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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1年9月號上半月刊|孤城:那些草們
來源:《詩刊》2021年9月號上半月刊 | 孤城  2021年11月05日08:12

代表作

那些草們

誰在風(fēng)中 身腰一彎再彎

把泥土當(dāng)作約定的方向

 

最后一撥雨水 踩過來也踩過去

草的肩頭開始接近一個人內(nèi)心的

空靈 僅剩下一簇零亂的月光

沒有霜重 且比雪輕

剛好能系住浮動的村落 遼闊的寂靜

 

如果有一天 草們枯死了

那也沒什么——

生命過于沉重 在兩個春天之間

允許換一次肩

 

新作

冰瀑

水流許是一層一層被凍僵的

這些掉隊的激情

被剝奪了流速和水聲,懸而未決

足可使人

在水上,刻下留言或名字

 

久等春風(fēng)來松綁的冰瀑

被向下的力道逼得

慘白

銳利

像倒掛在鉤上,被洗凈的

此生

 

在和平寺曬太陽

臺階上,鐘聲與繚繞紫煙

各自飄散,

各自有不事表述的孤行。

像門環(huán)拴不住剎那和永恒之閃念,在內(nèi)心

踏空的光瀑。

那一刻,陽光在和平寺。

只是因為那一刻,駐足者不在別處。

 

爐香在半空臨寫草樹,

飛檐在紅墻上拓幻影。

陽光落下,幾乎臨時遮蔽

沁入肺腑的過往。

慵懶的人,目光漸漸漫漶又漸漸透出

世外的光澤。

陽光曬在身上,隱約滴露清響,追上木魚。

 

互為翅膀

留一首詩不寫,只存放在心底

這是紫薇,這是海棠,這是合歡……

 

停一杯酒不喝,細(xì)聽蛐蛐兒用小牙齒

沾月光

將別后的秋夜,磨得日漸薄涼

 

那年長川

可以停下腳步,與一棵樹相互打量

無論晝夜,無論榮枯、喧囂,或獨行

 

可以抖動馬背上清晨陽光的絲韁

隨長河、流云松綁內(nèi)心的疆域

讓一川草木安撫的塵埃與經(jīng)年人事

在叮當(dāng)杯沿,找到綿延的感懷

 

那年長川。我們的笑語比肩

醉意沒有柵欄

我們在那年長川,約好欠下明月的

兌現(xiàn)

 

山坡上

風(fēng) 開始變軟 裹著羊群

滿山坡傳遞草籽掀動石頭的聲音

山坡向上 天空偌大的牧場

便宜了另一群干凈的羔羊

 

這種季節(jié) 必定有些什么

在穿破陽光的記憶 脆然爆裂或蛻變

被一雙雕刻時光的手 提升

新綠 滋潤一切解凍的陽光

三月的風(fēng)中

打理拋荒的事物

山坡上 被草色漸漸淹沒的

是殘雪 抑或一群走散的羊

 

照見

漸行漸遠(yuǎn)漸漸空曠而孤絕

荒原近天幕

寒星起四野

初時浩蕩的生靈,被水井、炊煙,被開滿雜花的隱秘小徑,被莫名

各分走一些

一些被自己妥協(xié),下落不明——

 

其實不知

兩只執(zhí)拗的獅子,在寂寞路上歷險、長嘯

是泄露了

——供養(yǎng)在魂魄里的唱詩班,林海般的恢弘

 

路漫漫。扭曲

——一根被風(fēng)吹涼的槍管制造的聲音,走失

報廢的歲月。

交叉路口

一只獅子從另一只獅子眼里

照見自己孑然的影子

塵埃漸淡,兩只獅子踩著露珠里寂靜的光亮兀自前行

 

從密云到懷柔

——致白河大峽谷

專程尋訪一條河

探究一段細(xì)白的表述,默認(rèn)阻礙。如何

一再蜷曲自己

和群山達(dá)成和解

 

求證一條河

在低處,在寒愴里獨自走久了

原本柔軟的心腸上

如何

慢慢,可以走人

 

冰,凍結(jié)不了游動的魚

我們尋找河流

 

類似烏有之路。尋找一段冰面

膽戰(zhàn)心驚

安置我們短暫的歡愉

 

峽谷如刀口,河面有自愈的平靜

 

百里長川,花兒們推杯換盞

花兒們替下大白路上

窮途末路的人

 

那么多花兒擠在一起

推杯換盞

每一朵花兒都溢出天光與謠曲

 

一百里馬奶酒醇香浸染的長川

誰最先聽懂了草蟲的鳴叫

誰就最先截獲門環(huán)后虛掩的寂靜,寂靜喊出的

幸福。那么卑微,那么真切

 

篾刀

我從竹凳下拎出,這塊

冷鐵,止不住寒光

憋在大好時光中的咔嚓聲

讓手心發(fā)沉

門外的十萬翠竹,掩蓋不住

騷亂

躲得慢一點的,在清風(fēng)中和我一樣

顯而易見

 

