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21年第5期｜高鵬程：悖謬之詩（組詩）
編者說
高鵬程新詩一組，以辯證的內(nèi)容，富有節(jié)奏的文字，于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深省外部世界對自己內(nèi)心的影響。
悖謬之詩（組詩）
高鵬程
蝴蝶之重
我相信一只蝴蝶的重量
約等于21克，104克拉，靈魂的重量
如果偏重了，說明你還有未曾卸下的負擔
如果偏輕，說明你對另一個靈魂有所虧欠
蝴蝶飛舞
一陣來自天堂的風托載著它
光線穿過半透明的蝶翅
薄薄的陰影里
一邊是塵世的眷戀
一邊，是對另一只蝴蝶深深的悔意
蘆荻之辨
我曾指給你蘆花與荻花的區(qū)別
喏，那蓬松細密的，那清白舒朗的
事實上，它們的區(qū)別并不大，
它們都有過被稱之為蒹葭的青澀時光
有過少女如瀑般的青絲，有過秋風
一天緊似一天的逼迫
有過一夜蒙霜之后微微發(fā)紅而后迅速變白的發(fā)際線
人群中，你看到過一個老年婦女和少女一樣
清澈的眼神嗎？你看到過
一個少女和一個中年婦女臉上同樣的憂戚嗎？
所以請你不必刻意去區(qū)分它們
“楓葉荻花秋瑟瑟”，
“蘆花開了，野茫茫一片，
人世間到處都是茫茫無用的真情”
你看它們并肩站在那里，一個并不是一個的另類
而是蒼茫的孤獨，是孤獨的復數(shù)
斑鳩
我曾無數(shù)次聽到它的叫聲
有時在難眠的深夜，有時在寂靜的正午
它的叫聲急切、隱忍
但我從未見過這種鳥。
有一次，我似乎看見它了，窗外樹梢間
一團小小的黑
但不是，它只是樹葉晃動的暗影。
就這樣，這只我從未見過的鳥
始終若即若離。
它怯懦、又急切的鳴叫，撫慰了我經(jīng)年的寂寞
我甚至覺得它并不在別的地方，它就出自于
我的胸腔和喉嚨。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
有一次，午睡后的恍惚中，我忽然看見了它
立在對面屋頂煙囪上的一只
小小的身影
——第一次，我看見了這種鳥，清晰而又陌生
仿佛我，仿佛孤獨本身。
湖畔一夜
湖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這種力量在你
未曾抵達湖泊之前，就能感覺到。
首先是一股潮濕的氣息，植物和女性
的氣息在控制著周圍的一切。
然后是我們對于水下世界的好奇。每座湖泊下面
都生活著我們不認識的小孩，他們會濕漉漉地
爬進你的夢中。
我記得少年時代的夢，被一個少女
水草般的長發(fā)纏繞。醒來的枕邊，總有某種
揮之不去的腥味。而白天的湖泊，會被收起
裝在她的身體里。僅僅留下臉頰上
墨綠色蘆葦掩映著的兩孔深潭似的眸子
風
風在吹。整幢房子像海上的船在漂移。
一個失眠的人，被風吹成了空曠的碼頭。一團
破舊的漁網(wǎng)。
大風吹動。一艘船依舊在陌生的水域打轉(zhuǎn)。
一團漁網(wǎng)打滿了死結(jié)。
多少人事如過江之鯽，被一一漏掉。
大風吹動，星辰紛亂。
拂曉時分
一個失眠的人，被吹成了一盞陳舊的風燈：
生銹的外殼，魚骨一樣
細瘦的柵欄，守著一盞微弱的漁火
——那唯一一粒尚未走失的星辰。
【高鵬程，1974年生，寧夏人，漢族，現(xiàn)居浙江。中國作協(xié)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22屆青春詩會成員，曾就讀于魯院21屆高研班。詩文見《詩刊》《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十月》《鐘山》《天涯》《山花》《北京文學》《文學港》等。曾獲浙江青年文學之星、浙江省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人民文學新人獎、國際華文詩歌獎、李杜詩歌獎、徐志摩詩歌獎、《朔方》等刊物雙年獎，詩刊社中國詩歌網(wǎng)首屆十佳詩集等獎項。著有詩集《海邊書》《風暴眼》《退潮》《縣城》《江南：時光考古學》《蕭關(guān)古道：邊地與還鄉(xiāng)》《細雨海岸》，隨筆集《低聲部》等?！?/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