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和田葉子：日本當代越境文學的旗手
隨著世界各國越來越廣泛的交流，文學也跨越國境，在異地產生巨大影響。以往的越境文學主要指用母國語言描寫異國風物的文學。無論從文學的質量還是數(shù)量上而言，多和田葉子都可謂佼佼者。
多和田葉子，1960年生于東京，1982年大學畢業(yè)后她赴德國漢堡修讀完漢堡大學碩士課程。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日德兩種語言之間，出版了用日德雙語寫作的詩歌和散文集《唯有你在的地方什么也沒有》。1988年，發(fā)表了第一部德語短篇小說《歐洲起始時》，并于1990年榮獲漢堡市文學鼓勵獎。其后又有《波爾多的哥哥》《旅行之肉眼》《為了變身的鴉片》，三部小說使用德語創(chuàng)作，由她本人翻譯成日語。多和田葉子使用德語創(chuàng)作的作品達24部。
1991年，多和田的第一部日語小說《失去腳后跟》獲得群像新人獎。1993年，憑借《入贅的狗女婿》獲得第108屆芥川獎。1996年獲得沙米索文學獎，該獎項一般授予對德國文學作出貢獻的外國作家，多和田葉子是首位獲此殊榮的日本人。2000年，以《雛菊茶的時候》獲得泉鏡花獎。2002年，以《球形時間》獲得日本雙偶文學獎，并憑借《嫌疑犯的夜行列車》獲得谷崎潤一郎文學獎和伊藤整文學獎。2005年因其卓越成就，獲德國歌德勛章。后創(chuàng)作《掉進海里的名字》，2009年獲早稻田大學坪內逍遙獎，2011年創(chuàng)作的《修女與丘比特之弓》獲紫式部文學獎。2011年以《雪的練習生》獲得第64屆野間文學獎，2013年《不著邊際的故事》獲得第64屆讀賣文學獎和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
多和田的創(chuàng)作體裁多樣，有短篇小說、長篇小說、隨筆、散文、詩歌、劇本、廣播等，且別具一格，一系列作品和獲獎奠定了她在德、日兩國文壇的地位，作品還被翻譯成英語和法語。多和田文學的研究者谷口幸代認為，“多和田葉子是當代越境文學的旗手，她立足于日語和德語的分界線上，制造出語言的不安定感和不協(xié)調感，解構既有的符號和制度”。
“越境”是多和田葉子文學的重要主題之一。在多和田葉子的文學中，“越境”可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在德國用德語創(chuàng)作的作品，身為日本人，用德語創(chuàng)作作品，這類創(chuàng)作在多和田葉子的越境文學中數(shù)量最多，但不是其創(chuàng)作生涯的最重要部分；第二種“越境”體現(xiàn)在不同文化或者不同語言之間的越境，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第三種“越境”體現(xiàn)在不同性別之間的越境。
多和田葉子的第一部德語小說《歐洲起始時》是真正意義上的越境文學。1990年獲得漢堡市文學激勵獎。這部短篇小說首次嘗試用德語書寫并大獲成功，講述了“我”于1979年從橫濱乘船北渡至西伯利亞，然后穿越蘇聯(lián)，最后乘火車抵達莫斯科的過程。但是《歐洲起始時》并不只是旅行途中的見聞，還穿插了一些西伯利亞民間故事和“我”幼年時代的經歷。多和田葉子認為，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體驗：“我感覺存在著用德語進行書寫的‘我’與小說中被書寫的‘我’，而用德語書寫的‘我’似乎與用日語寫作的‘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兩個我之間形成一段距離，這段距離也使我得到了某種自由?！?/p>
多和田葉子1978年考入早稻田大學俄羅斯文學系，但她并沒有放棄德語學習。大學期間的一次海外旅行使她強烈感受到異質文化之間存在的差異，為了體驗身處母語與異質語言（德語）之間夾縫中的感覺，出于對文化探究的興趣，她終于跨出母語邊界,到德國定居并用德語開始創(chuàng)作。《歐洲起始時》便是她探尋異質文化的成果。這部小說并非旅行日記，因為多和田葉子不經常寫日記，更不寫旅行日記。這部作品可看做是她根據(jù)個人感受而進行的創(chuàng)作。多和田葉子對異質語言的探尋興趣在小說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比如她在隨筆集《跨出母語之旅》說到：“兩國語言間的夾縫本身非常重要。并非要越過語言的邊界，而是要成為邊界里的居民。在多和田葉子身上，日語和德語兩種語言相遇，一邊互相破壞對方，一邊產生了偏離共同規(guī)范的、新的德語和日語。所以在多和田葉子初登歐洲大陸時，時常為兩種語言的碰撞而無所適從。
