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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文藝》2021年第10期|徐漢平:在章介生最后歲月里戒香煙
來源:《長江文藝》2021年第10期 | 徐漢平  2021年11月02日07:55

我靠頂層天臺欄桿嚼口香糖,右食指在手機“備忘錄”上寫文字。要寫的文字事先打好腹稿的,還算順溜。文字發(fā)上朋友圈,稍轉上身打了個哈欠,就瞅見章介生。他躺天臺篾椅上,抬手向我勾一下,又勾一下,示意我過去。這頂層八樓的天臺上空,秋高氣肅,有只老鷹在盤旋。

我們兩家天臺之間那堵磚墻的高度,依舊是樓房建成時的一米五,沒有跟風從眾在上頭壘磚塊升高,站自家天臺可以互通有無,而且都放置一架小木梯。有時,我和童愛芬爬過去;有時章介生和薛曉云爬過來,一起打撲克,或者干點別的什么。這八樓頂層的格局大同小異,小半天臺多半房,天臺上除了花花草草,也就一副石質桌凳而已。我登上木梯子,有點“山高人為峰”感覺。一些抖音直播間常見這一句,不少書家都喜歡寫它,下一句是“海闊心無岸”。童愛芬正團在樓下客廳沙發(fā)上玩抖音,而薛曉云在廚房里燉鴿子,我則越墻而過向章介生走去。此時此刻,我們這些個閑人也就這狀態(tài)了。

在一只鼓狀石凳坐下來。我一邊褲兜放有口香糖,另一邊是鹽焗味南瓜子。騰出手來我便不嚼口香糖,嗑起南瓜子。百度說,常嚼口香糖會傷胃。我的胃一直不怎么好,每兩年做一次胃鏡。醫(yī)生說,要是不重視,糜爛、萎縮、增生,惡化到胃癌的,說得讓人膽戰(zhàn)心驚。在方形石桌上我攤開兩張紙巾,小石子壓住放瓜子殼。石桌那邊即為章介生的篾躺椅,側面望過去,他那顆喉結,還有一些青筋,看了讓人揪心。

章介生說: “我決定搬回老家去住,可薛曉云不同意?!?/p>

我張了下嘴巴又想打哈欠卻沒能打出來。我不是對這事兒不感興趣,更不是不尊重章介生。我和章介生皆屬虎,年齡相差一輪。曾經,我倆在文化局辦公室當差,他副主任時,我是秘書,他轉正我則水漲船高做副主任,他在主任崗位上退休后我晉升為主任。這種前后浪式關系,處理得好就很密切,我對他非常敬重。可自從戒煙以來,我的腦子總是昏昏沉沉的,老想打哈欠,睡不睡醒不醒樣子。我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巴,還想打哈欠,可依舊沒打成功,一口氣翻不過來的感覺,極不舒服。也許,這個事不大好接嘴,我腦子一片空白。搬老家去住的事兒,該支持呢還是該反對,我其實尚未想明白。

章介生說:“看來,那證還是扯早了,薛曉云不聽話了?!?/p>

我知道那證是結婚證。兩個多月前,我從文化局給章介生帶回退休干部職工年度體檢單?!叭ツ暌咔闆]體檢,最近老咳嗽,最好了,去查查看?!闭陆樯咎炫_隔墻接過體檢單說。說到咳嗽,他條件反射似的咳嗽起來,渾身搐動。在縣醫(yī)院體檢時,他做了胸片,肺部有陰影,應醫(yī)囑做了CT,又做了深度CT……結果就查出了肺癌——查出肺癌沒幾日,他就和薛曉云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章介生的意思,領了結婚證薛曉云就不聽他話了,他要搬老家去住她不肯配合。我心里想,章介生也許多疑了,薛曉云不是那樣的人,她不肯搬老家去住應該另有緣由。

搬老家去意味著什么誰都清楚。章介生領了結婚證的次日,就趕赴上海復旦大學下屬某醫(yī)院進行復診。我想陪同他們夫婦一起去,側面試探老婆童愛芬,她吞吞吐吐的不大贊成,便由章介生的侄兒章何俊陪同。上海醫(yī)院的診斷結果殘酷得很,他們帶回十二劑中藥一張藥方。十二劑中藥服完后就沒有再去抓了。顯而易見,要回老家這是落葉歸根,余生屈指可數(shù)者的自我抉擇。

