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1年9月號上半月刊|張中信:霧露升騰
代表作
霧露升騰
蜷臥在芳草萋美的山坡。我的兄弟姊妹,我的童年伙伴,橫七豎八地圍坐著。
背篼空空如也,散落在面前的草地。濃霧自山澗升騰而起,背篼們籠罩在霧露里。我向手掌呵呵氣,摸摸背篼一臉的羞澀。
背篼,不知道為什么離開屋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努力使自己的睡眼穿透霧嵐??匆娀锇閭兩y的目光,在山坡柴禾閃爍。
山雀子嘰嘰喳喳掠過背篼,沒有停留。驚鴻一瞥的眼神,也未曾留下。我慢慢站起身子,伸伸慵懶的腰。搶在濃霧散去前,把背篼的空間用柴禾填滿。
我不想讓背篼像濃霧一樣,在清清的早晨,自由蒸騰,來去無影。
新作
鄉(xiāng)下的日子
鄉(xiāng)下的日子,平淡而無味。
公雞打鳴。牛羊出圈。鄉(xiāng)下人開始一天的勞作。炊煙裊裊,山歌漸起,鄉(xiāng)下人從山野返回村子。
一盞油燈閃爍著生活的無奈。日子就像樹上的落葉飄零。直到果實恣意的深秋,樹枝光禿成第一場雪。
村莊無語。鄉(xiāng)下的日子無聲無息地輪回,有如潺潺的溪流晝夜不息、永遠輕快。
回憶是鄉(xiāng)村的編年史。讓昨天、今天和明天,變得記憶猶新。
風中的院門
通往野茶灞的山路上,風中的院門,被夕陽散淡的余暉照射,有氣無力。
鄉(xiāng)村的夜晚,炊煙在淡淡中欲語還休。
剔出更多的年歷,讓我風塵仆仆的身影若即若離。
在陳年舊事間痛飲往日的歡樂,在村落庭院前品味現(xiàn)實的落寞。我的記憶,像一只小小的流螢,無法照亮這座村莊的孤寂。
夜的糾纏,也只不過孤單地撇下些許山川的遺憾。
村莊的秘密
一座村莊,生命有多長?為什么窮盡一生,也無法走出它的牽掛?
村后是一座荊棘披掛的野人山。村前是一條波光粼粼的諾水河。村莊安詳俯臥其間,恰似祖父蒼白的胡須,斑白過后,只留下生命的想象。
我時常懷念那些橫七豎八的稻草人,它們的挺立為什么充滿幻想?我也試圖解說那一溜溜的土墻,為什么總會比一個人的生命還漫長?
我是村莊的兒子?我的筆能解讀村莊的秘密嗎?我聽見草垛間嚶嗡的蜜蜂,成群結隊,生息繁忙。
野葡萄味道
一畦野葡萄架,被秋風在浪漫中懸掛得有氣無力。
童年的我,像一只野葡萄架上饞嘴的小鳥。酸酸的味道,把雀舌叮咬成變形金剛。走在時光的濃陰里,我提一籃淡紫色的野葡萄,開始想象秋日的甜蜜。
祖母顛顛移動著兩只小腳,雙手十指纖纖,像一個少女,在葡萄架下穿梭奔忙。懷中的竹籃在祖母的忙碌中快速膨脹。
那個時刻,我的身體開始雨后春筍般茁壯成長,心卻疼痛在一群放牛娃的恣意采摘中。青春嗷嗷的季節(jié),身心疲憊,滿懷憂傷。
祖母不知道。季節(jié)不知道。我的青春萌動和心靈訴說,被一個紫衣少女無情撕碎,淡淡地遺棄在野葡萄架下。
鄉(xiāng)村夜晚
蛙鼓聲聲。稻香陣陣。我的夜晚,滯留在鄉(xiāng)村的日子。
月光似霧,輕曼地煙籠著村莊的靜謐。一輪輪花瓣的次第,一張張荷葉的田田。讓我走在田疇曠野間,也無法復制青蛙的鼓鳴。
