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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1年10月號下半月刊|馬累:故鄉(xiāng)(組詩)
來源:《詩刊》2021年10月號下半月刊 | 馬累  2021年11月02日08:35

在戰(zhàn)栗的光線中慢慢成為詩人

冬日下午的光線

總讓我想起外婆的

音容。粘附在磚縫間的

干白的青苔,會在

下半夜變成凝霜,會像

外婆晚年的銀發(fā)。

如今只有我一個人

坐在這狹小但干凈的

院子里,回憶如同哽在

喉頭的一句話。我想

大聲說出來,但有些感受

是否就該保持某個沉默的

形狀?是否就該

沿著喉頭抵達(dá)耳膜、瞳仁

和大腦?我依然記得

我九歲、六歲甚至

是四歲時的歡欣,全部

來自那個叫外婆的

形象,在她的田野、院落

和灶臺邊。到如今我

依然極端熱愛大地上

凜冽的植物,它們

仿佛光線背后的沉寂

與無名。它們守護(hù)著

輪回的四季?,F(xiàn)在

是冬日的某個下午

我想起了外婆。她應(yīng)該

知道,我正在戰(zhàn)栗的

光線中慢慢成為詩人

 

一個人來到黃河邊

一個人來到黃河邊,

像一列火車穿過記憶中

黑暗的隧道。

它遺留在隧道外的

青煙,滿足了我對無名

世界的想象。

 

泥沙蜿蜒,萬物

并不保持固定的形狀。

生活一如既往的

漫漶,像耶胡達(dá)·阿米亥的

一首詩,“秋天是

思念父母的季節(jié)”。

 

那無名的父母,

像河面上孤零零的

漩渦。許多年,

我渴望從河面上看見

自己的影子。那被

大千世界忽略的渾濁,

正是我追索安靜的

源泉。

 

我追隨過秋風(fēng)和

秋風(fēng)中無名的背影。

此刻曠野沉寂,烏鴉

收起了內(nèi)心的狂暴。

終于可以確定,就是

那首詩抑制住了

緘默,和我有限的

凜冽。

 

故鄉(xiāng)

黃河兩岸,那些

在霧氣中勞作的人,

像紙片一樣飄來飄去。

我看見母親彎腰,

又直身。

 

樹杈間那只老烏鴉,

仿佛正瞇著眼凝視我,

用它短暫而固執(zhí)的一生。

被命運(yùn)拋在這里的,

除了泥沙,還有霜跡里

破碎的鴉鳴。

 

想起兒時打的水漂,

瓦片在河面上跳躍。

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

那時我投擲瓦片的力

和水面支撐的力

依然沒有消失。

 

我看見母親,走過

零碎的田壟。我不敢

開口。仿佛一說話,

一個時代就會過去。

 

仿佛古老的詞語,

交叉著糾纏在一起,

每天都會送來鹽粒

和懲罰。

 

頓悟

三十年前,我刻在

浮橋邊那棵楊樹上的

小圖案,如今已經(jīng)

大過了我臃腫的

臉龐。

 

三十年了,黃河水

不犯。它只是懶散地

計數(shù)著岸邊墓園里

一列列增加的

木牌殘碑。

 

有些頓悟并非要

歷經(jīng)斧鋸刀劈,

時光的電流也會捎來

真相:大地養(yǎng)人,

只因儲存了如此之多的

骨殖和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