章介生提起老家章家村,還提起章家村老屋后面那個山洞。言談中,他透露了如何走完人生最后時光的謀劃。我心里一緊一緊的,產生哭泣沖動。

章家村在縣城西面山坳里,我去過多次,很熟悉。通常是周末去的,三五人一起,偶爾也多到七八人,沿鄉(xiāng)村公路步行,章介生老馬識途走在前頭,說些鄉(xiāng)村見聞軼事。鄉(xiāng)村公路從城西巽和塔下草地左旁起始,順山勢斜斜地繞上去。繞了七八公里路程,公路后面丁公尖山腰有座西霞寺,寺里寄居著章家村富人章介奎;公路前下方斜坡上野蘑菇也似散落二十幾所老屋,一派房搖樓晃殘垣斷墻野草萋萋荊棘密布景象。章介生的老屋在中段偏下,五間巖墻瓦屋,雖然閑置多年,樓下鑊灶間里的鑊灶、樓上樓間里的竹榻卻好好的。在鑊灶間,我吃過麂肉、野豬肉,還吃過馬蘭頭、紫云英、貓爪等不少野菜,土灶鐵鑊農家味,濃郁煙火氣。樓上除了三張竹榻,還有一張猩紅八仙桌。我在八仙桌上打過撲克,靠竹榻上玩過手機。做農家飯時,村上單身漢章介琴也參與進來,他提供柴火,幫忙干活,當然也參與吃喝。老屋后面村道高坎上的山洞我也進去過,章介生打著手機電筒引我進去的。山洞黑咕隆咚,拐來繞去有五六米深,里頭產有蛇卵。我原以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時節(jié)挖成的,其實不是,要早得多,目的也不是備戰(zhàn),而是貯藏番薯種以及食物過冬,像北地的地窖,起保質保鮮功效。

章介生說:“小時候,我母親說我是從山洞里爬出來的,就像石猴,從石頭里蹦出來一樣,印象極其深刻?!彼凵駮r聚時散,仿佛看見了山洞,眨眼間卻就消弭,頗為茫然。我有些思緒飛揚,平日里所聞所想的某些靈異景象,在腦海里交替閃現(xiàn)。世界充滿神秘,蒼穹里盤旋著的那只老鷹,也有可能變幻成一架戰(zhàn)斗機。戒煙期間,我常常會胡思亂想。

章介生接著說:“看見了,看見一個山洞,洞口里涌出藍幽幽光芒,一團光芒裹挾著一個嬰兒,慢慢旋轉出來,那個嬰兒就是我,七十年了?!蔽乙伯a生了幻覺,看見洞口閃爍著的卻是紫紅色光芒,洞內潮濕的地面排列若干乳白色蛇卵。當時,我沒看見蛇卵,章介生發(fā)現(xiàn)后說了聲“蛇卵”旋即轉身,跟隨在后頭的我也步調一致轉過身來,后背冷颼颼的,潛意識里有蛇卵之處便有蛇。也不知是幻覺還是想象,山洞深處有只蛇卵倏忽變大而且升騰,鴕鳥蛋一般于空中旋轉三圈,如同蓮花綻放,掉下一個嬰兒來。

章介生終于穩(wěn)定下眼神,思緒似乎從遠方收了回來。他咳嗽了一聲,又連咳三四聲,青筋如同蚯蚓蠕動:“既然從山洞里出來的,就回山洞去吧。”雖然企圖以玩笑口吻說話,卻掩飾不住眼神的蒼涼凄楚,面對死亡終究難以坦然,畢竟兩個世界。

我躲閃開他的眼神往城西望去。甌江畔草地上分明有人放紙鳶,巽和塔那邊丁公尖山腰西霞寺上頭的天際,一些閑云飄忽浮動,邈遠而虛空。我發(fā)覺眼窩里蓄滿淚水,偷偷地抹一把。

我在朋友圈發(fā)上的文字為:其氣入口,通體快意,餐后尤佳。久之,火氣熏灼,多不適,???。遠之,纏斗多日,耗毅力,起瞑眩。甚疲,老哈欠,有空寂感。這段文字我用了很多時間琢磨,要不是戒煙則分分鐘搞定。這是我的真實感受,已纏斗一個月余,確實甚疲,也確實常常打哈欠,老是睡不醒樣子。

我離開章介生的天臺,點贊的已二十多個,評論的卻只有三位,其中有章何俊的:許老師,挺?。≌潞慰≡诳h文聯(lián)上班,發(fā)表了不少詩歌,我倆是文友。其實,包括章介生,我們仨也可以說是文友,章介生擅長散文,而我則喜好小說。章何俊煙癮較重,但自從我戒煙后就我倆在一起時他沒抽過一根香煙,著實令人感動。我戒煙的反應委實強烈,除了上述癥狀還有就是身體快速發(fā)胖,還不到兩個月體重就劇增了六公斤,肚腩凸出,蹲下去有嘔吐感。這些章何俊都知道的,他擔心我堅持不住而放棄。

