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家和他的鄉(xiāng)村朋友》
《李作家和他的鄉(xiāng)村朋友》
作者:李約熱
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7月
ISBN:978-7-5321-7968-8
定價:68.00元
人臉上的晨昏最是驚心動魄
心有不甘。
“不甘”什么? 既是一種混沌的感覺,又是一種走神恍惚的里子被鎮(zhèn)定果敢的面子遮蔽的事實;是看得見又說不出,或者說看不見又猜不準,著急、上火,六神無主,卻又漫不經(jīng)心,就是窒息也要面帶微笑裝鎮(zhèn)定的事實。
——看不出來的虛弱,就是一個作家的日常。心有不甘。
大地上人來人往,早場、中場、夜場,場場皆有悲歡。但是,遍插茱萸,就是少一人。這個人也許就是我。
心有不甘,確實不該是“我”,這個作家的日常。
這是不好的事情,我心生倦意已久。對著自家七樓窗外的晨昏,我常常陷入懷想,流水一樣的日子過于寡淡,時代在門外邊吵鬧,隱約聽得到,看得到,但真相盡失。廣西多雨,那一年我在右江邊一個茅草屋下躲雨,那雨下得好大,偏偏右江邊又生長很多闊葉植物,大顆大顆的雨水打在葉子上面,聲音像子彈打在鐵皮上面那么嚇人,當時我就想,要把廣西寫好,繞不過這些雨水。當然僅有雨水是不夠的,寫作者最大的敵人不是雨水,而是人臉。想起來慚愧,我們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去仔細端詳一張人臉,人臉上的晨昏最是驚心動魄。
2018年,一個不平凡的年份,就這樣到來。
之前的2017年,整整一年,我讀索爾?仁尼琴、凱安?波特、茨威格、羅伯?格里耶、赫拉巴爾、遠藤周作、陀思妥耶夫斯基、格雷厄姆?格林、奧茲、伯恩?哈德、馬龍?詹姆斯、大江健三郎、三島由紀夫、米蘭?昆德拉、何塞?塞拉、米洛拉得?帕維奇、莫迪亞諾、舍伍德?安德森等作家的作品,驚喜多于沮喪。接下來的2018年,我將怎樣?
2017年讀書,2018年行走。
正好有一個機會,我被安排去參與精準脫貧工作。這是最好的安排。
開始我喜憂參半。喜的是這回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人群,而且一去兩年,文章開頭說的心有不甘,也許會有所緩解。憂的是生活規(guī)律會被打亂,跑步、看書、寫作的習慣,將被另一種忙碌所代替,這可不是平時下鄉(xiāng)采風,各種情況都有人打點,這可是真正的“深扎”,我一時半會肯定不適應(yīng)。
2018年3 月19 日,帶著復(fù)雜的心情,我來到五山鄉(xiāng)三合村。
五山鄉(xiāng)三合村離中越邊境70 多公里,全村10 個自然屯,人口4260人,建檔立卡貧困戶269戶。這269戶,每戶人均收入每年要達到3600 元以上,且吃穿不愁,有穩(wěn)固的住房保障,孩子九年義務(wù)教育有保障,人人醫(yī)療有保障,才算脫貧。
這“兩不愁三保障”,就是我們這些扶貧隊員工作的重點。到三合的第一晚,我還是出差在外的感覺,還是那種即將來去匆匆的外來客的感覺。到三合的第一晚,我眼睛適應(yīng)不了眼前的黑。三月,殘冬猶在,天黑得早,七點不到,眼前什么都看不見,像一張紙,被墨水浸透,黑得很新鮮。以前我的夜晚太亮,眼前的這種黑讓人不舒服,我心里有點發(fā)慌。
蛙鳴聲從樓下傳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青蛙的叫聲了,三月的蛙鳴嫩聲嫩氣,多么陌生的聲音,像來自另一個星球。在城里我住在快環(huán)邊,每天都是車流的聲音?,F(xiàn)在,熟悉的聲音被蛙鳴代替,就像聽到車流的聲音時我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好一樣,在鄉(xiāng)下聽蛙鳴,我也沒能聽出詩意。每種聲音都有屬于自己的地盤,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它都會按時響起來。這個時候,青蛙的叫聲提醒我,我真的要開始我的鄉(xiāng)居生活了。從今天起,我將要面對各種各樣來自鄉(xiāng)村的“響聲”。
我住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宿舍樓五樓(從住的地方到村部開車只要五分鐘),樓下就是田壟和病房。他們跟我開玩笑,說你住在衛(wèi)生院宿舍,可以看到女護士。我說,女護士一般都戴著口罩,我只能看到病人??傊?田壟和病房,是很有意思的組合,人生一世,無非生和死,這田壟和病房,真是寓意深長啊。接下來的七百多個夜晚,大部分時間我將一個人,獨自在這里。
我算是真正進入人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