舞蹈,有雜技、旋轉(zhuǎn)和跳躍。畫中,對角線右側(cè)的大胡子舞者置身彩色旋渦中,穿著閃耀的袍子,爽朗大笑,縱情跳舞。列賓用藍色長線條,融合紅色與金色,展現(xiàn)出節(jié)日自由歡樂的場景和哥薩克人蓬勃的生命力。他一邊用手微調(diào)畫布上的線條,一邊說:“好歡快的場面,即使百歲老人也想?yún)⑴c其中!”列賓非常珍愛這幅作品,前后用了兩年完成。畫架上還有一幅《涅瓦河畔的普希金》,列賓斷斷續(xù)續(xù)地畫了它30年,最后決定放棄。86歲時,他在房前的小路上慢慢散步,看著路兩邊的白樺樹,感慨歲月不饒人。

生命盡頭回眺童年

生命的河流向前流淌,畫家們最后畫下兒時的耶穌,未出世的孩子,充滿童真的馬戲團……這不只是對自身的安慰,更有不同尋常的寓意。

倫勃朗留下《先知西蒙在教堂抱著嬰兒耶穌》

1669年9月,畫家好友范·埃文丁在拜訪倫勃朗·哈爾曼松·凡·萊因時,注意到了未完成的《先知西蒙在教堂抱著嬰兒耶穌》。畫中,年老的西蒙像倫勃朗本人,他視力衰退,閉著眼睛,依靠僅有的觸覺行動。西蒙穿著暗紅色大衣,留著雪白的胡子。他粗糙的大手宛如搖籃,抱著初生的耶穌。這個以倫勃朗孫女為模特的嬰兒看起來光彩奪目,代表著人類的未來。1669年3月,倫勃朗的孫女蒂蒂亞出生。同年6月,他的兒子泰特斯死于鼠疫。

1669年10月2日,倫勃朗接見了一位系譜學者。這位學者將他的物品統(tǒng)計并整理出了一份清單。第二天,不知何故,倫勃朗徹底放下了畫筆,永別人世。5天后,倫勃朗葬于阿姆斯特丹西教堂,毗鄰他的兒子泰特斯的墓地。

1669年10月底,畫家范登·??嘶魻杹淼絺惒实漠嬍遥吹綁ι系摹断戎髅稍诮烫帽е鴭雰阂d》。他被背景深處的面孔迷惑,鼓起勇氣用抹布清潔畫面,拿起畫筆,蘸上油彩,把西蒙旁邊圣母的神態(tài)修改成低聲祈禱的狀態(tài),仿佛是在祝福倫勃朗。

席勒留下《家庭》

1918年,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最后一年,埃貢·席勒創(chuàng)作了《家庭》。這幅畫于4月在維也納展出,當時的名字是《蹲著的夫婦》。席勒創(chuàng)作此畫時,不知道妻子埃迪特已經(jīng)懷孕,當他得知這個消息后,有些驚慌失措地沉默了一陣兒。同年10月,席勒修改了這幅畫,在其中增添了一個孩子。最后這幅畫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一張沙發(fā),一把椅子,夫妻赤裸著身體,一家三口幸福相依。丈夫膝蓋抬起,雙目圓睜,平靜地看著前方;妻子眼皮低垂,瞥向地面,無憂無慮;孩子在媽媽肚子下方,有一雙像海豹一樣的眼睛。

《家庭》這幅畫里沒有席勒標志性的花體簽名。畫中的場景是席勒心目中家庭的樣子,有愛人,有孩子,一家人相依相偎??上朗聼o常,想象中的圖景并沒有變?yōu)楝F(xiàn)實。1918年10月31日,西班牙流感蔓延至歐洲,也毀滅了這個小家庭,懷有6個月身孕的埃迪特去世了。3天后,席勒也撒手人寰,年僅28歲就英年早逝。

修拉留下《馬戲團》

喬治·修拉30歲時,作品《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遭受了負面評價,但他沉默以對,堅韌自信,開始創(chuàng)作《馬戲團》。這幅畫描繪了在蜜糖面包集市上,馬戲團演出的夜景。為了畫好這老少皆宜的馬戲團表演,修拉去離家不遠的費爾南多馬戲團臨摹。他每天上午觀看和聆聽表演,并為臺上的主角馬奇士鼓掌。修拉畫了幾幅速寫和一大幅草圖后,開始正式創(chuàng)作這幅《馬戲團》。

畫中,小丑的背影將畫面一分為二。在一匹奔跑的白色駿馬上,站著一位騎士。騎士的左腳踩在馬屁股上,傾斜身體以平衡離心力。雜技演員在空中翻轉(zhuǎn),樂師們彈奏樂器,演職人員各就各位。觀眾席是社會的浮世繪,最上邊的觀眾戴著鴨舌帽,最下邊的觀眾穿戴隆重,像連環(huán)畫或小說里的插圖。畫面基調(diào)采用黃色,偶有天青色和祖母綠色。奇怪的是,《馬戲團》還沒完成,修拉就把這幅畫寄給了某個沙龍,以參加在香榭麗舍大街上舉辦的展覽。

展覽于1891年3月23日(星期一)舉行。星期四,修拉因白喉咽炎病倒。星期日,他在巴黎馬真塔大街110號公寓3層的母親家中離世。報紙上有關(guān)于《馬戲團》的報道,也有修拉的訃告。展覽結(jié)束后,這幅畫被送回修拉母親家中,掛在修拉逝世時安眠的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