童愛芬依舊團七樓客廳沙發(fā)上玩抖音。

我褲兜里南瓜子嗑完了,一旁坐下信手拿起茶幾上的南瓜子袋子,倒些在手心上,說:“老章要搬章家村去住,薛曉云沒同意?!蓖瘣鄯彝娑兑粢簿涂纯础⒙犅牰?,沒有也不會發(fā)視頻什么的,可看看、聽聽也相當入神,似乎沒聽明白我說些什么。發(fā)覺我開口重說,她坐起身來按輕音量,聽完后便說:“搬鄉(xiāng)下去住不好吧,到時候不方便,肯定不方便?!逼鋵崳艺б宦犚崂霞胰プ∫灿X得很不好,僻野荒村,缺乏生活設施,沒有醫(yī)療資源,肯定諸多不便,可聽了章介生的看法便改變了意見,覺得還是尊重本人的意愿為好:“既然本人選擇回老家,就應當想方設法滿足本人的意愿。”我把章介生關于“山洞”那些話說了說,童愛芬脊梁骨發(fā)冷樣子說:“講得太神秘了呀,怪嚇人的?!彼龘u搖頭按大聲音繼續(xù)看抖音。

童愛芬看抖音是我引導的,在那之前她不知有抖音這樣有趣的玩意兒,所有的精力集聚于兒子和兒媳身上,不是去他們小家里打掃、洗刷,就是叫他們來我們家吃飯,還在生活上憑老經驗該怎么樣不該怎么樣地指指點點,好為人師,喋喋不休。小兩口還沒孩子,在事業(yè)單位上班也不是很忙,生活上一切皆可自為。兒子說,老媽,不要太辛苦了。兒媳也如是說。聽話聽音,年輕人的意思是老媽,請不要給我們當生活導師了,不要侵入我們的小家庭了??墒牵瘣鄯腋緵]聽懂,有回闖入他們的三居室連換下來的內衣內褲都搬出來清洗。兒媳婦說,真是的,就像個攝影頭,時時刻刻照著人家的隱私……抖音平臺上的小視頻,比如“父母要明白自己的行為是幫忙還是添亂”“母親一定要學會放手”“母愛是一種得體退出”這樣的小視頻,講得很好,適合童愛芬看看。在新華書店退休的童愛芬,年輕時也看了不少書,畢竟是個知書達理的婦人,她從兒子小家庭里退出了不少,現(xiàn)在她的生活狀態(tài)比較正常,只是癡迷上抖音了。

我嗑完半把南瓜子便給章何俊打電話。

我和章何俊說了章介生要回老家的事,交代他做薛曉云思想工作,并同西班牙的章其俊聯(lián)系,聽聽他的看法,然后表明自己的觀點:“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愿,安排老章回章家村為好?!闭潞慰ξ业挠^點并無異議,也答應同薛曉云聊聊,只覺著沒必要和章其俊聯(lián)系,反正他不管事。我說:“還是跟他說一聲吧,免得以后埋怨什么事兒都沒通知他?!闭潞慰∵炅艘宦曊f:“那么,好,我給他發(fā)微信。”

我講完電話童愛芬表揚我,說我做得挺好,就應該由章何俊去協(xié)調。童愛芬不習慣對我表揚,所以如此或許和我戒煙有關,她對我的態(tài)度比以前確實好了許多。戒煙非要堅強的毅力,她也有所耳聞。我戒煙的原因,除“火氣熏灼,多不適,??取保€有兩點,一是我退居二線了,幾年前我氣管出血不能抽煙,結果滿腦子漿糊,連張證明都打不了,而辦公室主任離不開寫文章,要是仍在位便無法戒煙。二是受章介生肺癌刺激,那天我在天臺隔墻接過七包中華牌香煙,童愛芬反應激烈,似乎煙盒子里藏有密密麻麻肺癌細胞,她翻白眼道,腦不靈清!罵得切齒而低沉,料想遞煙者薛曉云沒聽見。我也有些心理反應,接過來的分明是刀子,章介生倒下去了,我則前仆后繼……終于在一個黃昏,我偷偷地把這七包中華和自己吃剩的三包利群拿到天臺上,面對如血夕陽,一包包撕碎煙支,自我感覺有些鬼祟,有些決絕,也有些悲壯。對于香煙,我不但生理上有所依賴,心理上也舍不得離棄,摸一下香煙盒子都覺著怪親切的。撕完九包香煙,發(fā)覺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好像離開香煙就孤獨終老。

章何俊同章其俊聯(lián)系上了,他的態(tài)度非常冷漠,對章介生回章家村之事沒表態(tài),不管不顧樣子。這在我們預料之中,章氏父子好些年都沒直接聯(lián)系了。章介生肺癌晚期以及領結婚證等大事,章其俊都是聽國內朋友說的。章其俊似乎有點牽掛章介生的房產,他委婉地向章何俊打探,“不知他將會怎么處理?”似乎又不很在乎,“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要,他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闭缕淇》Q父親章介生為“他”。章何俊什么都回答不了,其實我也不知章介生將如何處理他的財產,主要是住著的這七、八兩層房產。這是文化局集資房,入住二十一年了,當年購房款十萬還少點兒,當下價值三百多萬了。

