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2021年第9期｜施茂盛：靜穆時分
靜穆時分
施茂盛
把這個消息傳遍整個縣城
輪到這個早晨從它自己的時辰醒來
街旁的梧桐在即將涌來的鳥鳴中翻新
一輛灑水車向卵石斜坡駛去
這第一波的清流，已來到你身上
樓頂，避雷針吸附住光線
云團隨之松開，像一群騎手退向幕后
感覺有一種新的結構，在形成
在重置的場景被固定下來
小區(qū)的水塔又粉刷了一遍
一片寬闊的陰翳吐出它堅銳的一角
圍墻上新描的標語有點晃眼
它們，也只是些應景之作
而菜市場有更為傳統(tǒng)的叫賣聲
土豆和辣椒似乎隨時會改變時下的口味
但魚販們并不在意。他們從
一只鸕鶿的眼中認出升起的潮汐
我好像已經預見有一場臺風將要過境
所以開始清理陽臺上雜亂的盆栽
這次，你也不必太過灰心，你可以
騎著單車，把這個消息傳遍整座縣城
被那絲綢般的靜穆所籠罩
臨近傍晚的壽安寺傳來綿長的誦經聲
整條街巷因此陷入莫名的靜穆中
小鎮(zhèn)的每位居民都已習慣了這一切
但并不認為與他們的生活有什么關聯(lián)
隔壁雜貨店的生意依然冷冷清清
偶爾也有獨行的旅人來此光顧
他們似乎更多在尋找記憶的某個支點
期許從這恍惚的氣息中重獲啟蒙
斜對面的小診所總是整天半掩著門
那位獨守的醫(yī)生已屆中年，頭禿得厲害
或許他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經歷
足以讓他在自己的命運里安然度過
今天，理發(fā)師談論的已是另外一個話題
去年此時有位少年常來聽他聊老輩的舊事
現(xiàn)在他在對岸那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
時不時會念及理發(fā)店屋頂那側漏的星光
而盛夏的涼在綠蔭深處一點點堆積
苦楝樹下，一群小憩者開始收攏心緒
那位最為年長的與我有著多年的友誼
落暮中我們被那絲綢般的靜穆所籠罩
初春清冷的江南別有因果
今年初春清冷的江南別有因果
斜坡上那些黑松仍保持著粗糙的輪廓
沿路的桃樹看上去也是空的
現(xiàn)在，它們在遺漏的某個瞬間
空氣中有暗自運行的粉末
正在有意訓練我的嗅覺
前些日子的一團雪還殘留著體溫
在鷓鴣的眼中它剛剛開始融化
星空下，小縣城變得妥貼起來
外表像是被重新描繪過一般
從東河沿向嘉年花苑的這段柏油路
或許也是遠郊最為隱蔽的曲徑
時光仿佛是一支徐緩的副歌
只可詠嘆，卻無法領受它的本意
那些與我擦肩而過的行人
甚至被簡化，被停格在彼處
午夜訪友回來，我終于可以了卻了
初春的江南慣常有不經意的疏忽
會有一些重逢，似乎意有所指
但通常情況下，卻又總是不明所以
趕在驟雨來臨前回家酣睡
讓風景在自己的鏡像里停頓一會
只露出電信大樓的輪廓
悶熱的風結下一個個旋渦
像在云間埋一匹匹小型馬達
街上，闊別的人群無差別地嘈雜
似乎被一股松垮的力所占據(jù)
他們在相互牽引中失去了含義
直到把對方推開，回復到某個單體
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在想
必須找到那個時辰
讓一天中的歡愉和煩憂
盡量保持得久些、更久些
差那么一點，我就如愿以償
當廣場上啄食的鴿群突然陷于靜默
一幅熟悉的畫面徐緩展開
爾后又掩映在陌生的細節(jié)里
這些細節(jié)有時光不經意的疏忽
此刻，小鎮(zhèn)因此顯出不同以往的原貌
而天邊的隱雷也已透露動機
我要趕在驟雨來臨前回家酣睡
河面的沉默就像一杯苦茶
河面的沉默就像一杯苦茶
通透，但也有著熟知的況味
等過了整個冬天，焦黃換了嫩綠
我才領悟它拒絕的是什么
從河底掘出的一把終老的淤泥
可以看見我肺腑中逐漸冷卻的倦意
襯在底部的那些闔眼的臉龐
照徹了這小鎮(zhèn)搖晃不止的夜晚
河兩側的防護林塞滿坍塌的鳥窠
廢棄的水塔像一座重被啟用的哨所
而煤氣廠墻上依稀可見的標語
像在等待時光煥發(fā)所賦予的新意
我騎單車從河畔飛駛而過
側旁的小集市看上去銹跡斑斑
初春的覺醒中，那遠空清冷的煙火
未尚不是一種新鮮的傷感
再往前，河道在拐角開始變窄
然后將紊亂不整的居民區(qū)一隔為二
這里，我曾與一位少年相遇
他幾乎接受了記憶全部的啟蒙
所有的良愿并不急于一時
又是一年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
空氣中有些因子開始活躍起來
整個小區(qū)像是浸泡在液體里
稠滯的嗅覺延緩了感知
我的感知是在舊物中轉輾反側
看上去若有所失，但終將有所收獲
巷陌苔花鋪道，仿佛換了模樣
它此時占用的是黃昏的一半余暉
黃昏，一顆溶解的藥丸治愈它
而春風卻在加重我的憂慮
從此經過，我看見了自己的余生
被遺忘在公園沿河的長椅上
時光在塔樓的鐘聲里沉淀下來
形成了這座小鎮(zhèn)斑駁的底部
失修的煤氣廠會有一個別致的春天
若在天上，它必是群星的一員
唯有我變成了心存芥蒂的人
時不時想起這幾年的境遇
或許所有的良愿并不急于一時
天氣轉暖會有更多落英化泥
我忘了今天還有一場夜宴
暮晚時分，小區(qū)開始停電斷水
物業(yè)告知，是智能系統(tǒng)出了問題
在這難得一有的無所適從中
我?guī)缀跬私裉爝€有一場夜宴
原本可以做些別的事，但越來越多的人，
會深陷此刻的散漫里
白天他們在社區(qū)中心辦理著各種登記
現(xiàn)在，他們的熱情似乎早已消盡
而天氣轉涼也讓人猝不及防
初秋第一個周末，影院門前的木椅
將被候場者擠滿，整個場景
看上去彌漫著挽詩的氣氛
情況或許并非想像得那么糟糕或許更甚——
霞光從烏云中分裂，越過靜穆的樓頂
秋風加重，一排排林道樹愈加飽滿
一輛破舊的公交車夜色中緩緩駛停站臺
夜色中，我將一路步行至城西
一顆孤星有負般露出愧疚的眼神
欲望在成形，卻不能唾手可得
但你必須忍住，別跟憂傷一般見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