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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加繆女兒卡特琳娜回憶父親:他或許從未融入巴黎文化界
來源:澎湃新聞 | 范佳來  2021年04月15日08:02
關(guān)鍵詞:加繆

“人終有一死,而他們活得并不幸福”。1944年,25歲的法國作家加繆在《卡利古拉》中寫道。

作為天才型作家,加繆29歲時出版《局外人》,并因此在法國文壇聲名鵲起。44歲時,他憑借《西西弗斯神話》《鼠疫》《反抗者》等作品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在寫作最后一部長篇小說《第一人》時,不幸因為車禍離開人世,當(dāng)時他年僅47歲。生前,加繆曾在紙上列出一組詞語:世界、痛苦、大地、母親、人類、沙漠、榮譽、苦難、夏日、大海。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他大半生的關(guān)鍵詞。

加繆的作品在中國讀者中擁有廣泛的知名度,而新冠疫情的突然爆發(fā),也一度讓人們重新審視和閱讀加繆(其中以《鼠疫》為最)。在加繆筆下,暫時結(jié)束的鼠疫依舊如同西西弗斯背負的巨石,隨時會再一次從山頂落下,反抗者也依然在承擔(dān)著巨石的重負,但每一次他們都竭盡全力把石塊打得粉碎。在這些反抗者身上,涌動著經(jīng)過痛苦與勇氣磨礪的強勁生命力。

加繆的故事,在他生前與身后都具有傳奇色彩——生前,他因政治立場與薩特決裂,并受到巴黎知識分子界的孤立,直到柏林墻倒塌后才被承認價值;除文學(xué)作品之外,他的出眾外表和風(fēng)流的私人生活也讓這位作家在讀者中擁有極高的關(guān)注度。對此,加繆的女兒、也是他文學(xué)遺產(chǎn)監(jiān)護人卡特琳娜?加繆坦言:“我并不擔(dān)心將父親的脆弱一面展現(xiàn)出來:他作品中的力量正是來源于此,他總是承認自己的弱點?!?/p>

最近,隨著《西西弗神話》在中國再版,澎湃新聞記者以書信的形式對話了卡特琳娜。在新書扉頁中,她這樣寄語中國讀者:“我父親的著作是為全人類所寫的,他將所有人看作平等的,并為他們發(fā)聲。雖然他出生于北非的阿爾及利亞,但也深受東方文化影響?!痹谒磥恚巴剖仙竭@場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實一顆人心”對中國讀者來說有更深的意義。

她也表示:“生命是變化,我愛我自由的父親。我并不擁有關(guān)于加繆的真理。一個作家和他的作品活著,僅僅是因為他們對著別人說話,我尊重所有那些對人和作品感興趣的女人和男人的觀點?!笨ㄌ亓漳?加繆

卡特琳娜?加繆

澎湃新聞:你提到加繆雖然生于北非的阿爾及利亞,但是他也深受東方文化影響。是否能向我們介紹一下加繆是如何受東方文化影響的,這一點是否有在他的作品中體現(xiàn)?

卡特琳娜:在一封1934年給朋友(Claude de Fréminville)的信件中,父親寫道:歐洲人想要創(chuàng)造時代,但東方人是時代造就的。我覺得父親應(yīng)該讀過奧義書,他以前跟我們講,當(dāng)一個人無法改變環(huán)境時,應(yīng)該試著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

澎湃新聞:2020年爆發(fā)的新冠疫情讓很多人又開始讀起了加繆的《鼠疫》。疫情在法國也非常嚴重。在與疫情抗擊的過程中,我們會對加繆有新的理解嗎,他的作品是如何啟發(fā)我們的?

卡特琳娜:我覺得大家對父親的作品沒有新的理解。但說實話,我不知道。每個讀者都是一個獨特的個體,將他自己的情感和體驗帶入一個作品。但是,通過我收到的信件,以及我在世界各地認識的人,我知道我父親的作品活在讀者的心中。

澎湃新聞:加繆多次否認自己是存在主義者,但是他依然被歸于存在主義范疇。你認為這是人們對他的誤解嗎?

卡特琳娜:是的,確實是對他的誤解。所有以“主義”結(jié)尾的詞對父親來說都很模糊,因為它們是濃縮的概念。

澎湃新聞:《西西弗神話》是加繆非常重要的一本書,他在其中表達了自己的思想。你是否了解他是在什么情況下創(chuàng)作《西西弗神話》的,又是如何構(gòu)建起自己的“荒誕”哲學(xué)觀的?在創(chuàng)作《西西弗神話》的時候,他是被朋友影響,還是受當(dāng)時文化環(huán)境影響呢?