章何俊沒做薛曉云思想工作,倒打電話約我去“年月日”茶館一起聊聊。我聽完電話問童愛芬去不去,她擺手道:“又沒叫我,我湊什么熱鬧!”章介生的事兒,童愛芬知道我不會袖手旁觀,她只是希望我不要過多參與。說到底,童愛芬瞧薛曉云不順眼,腹誹的很不少。童愛芬和諸葛芳關系甚篤,天臺上的小木梯為她倆所備置,諸葛芳是章介生的前妻。薛曉云顏值頗高,有一些如同煙花女子那樣的傳說。有回在章家村老屋里吃野豬肉,有人說章介生艷福不淺,大贊薛曉云貌相,幾人起哄挑選溢美之詞形容之,諸多詞語中我以為“柳腰豐臀、皮膚白皙、五官周正”等詞語比較貼切。在我們四人中,薛曉云很有年齡優(yōu)勢,她比我小一輪,也屬虎,我們兩家四人三虎一鼠,童愛芬屬鼠,比我大二歲。表面上,童愛芬對薛曉云還過得去,背地里卻說“她看上老章什么,相差兩輪廿四歲,看上的是人?哼,都老人臭了!”言外之意很明白,以為薛曉云看上的是章介生的房產,那七、八兩層的房屋。有時,童愛芬為章介生和諸葛芳的兒子章其俊很是憤憤不平。

我和章何俊一塊兒去“年月日”茶館的。我倆提早到,薛曉云沒幾分鐘也來了。她連衣裙罩一件外套,線條柔和,施施然走過來,在褐黃色茶桌另一邊坐下。她眼圈彌漫紫黑色暈,白皙的臉龐稍帶憂傷,開口說話時眼圈便瞬間轉紅,里頭涌動淚水。薛曉云的想法和童愛芬差不多,以為山頭旮旯太不方便,要是病情發(fā)作沒醫(yī)生不好辦。薛曉云對章家村比我還熟悉,九年前她在那老屋里住了一個多月,平時去的次數(shù)比我還多。那時節(jié),薛曉云的身份是保姆,服侍病人諸葛芳,從縣醫(yī)院跟隨到章家村,直至諸葛芳病故,她對這個小鄉(xiāng)村熟諳不過。

我和章何俊配合得很好。平時,我和章何俊、章介生三人談論文學時,也探討些人生意義問題,涉及生老病死。面對死亡,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著名作家余華說,死亡是走出時間。這話有意思。譬如一個壽命七十歲之人,出生之日即走進時間,死亡之時則走出時間,在無頭無尾的時間長河中,存活了七十年。一個人從什么環(huán)境走進時間,自己無從選擇;從什么環(huán)境走出時間,要是本人能夠抉擇則交由本人來選定,或許減輕對死亡的恐懼。章何俊說得頭頭是道,我喝下一杯濃咖,腦子清醒些,邊嗑南瓜子邊強調說:“老章提起屋后那個山洞,說他是從那個山洞里爬出來的,要回那個山洞去。這當然是玩笑,不過他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從哪兒走出時間,有了自己的選擇。既然他選擇從老家章家村走出時間,那就應當尊重他的選擇?!闭潞慰〗幼煺f:“也許,叔叔選擇章家村走出時間,是要做一個實驗,做一個關于死亡的實驗,以減輕對死亡的恐懼、痛苦。以前他說過,人類如何減輕對死亡的恐懼和痛苦是一個重大課題?!?/p>

薛曉云不同意搬章家村去住,還有其他原因,她不好意思說。其實,說出來我們也挺理解的,一個人丁稀少的偏僻小鄉(xiāng)村,在一座陰森森老屋獨自陪伴一個人走完人生最后的歲月,即便是我也有些害怕。以前,薛曉云在章家村老屋里雖然住了一個多月,但那是同章介生一起服侍諸葛芳,境況不可同日而語。況且,那時村上人氣比現(xiàn)在要好很多,即便是富人章介奎也還住村上,現(xiàn)在常居的可坐不滿一張八仙桌了,還算年輕的唯有單身漢章介琴一人而已。

經過商量,我和章何俊將輪流去章家村過夜,陪陪他們。薛曉云以為甚好,她捋了下頭發(fā)說,主要就是夜里頭害怕唄。

一天下午,我和章何俊去了趟章家村。

平時,我們去章家村都是步行的,不過是在野外活動活動筋骨,做些農家菜吃,體驗田園生活,沒什么具體事兒。這次坐車去的,章何俊自駕車,車里除我們兩個人,還有一臺電視機。初步計劃,章介生和薛曉云住樓下,給薛曉云壯膽的我或者章何俊住樓上,老屋子樓下樓上都得擺放一臺電視機。

