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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守護荔波的名字
來源:文藝報 | 左中美(彝族)  2021年05月10日11:49

臨街三開的中堂門,中門最大,左右略小。從右門進去,門內(nèi)右側(cè)是一張橫放的大案桌,桌后有椅子。與案桌垂直的方向,靠里墻是一面藥柜,上面是一排一排的小藥屜。自然,案桌和藥柜都很舊了,因為案桌后面沒有坐郎中,桌上亦沒有抓給病人的藥包,開處方的紙箋、毛筆、硯臺等物件,使得這案桌顯得有些空落落的。想必,藥柜上那一排排的小藥屜里也已經(jīng)沒有散發(fā)著苦甘氣味的各種藥草了。案桌、椅子、藥柜、藥碾、外面的門、門上的匾額,乃至這整座四排三間土木結(jié)構(gòu)的民居瓦房,與曾經(jīng)在這方屋子里生活、成長,后來又從這里出發(fā)走向外面的那個青年的名字一起,共同作為一種舊的紀念,清晰留存在荔波的記憶里。

貴州,黔南,荔波縣城北向陽路21號,鄧恩銘烈士故居。頂著中午的明烈陽光,許多人前來瞻仰。臨街的舊木門前,以及門內(nèi)并不寬綽的屋子和院子里,有的跟在講解員后面靜靜聆聽,有的獨自默默瞻仰,又或是輕輕撫摩其中舊物。而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從進了那道門,便被這屋子里的某種氣息包圍著,臉上的神情以及目光不自覺地變得安靜乃至肅穆起來。這舊屋子里的一桌一柜、一椅一幾、一縷一物,無不印記著舊時曾在這屋子里生活過的人的氣息,在四下里無聲地縈繞。

鄧恩銘,這個將生命永遠定格在30歲的荔波水族青年,1901年出生于距離荔波縣城20公里的玉屏鎮(zhèn)水浦寨。6歲上私塾,10歲進荔泉書院讀書。12歲,隨家遷入縣城,進入新式小學學習。16歲那年秋天,這個水族兒郎離開家鄉(xiāng)外出求學。從此,走上了他不一樣的人生之路。

故居里,與進門來的藥堂相連的里間是少年鄧恩銘的臥房,窄窄的房間里,光線有些暗,與藥柜相靠背的是他的床,青藍印花被面的薄被子整齊地疊在床上。床前的腳凳上,放著一雙嶄新的黑面剪口布鞋,明顯地,這雙鞋做得有些大,只是無以猜度其間有著怎樣的寄意。屋內(nèi)朝著院心的小窗下是少年的他曾在上面學習的書桌,光從窗口斜斜地落進來,落在桌上放著的筆架、硯臺上,以及一應(yīng)學習用具上。穿過屋子是內(nèi)院,并不寬闊的院子,用一道墻隔開成兩進,在隔墻的正中是一道圓拱形的月亮門。院子的一角有一盤舊石磨,據(jù)說,少年鄧恩銘在家時,學習之余常常幫助經(jīng)營豆腐坊的母親磨豆腐。

進來參觀的人們從這故居的樣貌里,已然能夠看到這個家當時的情形:父親開診所行醫(yī),母親做豆腐坊,操持家務(wù)。這是一個雖不能免于辛勞,卻能靠著自己的辛勤勞動薄有溫飽的家庭。因著父母的辛勤操持,鄧恩銘在6歲時得以進入私塾學習,后又進入荔泉書院,12歲時又舉家遷入縣城。在來到縣城的鄧恩銘故居之前,我們曾去瞻仰了鄧恩銘的出生地、在水浦老寨的故居,在水浦故居一棟獨立的屋子的中堂門額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木牌:鄧家藥堂。從牌上可以獲知,鄧家在水浦老寨時就已經(jīng)開診所行醫(yī)了。藥堂前一方干凈的場院,右側(cè)一棵說不出名字的樹下塑了兩個坐著的銅人:一個50來歲的水族婦女,旁邊一個托頜靜聽她說話的孩子。那個孩子,想必便是幼年鄧恩銘的模樣了。屋子的左側(cè)是一方池塘,陽光下,池里的睡蓮開出了紫紅的三五支。屋子的前面便是廣闊的稻田,七月的熏風里,從一派深綠的田野上,飄來陣陣的稻香。

——想必,1917年的那個秋天,鄧恩銘離開小城荔波遠行的時候,水浦老家的稻田,也正這樣地散發(fā)著稻香,甚而,還要更濃厚一些。村莊的人們又一年的辛勞和汗水,就要贏來香美的收獲。而那個從水浦老家走出去的16歲的少年,帶著簡單的行李,告別家人,告別他生活了數(shù)年的樟江岸上的小城荔波。在傳統(tǒng)的中國家庭里,大多有著子承父業(yè)的傳統(tǒng),而這個行醫(yī)家庭里長大的孩子,走出了家門,走向了廣闊的、未知的遠方。

1931年的4月,鄧恩銘與另外21位同道一起,在濟南緯八路刑場殉難。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他的《濟南的冬天》里面寫過,濟南的冬天,水是不結(jié)冰的,“不但不結(jié)冰,倒反在綠萍上冒著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天兒越晴,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4月,時令已入仲春,在濟南,水上的綠萍想必是愈發(fā)地綠起來了,天空中早早有了許多美麗的風箏。而對于鄧恩銘以及他的同道們,他們念想中家國的美好春天,還在更遠的遠方。“植樹節(jié)快到了,朱大人家后頭我們家的祖墳邊,一定要多栽柏枝樹,中間雜一兩株樟樹,景致更加好看,千萬不要再誤了……母親的身體總要好好保養(yǎng),多吃有營養(yǎng)的東西,千萬不可亂吃藥……”家書里的殷殷叮嚀,寫下離家的孩子對故土與親人的切切牽念,而他最后的目光,已再也看不到故鄉(xiāng)的山水。

而亙古流淌的樟江卻記著他,荔泉書院卻記著他,水浦的村莊和田野卻記著他,荔波這片養(yǎng)育他的土地卻記著他。在樟江河畔的小城荔波,你會一次又一次地遇見這個名字:鄧恩銘,遇見用這個名字命名的廣場、道路、學校。

在荔波縣城北向陽路21號鄧恩銘故居左前方不遠,有一株巨大的古榕樹,枝繁葉茂,纏繞其上的藤蔓綠葉紛披,隨風飄拂。榕樹下,而今是一個寬闊的廣場,一些老人在樹下乘涼,許多孩子在樹下玩耍。這古老的榕樹,想必它一定還記得當年曾在這樹下玩耍的那個孩子。那個在秋天離開家鄉(xiāng)的孩子,至今還沒有回來。榕樹還要在這里,為他守護著他的家,守護著這方曾養(yǎng)育他的山水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