1990年，多和田葉子時隔多年又開始用母語日語進行創(chuàng)作，此時的創(chuàng)作雖然不是所謂當代意義的“越境”文學，但她的創(chuàng)作主題具有“越境”性質，比如多和田葉子此時的有些越境文學表現(xiàn)為不同物種的越境?！度胭樀墓放觥泛汀堆┑木毩暽繁闶沁@樣的“越境”作品。
《入贅的狗女婿》發(fā)表于1992年，小說借用民間故事框架,將現(xiàn)實世界與虛構世界有機結合，講述了人們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下失去本質變成異類的故事。關于狗女婿的民間故事，世界上很多地區(qū)都有流傳，帶有一定的起源神話色彩?？梢姸嗪吞锶~子在創(chuàng)作之際尋找的是能夠代表人類共通的、本質性的模式，賦予其世界性的意義。這部作品是對男權社會的一場顛覆性試驗，通過變身為男性報恩以及入贅等要素，消解了男性話語成立的基礎。多和田葉子還指出現(xiàn)代文明的荒誕與異化，其病源就在于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操縱下的，由權力與資本衍生出來的話語體系。多和田葉子發(fā)揮豐富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力，圓融自如地表露出女性本位及解構男權專制的創(chuàng)作意圖，將現(xiàn)代文明中被消滅掉的自然性及主流社會男性話語權的權力構造暴露出來，為既成的、穩(wěn)定的社會文化秩序引入異質要素，讓人們習以為常的一切變得陌生，從而引發(fā)人們對現(xiàn)代文明的警覺和思考，實現(xiàn)對它的批判以及對理想的非男權制社會的再建。多和田葉子通過對民間故事的現(xiàn)代闡釋,使作品具有雙重甚至是多重結構,并在多重結構的疊加、映射和隱喻中表達對日本當代女性生存的深沉思考。
《雪的練習生》是多和田葉子的代表作之一，由《外婆的退化論》《死亡之吻》以及《想北極的日子》三個部分組成，作品語言精煉，寓意深刻，敘述者自由轉化于動物與人之間，講述了北極熊祖孫三代的故事。在《外婆的退化論》中，女主角“我”是一只北極熊，蘇聯(lián)解體前一直生活在蘇聯(lián)，它變身為外婆后開始寫自傳，以辛辣的口吻諷刺了當時蘇聯(lián)社會的各種僵化保守的現(xiàn)象。后來她因為自傳帶來的壓力逃亡到西德，卻發(fā)現(xiàn)西德也不是世外桃源，之后再度流亡，前往加拿大。女兒厄休拉是馴獸師，出演傳說中的“死亡之吻”?！八劳鲋恰钡墓适聢鼍坝商K聯(lián)變?yōu)闁|德。主人公厄休拉四十多歲時遇到一只北極熊，名叫托斯卡，厄休拉在夢中答應托斯卡寫自傳，結果她從自身的經歷寫起，講述了自己經歷的各種失敗，折射出世事變遷的過程，厄休拉的回憶也是柏林墻倒塌之前東德社會的縮影。第三部《想北極的日子》里，孫輩克努特是被飼養(yǎng)在柏林動物園的世界偶像熊，但他在四歲時不幸夭折?？伺貨]見過媽媽厄休拉和外婆，但作為動物園的明星熊，克努特深受人們喜愛。作者之所以選擇北極熊而非選擇黑熊、棕熊作為主人公，是因為蘇聯(lián)被世人稱為“北極熊”的緣故?？偟膩碚f，《雪的練習生》折射了蘇聯(lián)解體、柏林墻倒塌等時代變遷，通過北極熊來酣暢淋漓地展現(xiàn)人世的種種，其超越種族限制的敘事視角以及幻想和現(xiàn)實并存的獨特魅力，受到了眾多讀者的喜愛。野崎歡在《東京新聞》刊文評價它是一部“悠然的空想和尖銳的批判精神渾然一體，誕生出富有魅力的杰作”。
多和田葉子是一位文學傳播的實踐者。通過多次身體越境，在世界各地積極進行朗讀活動，她開始參加德國的朗讀會，四處朗讀文學作品。不怕跨越國境的作家不拒絕跨越領域，她和各種各樣的藝術家們一起演出，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同時活躍地進行著文學創(chuàng)作?？傊?，在當代女性作家中多和田葉子可謂最具特色的作家之一。她以獨特的異質語言觀念、敏銳的女性感官視角、深深的社會人文主義關懷創(chuàng)作著文學，傳播著文學，可以說是當代“越境”文學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其作品也給了我們重新審視個人及社會的機會，讓我們對人生充滿一份理智與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