車子在章家村后面鄉(xiāng)村公路停下來。

鄉(xiāng)村公路后上方的丁公尖群山簇擁,高大巍峨,像一個非常氣派的老大。山腰間西霞寺周遭蓬蓬松松的,一派蒼黃老綠秋色。章家村的富人章介奎,那個集資案發(fā)生不久就從縣城搬出來住進西霞寺,每天敲打晨鐘暮鼓。單身漢章介琴在公路左側山坡上放羊,我們喚他過來,雇他幫忙清理章介生老屋衛(wèi)生。章介琴乃村上我最為熟稔之人,他吃低保,長得短小黑瘦,外露齙牙,平日養(yǎng)幾只白羊。以前周末,我們去章家村做農家菜,章介生站老屋前道坦右邊老宅基上抬臉喊兩嗓子,他便提一畚箕柴爿來,然后做些他人不怎么愿意做的事,比如燒火刷鑊洗碗做衛(wèi)生。章介生曾經和他開玩笑,說他是章家村的土地爺,掌管這一方小天地,別人不喜歡做的事都得親力親為。章介琴那副模樣,看上去同影視上出現(xiàn)的土地爺形象確有幾分相似。

村后公路有狹窄石砌村道盤旋下繞。章介琴捏一柄草刀沿公路走過來,走到離我倆五六米處,將草刀夾腋下埋首抹火機點香煙。在空氣清新、秋色迷人的鄉(xiāng)村,煙蟲蠕動得格外起勁,我有口水涌出來。反正章介琴點上香煙了,章何俊望我笑下也點上一根。我吞咽著口水,在褲兜里撮十幾顆南瓜子遞向章介琴說:“幫忙抬下電視機。”他沒接南瓜子,卻將草刀遞給我,然后和章何俊抬起電視機。我跟在他倆后頭,有意吸鼻子,一股焦香煙味。章何俊邊抬邊說:“樓下樓上、屋前道坦屋后水溝都給理一理,不會虧待你的?!闭陆榍僬f:“屋后水溝積滿了污泥,那個費工夫了?!闭潞慰≌f:“不管費多少工夫,都得清理干凈,不會讓你吃虧?!闭陆榍偈抢蠈嵢?,章何俊交代他,清理幾個工,自己記牢,到時按工付錢。確實,屋后水溝淤積很多污泥,差不多和山洞底齊平了。我打著手機電筒認真瞅瞅,拱形洞口鐵青色石塊上凝結著水珠,黑咕隆咚的山洞里頭若有光芒似有動靜。不知是確有還是因幻覺而無中生有。假若確有光芒,也許電筒光的反射;確有動靜,也許老鼠、蛇或者蝙蝠什么。有說蝙蝠乃某某病毒宿主,我怔怔然轉身離開了。

返回途中章何俊說,輪流陪夜的事感覺很有壓力,他已在鄰村找到一個婦女,答應夜里出來陪陪。我很高興,只是抑制著不至于喜形于色。在“年月日”茶館表態(tài)后我就有所后悔,沒敢和童愛芬說。九年前,章介生和保姆薛曉云在老屋服侍諸葛芳期間,章家村多有傳聞,尤其是患病的在樓下木床上痛苦、健康的在樓上竹榻上快活的傳言,讓人記憶猶新。我要是去章家村陪夜,童愛芬必定要么反對,要么她也跟去,絕無第三種可能。盡管那樣的傳說,不少人不以為真,我也覺著是謠傳,但是導致了章氏父子幾近互不相認卻是事實,章其俊回國幫忙操辦完母親諸葛芳的喪事出去之后就沒有和父親章介生直接聯(lián)系了。這事兒存在較大想象空間。

章何俊所說的鄰村即行政村王家坪,那婦人叫陳阿珍,是章何俊的小學同學、章介生的學生。章介生高中畢業(yè)后在村上當過代課教師我是知道的,章何俊說過,章介生既是他的叔父又是他的啟蒙老師。作為啟蒙老師,章介生一些事兒給他留有深刻印記。他讀小學三年級那年清明節(jié)次日,章介生帶他們去丁公尖春游,站西霞寺山門,不但看見章家村,還能看見甌江畔一片房。章老師說,那是縣城,縣城里有新華書店,有電影院,從小用心讀書,長大之后可以經常上電影院看電影。在西霞寺里各自吃了個清明饃糍,繼續(xù)沿著石階往上登。登到山巔,四周更開闊了,世界變得浩大。章老師說,要是天氣晴朗,能看見溫州城,從小努力學習,長大后可以去溫州工作??墒?,那天天氣不是很好,章老師所指的那個遠方,灰蒙蒙一片。