羽葉與絨花

1

輕雨數(shù)落萬物

天空在松綁

閃電。試圖給吉祥心靈,穿上光亮的羽裳

2

樹陰悄然挪動,不被帶走

別克黑色車身上,散落合歡樹細(xì)碎的羽葉

與絨花

像舊時光

把落寞和隱痛,遺落在琴臺上

3

慢慢褪去舊日煙火。恕不具名的

歡愛

世界在我眼里,亦如在棄嬰的眼里,被雨

絲涂改

4

空氣里彌漫青草汁液的清香

尚且不識

野火是荒原的遺腹子

5

我不說夜色的不潔,但明月那么點大的地方

確實已經(jīng)被詩篇和杯盞擠滿

 

走筆歷城

先有甲骨

后有文字

萬物關(guān)聯(lián),暗合源起,信托

龜獸在光陰里散盡肉體,承受刀尖加持的尊貴

一頭扎進(jìn)泥土

不辭晝夜,馱來亙古的卜辭

熬出頭的低調(diào)

——刻在骨子里的花朵,不凋謝

密語風(fēng)化,在大辛,印證了久遠(yuǎn)的口型

 

狼煙在翻覆里變幻形狀,書簡時有戰(zhàn)火鑲邊

齊僖公錯立諸兒

鮑叔牙認(rèn)對管仲

江山一再易主,一段情誼佳話包漿一個地名

一如一脈光陰檫拭一塊好玉

臻于永恒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出處,一段歷史有一段歷史的

公允

一座城經(jīng)歷蒼茫,日漸清晰

喧囂歸于寂靜,晨光起于深宵

 

七十二泉,泉泉汩突不竭的賢良與孝道

老祖宗留下的余糧

讓靈魂得以體面,讓持有者大道遠(yuǎn)行

 

高山建寺,幽林造塔

梵音縈繞一滴露珠里的家村、城郭

在歷城,稼軒起筆,詞句壓住千秋鋪開的

宣紙

 

面對一座城,所能言及的,其實

遠(yuǎn)遠(yuǎn)不及

 

隨筆

黑白線條,長短句

孤城/文

青春時拙于認(rèn)真,所幸,還可以認(rèn)真回眸青春。從初始養(yǎng)成對詩書畫的嗜好,黑白線條,長短句,就宿命般連綴了那些用過的光陰——滑溜,如魚在溪。繼而,一路相佐。

選擇詩歌這種形式的表達(dá)方式,是因為,詩歌自由、舒展的光芒,猶如寥廓夜空干凈、靈動的星軌,無限契合靈魂中揮之不去的蒼茫和憂傷。詩歌的表述肌理,猶如鉆石和大理石般的質(zhì)地,更能貼近疼痛的呼吸。詩歌的火焰,在呈現(xiàn)生命的蓬勃與殘損時,是那樣恣肆、酣暢和精到。

幼時習(xí)字,沉迷硯臺上的慢。那種細(xì)致光陰,兌了清水,在一圈一圈的手感里,有落花之聲,散發(fā)沉香。若逢皖南煙雨,瓦檐閑扯珠簾,又恰好,趕上一方老墨在手,那種落筆前的慢時光,墨塊與硯臺廝磨,是線條在宣紙上頓挫、飄逸的前緣。這與詩歌寫作中的靜氣和發(fā)現(xiàn),探索與智趣,有很多相通的地方。紙上行走,心目中理想的長短句,圍筑而成的,是一種透明的空玻璃杯,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

一首詩,其實,只是一件半成品,是需要通過讀者的解讀來完成二次創(chuàng)作,達(dá)到圓滿的。這種解讀,甚至歧義解讀的過程,就是給杯子加注的過程,根據(jù)閱讀者各自的學(xué)識、修養(yǎng)、經(jīng)歷、想象力、領(lǐng)悟水平等元素,完成對詩歌的加注、認(rèn)定。其結(jié)果,或許是一杯茶,或許是一杯酒,或許是一杯咖啡,或許就是一杯白開水……詩歌文本的誤讀和歧義性,賦予一首詩歌以奇詭與曼妙。詩歌的不確定性,也是詩歌的詩性魅力所在。詩人和讀者,應(yīng)該是一首詩得以完整、成立的合作者。一切具備語言、語意無限張力的詩歌,都是對讀者寄予充分信任與尊重的傳遞。同時,詩歌是一種用字近乎吝嗇的書寫——一門四兩撥千斤、以少勝多的藝術(shù)。像在象牙上鏤空雕花的手藝。當(dāng)然,說的是詩歌能指的精微,而不是對語言層面的過度著力。詩歌即呼吸。本真,自然而然。有生命的溫度,有靈魂的維系。詩人在一種通融的語境下完成自己的詩歌抱負(fù)。無論是以復(fù)雜的語言鏡像、技巧,對照復(fù)雜的世界,還是以日??谡Z化、散文化語言,敘述世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