院落的柿樹,瀑布般垂掛著圓圓的燈籠。尋覓在五柳先生的夢囈,抑或摩詰居士的禪境,我把自己的鼾聲睡成鄉(xiāng)間的一張彎犁。
對村莊而言,我是一只飛走的青鳥,喧囂在城市的紛擾。對城市而言,我是一個迷失的游子,企盼找到鄉(xiāng)村的安寧。
鄉(xiāng)村的夜晚,我駭然發(fā)現(xiàn)酣睡的身體,嵌滿五谷雜糧的音符。
月色梨花
千樹萬樹,梨花雪一樣地綻放。我月光下的故鄉(xiāng),一夜間滿頭白發(fā)。
梨樹花開,山妹子戴著竹斗笠,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隔河的山岡上,山娃子攆著牛羊歡快地走過。星星點點的月色,把小小山村搖曳得牛鈴叮當。
沒有山妹子銀鈴般的歌喉,聽不見山娃子沖天如牛的喔嗬。月光下的故鄉(xiāng)呵,已清冷成老人和孩子們清淡的夢囈。
山路彎彎。一頭連接著野茶灞的月光,一頭放牧著游子的希望。梨花綻開時節(jié),是否回放在山妹子山娃子的縹緲夢鄉(xiāng)?
牧歸圖
從大山深處褶皺走來,一根黃荊條被你揮舞成黃昏的牧笛。
蒼茫的田野。升騰的霧嵐。裊娜的炊煙。把老黃牛沉重的叮當聲,稀釋為村莊的期盼。老黃牛步履的滯重,尾巴的弧線,搖擺成放牛娃臉上的夕暉。
腰板挺得筆直,麻繩系著衣衫。不安分的鐮刀,偶爾會從手中飛出,劈開道路兩旁的荊棘,把暮色一寸寸丈量、剪裁。白天的煩惱化為烏有,夜晚的渴求別樣滋生。放牛娃和老黃?;映缮酱妩S昏的剪影。
那是我三十年前的一段記憶。一個走出文筆山的放牛娃永不磨滅的蟬歌。
習慣農(nóng)歷生活
農(nóng)歷是披蓑衣、戴斗笠的鄉(xiāng)村歲月。脆生生的叮嚀,如田野的風,讓我的身體汩汩流淌。
習慣農(nóng)歷的生活,是祖輩父輩們與生俱來的宿命。他們的艱辛,或者勞作,在野百合綻放的山谷,隨風飄散。像一只無枝可依的布谷鳥,舞蹈般歌唱,風雨中奔跑。
蒼茫的大山,匍匐寬闊的胸懷,安撫大地起伏的田壟。坐守光陰荏苒的河流,父親的臉上寫滿天下糧倉。疲憊的農(nóng)歷,被鄉(xiāng)村賦予吉祥的使命。
我看見一望無際的田壟上,那些參差錯落的果實,莊周蝴蝶夢一般開始成熟。芳草無垠,歲月的山脈,獨臥黃昏。
故鄉(xiāng)的山路
泥濘路、石板路、水泥路、瀝青路。故鄉(xiāng)的山路,也是我走過最多的路。
跨越過去的路,連接現(xiàn)實的路,走向未來的路。我的雙腳走過,我的眼睛走過,我的心靈也走過。在這平平仄仄、曲曲折折的故鄉(xiāng)路上,我的生命成為與生俱來的跋涉。
很多時候,我用凝重的眼神解讀腳下的路,卻讀出一溜長長短短的憂傷。父老親人們,穿過故鄉(xiāng)的路,山中拾柴,田里勞作。他們的行走,踩一溜彎彎曲曲的炊煙。
在我和故鄉(xiāng)之間,永遠有一條生命的甬道,連接著我和故鄉(xiāng)的血脈。那是父老親人用雙腳踩出來的故鄉(xiāng)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