陳阿珍的陪夜費不知該多少。章何俊說,每夜三五十元差不多了吧。不論多少,都得由我和章何俊來承擔。原本說定由我倆陪夜的,可因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倆就雇人替代了。我和章何俊商量好,到時候要是薛曉云不同意,我們就這樣和她說,這個費用一定由我們來拿。當然,“瓜田李下”這個成語是不可直言的。沒錯,我們說的是薛曉云不同意,沒提章介生,交付陪夜費的事與他無關了。章介生對人生多有思考,他好像看得很開。一個人常常在高空上看地球、看自己,往往就會活得開心、灑脫。地球繞著太陽旋轉,你出現(xiàn)之前它和你無關,你消失之后它也和你無關。你僅僅是地球上的一個過客,它旋轉那么幾十上百圈,你也就走了。你來時沒帶來什么,你走時也沒帶走什么。章介生有類似于這樣的言論,也許我沒學到位,與他的原意有所出入。

也是章何俊自駕車護送章介生回章家村的。

童愛芬原本也要去,可物件太多,塞滿小車后備箱還占據(jù)了一個座位,她只得站小區(qū)門口槐樹邊相送。也許意識到章介生是有去無回了,童愛芬鄭重其事地揮手,眼窩子竟有些發(fā)潮,演繹出些生離死別意思。章介生坐副駕,眼望窗外,流露留戀神情。章何俊察顏觀色,車子在街道上緩慢行駛。到了城西巽和塔下草地旁,小車停了下來。章介生喊停的,但他沒下車,側身子朝縣城回望了好一會兒。從后座看過去,他的喉結更突出了,耳朵似乎變大,灰黃色禿頂干澀澀的黯然無光。車子啟動后,我產生了幻覺,似乎小車脫離現(xiàn)實世界而駛上不為人知的時間隧道,有微弱光芒,一閃一閃。我望向車窗外面,山間秋陽飄忽不定,很不真實樣子。戒煙期間,有時對世界的感覺似乎與平時不一樣。

陳阿珍在村后鄉(xiāng)村公路等候了。

她看上去是個有些討喜的中年婦女。也許想象中章介生章老師不至于這般消瘦、變形,她乍一見便臉現(xiàn)驚詫,但瞬間恢復正常,然后晃蕩著雙手走過來迷花眼笑道,章老師好,章老師好。章介生嘴角里擠出些許笑容,點了點頭。薛曉云拎著棕黃色坤包友善地看了眼陳阿珍,然后牽起章介生右手說:“我們先到屋里去吧?!蔽宜J識的走路晃蕩著雙手的婦人多半比較勁壯,也比較熱情,陳阿珍亦如此,與內斂沉靜、形容憔悴的薛曉云形成了鮮明對比。薛曉云牽著章介生走上石階村道,陳阿珍快手快腳提起大包小包,我和章何俊也提了起來,跟在章介生夫婦后面。走到半途,陳阿珍、章何俊兩人故意落下一段距離,嘀咕起什么。也許嘀咕他們的老師章介生吧,怎么這么骨瘦如柴了呀,還有多少日子呢,等等。

章介生到了道坦桑樹下脫開薛曉云自己走了。他走過道坦,上了階沿頭,跨入堂屋,然后打開屋后門。屋前屋后都已清理得比較干凈,水溝的污泥也掏得很到位,離山洞口一尺多深了。那山洞在后門右向兩米許,章介生沒邁出后門,他左手按著門框側身望向山洞口,目光發(fā)虛,神情迷離,如同晚間夢游之人。陳阿珍似乎被嚇著了,她臉上一驚一乍。章何俊拉她一邊說: “章老師講過,他從山洞里來的,要到山洞里去了?!标惏⒄漉久计沧斐端陆?,責怪他胡說八道。

不曾想,章介生章老師的一些言行確實怪怪的,讓人心里發(fā)慌。每天下午五點鐘,丁公尖西霞寺響起暮鼓聲,章介生便要薛曉云在房間里點起仨香倆蠟燭,打開手機心經梵音誦唱。薛曉云乖巧聽話,任由章介生使喚,一如早年大戶人家的丫鬟。有一天,陳阿珍陪夜早些來,她到了老屋后山洞上面茅草叢生的村道,雄渾的暮鼓聲如同水波在昏黃空中蕩漾,老屋窗口里隨即飄出梵音心經唱誦聲。陳阿珍四下里張望,灰撲撲的村子頓時舊下來,高高的西霞寺屋脊上飄忽著一抹夕陽,虛假失實樣子。她惶惶然,便急匆匆走下屋后踏步坎,來到老屋。章介生靠床上有些入定樣子,薛曉云坐一旁矮凳上看手機,梵音心經唱誦聲到處滑翔。也許發(fā)覺床前動靜,章介生微啟眼目瞅見了陳阿珍,便口中念念道:放下執(zhí)念,了無掛礙,輕盈愉悅地去吧。陳阿珍渾身起雞皮疙瘩,媽媽呀還有這一出的呀。