卡特琳娜:父親很早就在構(gòu)思三個主題的寫作,每個主題都要寫一本小說、一本劇本和一本散文:“荒誕”主題:《局外人》《卡里古拉》和《西西弗神話》;“反抗”主題:《鼠疫》《正義者》和《反抗者》;“愛”主題,小說《第一人》、關(guān)于復(fù)仇女神涅墨西斯的散文,還有關(guān)于浮士德的劇本?!段魑鞲ド裨挕穼儆诨恼Q三部曲,是在1938到1941年間寫成的,地理上也跨越了阿爾及爾、巴黎和奧蘭這三個地方。

在寫作《西西弗神話》的時候,父親還不屬于巴黎文化界。事實上,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正融入過那個圈子。

澎湃新聞:你怎么看待加繆與薩特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都知道,他們曾經(jīng)非常親近,但后來因觀念不和而決裂了,你認為是什么導(dǎo)致了他們的決裂?有學(xué)者提到薩特不是加繆的靈魂伴侶,他真正的靈魂伴侶是熱內(nèi)·夏爾(Rene Charles),對此你是如何看待的?

卡特琳娜:據(jù)我所知,他們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非常親近,而他們的友誼是在《反抗者》一書出版后破滅的。父親認為結(jié)果不能決定手段,如果在某些時候暴力是必要的,也絕對不應(yīng)該是正確的,但薩特持有相反的觀點。如果說熱內(nèi)·夏爾是父親非常好的一個朋友的話,我覺得他在文人圈里最親密的朋友應(yīng)該是路易·吉洛(Louis Guilloux)

澎湃新聞:你提到過“加繆在永遠是法國的局外人”。在當(dāng)時的法國文壇,他非常孤單。你認為,學(xué)界是什么時候開始重新審視并認可加繆的成就的?

卡特琳娜:我認為《第一人》出版,以及柏林墻倒塌之后,他的境遇得到了一些改變。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確定學(xué)界是否認可了他的成就。在今天的法國,人們會強制性給人貼標(biāo)簽,但是這在我父親身上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你沒辦法將他歸類。無論如何,一個作家的價值并不基于學(xué)界的認可,而是基于讀者的內(nèi)心。

澎湃新聞:加繆已出版的作品僅僅是他想表達的一小部分。他的最后一部小說《第一人》經(jīng)由你編輯后出版。你認為在車禍之后,還有什么是他想要表達但未能表達的?從《局外人》到《第一人》,你認為加繆在創(chuàng)作的不同階段中,是否改變過自己的想法?

卡特琳娜:《第一人》是父親的新系列的第一部作品,這個系列的主題是“愛”。這本應(yīng)是一部很長的小說,是他的《戰(zhàn)爭與和平》,這話是他自己說的,因為托爾斯泰是他非常崇敬的一位作家。

在上世紀30年代,很早期的時候,在他的筆記里,他就描述過自己的寫作計劃。讓人震驚的是,他后來的寫作與這個計劃非常貼近。對于他想要表達的和想要寫作的東西,他有著非常清晰的計劃。不過雖然如此,他還是對自己的作品和藝術(shù)作品常常抱有自我懷疑。

澎湃新聞:讀者們不僅關(guān)注到了加繆的作品,也關(guān)注到他的長相。有些人甚至將他稱為“最帥的男作家”,你認為加繆出眾的外表會影響人們對他作品的理解嗎?我有點好奇加繆本人私下是否也談?wù)撨^這個問題。

卡特琳娜:他有一次在一篇訪談中開玩笑稱,自己是法國演員費南戴爾(Fernandel)、美國演員亨弗萊·鮑嘉(Humphrey Bogart)和日本武士的混雜。但他是開玩笑的。因為我認為,僅僅是活著已經(jīng)很難了,因此,一個人的外表是非常次要的東西。

澎湃新聞:加繆有過許多情人,他和情人瑪利亞之間的信件也是由你編輯后出版的。你在讀這些信件的時候,是否會認為這是對你母親的不忠?你認為出版這些信件是否會將你父親的脆弱一面展現(xiàn)出來?

卡特琳娜:我母親是知道父親與瑪利亞之間的關(guān)系的,他確實沒有對我母親一人忠誠。母親絕對從中受到過傷害,但父親總是帶瑪利亞融入到我們的生活之中。我并不擔(dān)心將父親的脆弱一面展現(xiàn)出來:他作品中的力量正是來源于此,他總是承認自己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