老屋里燭光閃爍、心經誦唱,一些動物也許不適應起來,接連爬出來活動。先是老鼠,薛曉云看見的。當時,清脆的晨鐘聲從寺廟里傳下來,有麻雀從道坦角墨綠桑樹里飛出,桑樹枝頭在早晨的太陽光中一晃一晃,就這個時候,在階沿頭水槽洗襪子的薛曉云看見了老鼠,它們從村道石坎窟窿里跳下來,跳下一只又跳下一只,計有五六只,跳在道坦右邊放著一些破舊水泥板的老宅基上,然后列隊爬出來,光明正大爬過道坦,繞過桑樹,消失于墻角邊。沒幾天,道坦里出現(xiàn)了一條烏梢蛇。那蛇大秤桿粗細,也不知從哪兒爬出來的,章介琴發(fā)現(xiàn)時它盤在道坦左角墻邊,尿盆蓋子大小,殘陽映照著泛油黑光芒。膽小如鼠的章介琴在薛曉云面前充好漢,拿竹枝去驅趕,那蛇輪子樣旋開身子,倏忽舉起蛇頭,越舉越高,長頸鵝子也似向外頭游去,游到道坦外高坎沿,形同黑鞭子一下凌空甩起來,在蒼黃的陽光中甩出個半弧,落高坎下面水塘里去了。

這些動物的出現(xiàn)和離奇表現(xiàn),給老屋增添怪異色彩,薛曉云和陳阿珍兩個女人都有些害怕。村上除了章介琴也就幾個老頭子老太婆,太陽一下山他們便都上床了。屋后村道上彌漫著白凄凄月色,章介琴走過去,又走過來,有時還咳嗽一聲。薛曉云沒招呼他,陳阿珍也沒有招呼他,于是慢慢離開。天空掛一餅冷月,小鄉(xiāng)村非常安靜。

我和章何俊去了幾回章家村,但都沒有過夜。平時,我睡眠狀況并不好,戒煙以來更差,幾乎沒睡好一個夜晚。要是躺那老屋樓坪的竹榻上壓根就睡不著,在“年月日”茶館要陪夜的豪言壯語,實乃心血來潮的沖動之言。童愛芬覺著我分寸拿捏得恰如其分,每次去章家村她都到“口口鮮”水果店挑選些時令水果讓我?guī)?,她明白我和章介生的深情厚誼不容小覷。不過,我家天臺上那架木梯子童愛芬擅自送人了,送什么人她沒說,我也沒問。

一天下午,章何俊給我打電話說,他要給他叔父章介生送個錄音機,問我去不去。上半年我退居二線后,雖然辦公室辦公桌仍在,但無需干活,上下班自由多,幾天不露面,也沒人過問。我說我去的。章介生要錄音機做什么?我想也許錄制遺囑什么吧,財產如何分配錄個遺囑。其實不是錄遺囑,而是錄好梵音心經,擱置在屋后山洞里放唱。

那只錄音機在山洞里擱了七天七夜章介生便走了,他走出了時間軌道。此后好長一段時間,我常常出現(xiàn)幻覺,看見一個山洞。也不一定是幻覺。那個山洞布置得很有儀式感。一張小方桌,鋪上紅綢緞,燭臺放兩邊,香爐放中間,香爐后面為錄音機。這是章介生自己布置的,他由薛曉云攙扶著親自布置。在這七天七夜里,什么時候放心經,什么時候點香蠟,一切也都聽從章介生指揮,他好像是自己走出時間的總導演,精心謀劃,忙忙碌碌,看不出恐慌和痛苦。在最后幾個時辰,章介生不能指揮人了,他的思緒或者魂魄什么的似乎被山洞里的心經唱誦聲拽住了,仿佛拽著它在金碧輝煌、梵音繚繞的境界飄忽游移…….章介生雙目微闔,神情閑靜,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陳阿珍不肯收受陪夜費。有在國外的學生不知我戒煙了托人給捎回兩條萬寶路,我得知陳阿珍愛人是個煙君子,便交由章何俊轉交她。章何俊說,兩條香煙了,我家里有兩瓶古井貢,一起帶給她也差不多了。

公墓園在縣城巽和塔西邊的山坳里,離章家村很近,章介生出殯時皆步行。當下,國內疫情防控積極向好,但“外防輸入”形勢依然嚴峻,對操辦喪事規(guī)模有所限制。章介生喪事一切從簡,送喪的隊伍卻還是拉得比較長。

文化局來了不少同事,新任局長李峰也來了。以前,文化局沒搞中層退二線,章介生辦公室主任一職就干到退休。李峰原是文化部門出身,熟悉文化局情況,覺著有幾個臨近退休的中層很是老油條,饅頭比蒸籠大不好辦,便仿效縣里做法,縣里的縣管干部女五十、男五十五周歲就都要退二線的。我要不是退二線就下不了戒香煙的決心,戒煙期間注意力無法集中干不了辦公室主任事務。其實,開始戒煙時我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在天臺撕香煙所以偷偷摸摸的,是不讓童愛芬知道。要是戒不成功不至于讓她笑話,要是戒成功了給她一個驚喜。可是,那幾日我的反應強烈得要命,最突出的是打瞌睡,吃了晚飯放下筷子就哈欠連連,不到七點鐘就躺床上了,躺床上后卻又睡不安穩(wěn)。這種反?,F(xiàn)象引起童愛芬警惕,她問我哪兒不舒服沒有?我說沒有。她覺著這般昏昏沉沉的卻沒疼沒癢的倒是個大問題,便要我去看醫(yī)生。我自然不去,她就喚兒子兒媳來動員我去醫(yī)院,我只得說出實情來。聽說我居然不聲不響戒煙了,他們互相看來看去,就都大笑起來,這真是好事一樁。自打童愛芬從兒子小家庭里逐漸退出來,我們這個大家庭的氣氛更為和諧融洽了。

李峰局長知道得比較多,他說起章介生的《仿佛若有光》,說起丁公尖寺廟里的張奎山。章介生的《仿佛若有光》是一部散文集,他由代課教師轉為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之后憑借散文集《仿佛若有光》改行為縣文化館創(chuàng)作員,爾后轉任文化局辦公室副主任;而我恰好由縣實驗中學語文教師考上文化局秘書。《仿佛若有光》我看過好多遍,其中《巽和塔的傳說》《西霞寺的鐘聲》和《老屋后的山洞》等篇什,非常熟悉。章介奎我也認識,他是章家村的富人,主要是他兒子是房地產大亨,富得流油。他在章介生天臺上喝過茶,諸葛芳去世后就沒有再來過。他給我留下的印象有不好的、也有好的。不好的,據(jù)說章介生那個“樓下樓上“的傳說是他謠傳開的,他吃醋,或者一些別的什么原因,想搞搞章介生。好的,據(jù)說在那個非法集資案中他被騙了很多錢而覺著有愧于兒子,便不住兒子給買的縣城房屋而寄居寺廟擊鼓敲鐘,他說他敲的是警鐘,天上不會掉餡餅的警鐘。

最后離開公墓園的是我和薛曉云、章何俊、童愛芬以及文化局幾個老同事。我在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煙,點上,吸了一口,然后把它橫放章介生名字牌前面小石子上。章介生對香煙很熱愛,他并不以為他患上肺癌與抽煙有多大關系。這根香煙是李峰局長分的,他學電視上大領導的做派,一本正經拿手肘和我碰了碰,然后就分香煙。我們的關系有點像隔著衣物碰手肘,彼此比較熟悉,但從未講過知心話,據(jù)說在他心目中我是一號老油條。我揮手不要香煙,他硬給,我接過來說,不好意思,戒煙以來一支都沒抽,等會兒送給章介生章主任。小石子上那根兀自吐著煙縷的香煙,看上去有些孤寂,我心血來潮要陪章介生抽會兒,便向章何俊要了一根,然后點上抽起來。

章介生給人們留下的懸念是他有沒有交代如何處理房產。文化局不少同事問我,童愛芬也問過,但我也全然不知。送走章介生第三天我跨進文化局大門時接到章何俊電話,他說章介生給薛曉云寫了兩份遺書,一份寫明屬于他的那份房產贈送給薛曉云;另一份寫明所有房產歸屬章其俊,薛曉云有使用權。那份贈送房產的遺書薛曉云給撕了,在微信視頻中當著西班牙章其俊的面撕掉的。這事我沒有和童愛芬說,要是說了她會以為我拿證據(jù)反駁她一向的看法,反正遲早她會知道的。薛曉云一些不好的傳言都是很早以前的事,那時她也許確實在男人堆里混過,但跟隨章介生之后卻很是中規(guī)中矩,從未有不良傳聞。那天,我去文化局是為薛曉云了解辦理遺屬生活補助。在文化局三樓走廊上有老同事給我分煙,我說戒了幾個月一支都沒抽,他笑著說我撒謊,原來我在章介生墓前抽煙讓他看見了。

在章介生公墓前抽了那根煙后我就沒有再抽。當時,我向章何俊要香煙時瞥眼童愛芬,她眼神里沒有制止的意思,于是就點上了。也不知是秋陽的渲染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在墓前裊裊升騰的煙霧比經驗中白很多。

【徐漢平,著有中篇小說集《宿命之門》。作品發(fā)《長江文藝》《山花》《黃河》巜雨花》《文學界》《鴨綠江》《草原》《山東文學》《安徽文學》《都市小說》《野草》《黃河文學》《延安文學》《都市》《當代小說》《短篇小說》等文學期刊,被《小說月報·大字版》《長江文藝·好小說》等文學選刊選載,并多次獲獎。系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現(xiàn)居浙江青田?!?/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