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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 國殤》
來源:中國作家網 | 周梅森  2021年11月18日09:50

作者:周梅森

出版社:中國文聯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11月

ISBN:9787519045913

定價:39.00元

孽?海

下了摩斯大街,拐進赫德路,市面的繁華和喧囂便隱去了。嵯峨的樓廈不見了蹤影,撞入眼簾的盡是花園洋房和西式公寓,有陣陣花香在空氣中飄逸。車夫腳下原本塵土飛揚的士敏土路也變得濕潤起來,夕陽的柔光將路面映得亮閃閃的。路上是幽靜的,偶有三兩小販的叫賣聲,再無讓人心煩的市聲聒噪。只是洋車卻明顯少了起來,一路過去沒見到幾輛,朱明安便覺得自己坐在洋車上很扎眼。在白克路口,一輛黑顏色的奧斯汀迎面馳來,像似要和朱明安的洋車迎頭撞上去,車夫扭住車把去躲,差點兒把朱明安扶在身旁的豬皮箱甩到地下。汽車呼嘯過去之后,車夫頗感歉意,不安地回首向朱明安賠笑,朱明安卻不好意思說什么,只把豬皮箱抱得更牢些也就算了。

過了老巡捕房,便看到了鄭公館乳黃色的大門,和門內的那幢小巧精致的洋樓。洋樓也是乳黃色的,看上去仍很新,就像剛出爐的大蛋糕,正在夕陽下散發(fā)著可人口腹的香氣。身著淡雅旗袍的小姨于婉真和劉媽在門旁立著,向洋車上的朱明安微笑。朱明安這才快樂起來,未待車停穩(wěn),便扔下手中的箱子,跳下車,連聲喊著“小姨”向門口奔去。

站在門口的于婉真先還愣著,后來也禁不住笑著叫著,迎了上來,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迎到了朱明安,一把拉住了朱明安的手。

于婉真以一副長輩的口吻說:“你這孩子,終算是回來了。昨日下晚,我和劉媽已去碼頭接了一次,‘大和丸’偏就誤期了,今日接到你從碼頭上打來的電話,再想去接卻來不及了,你怪我沒有?”

朱明安道:“不怪的,熟門熟路,行李又托運了,本來就用不著接?!?/p>

于婉真纖細的手指向朱明安額頭上一戳,嗔道:“哼,只怕在碼頭上已罵我千百遍了吧?!”

朱明安嘿嘿地笑著說:“我想小姨都想不過來,哪還會罵呀……”

于婉真未施粉黛,身上卻香氣襲人——是巴黎香水的味道,朱明安一聞就知道。聞著于婉真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和于婉真相伴著走進公館大門,看著院子里熟悉的景狀,朱明安就覺得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甚或以為自己從未離開過這里。

目光所及處都無甚變化。院里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冬青樹和種在小花園里的玫瑰,依然如昔日,綠的綠著,紅的紅著。就連玫瑰的品種都沒變,仍是英吉利的紅玫瑰,只是已入了秋,紅艷的花朵大都敗了。朱明安記得,出洋前,自己常把園中的紅玫瑰連葉折下來,獻給小姨,給小姨帶來溫馨,也給小姨帶來驚恐不安。又記起十四歲剛到公館來那年,躲在冬青樹叢后面,偷看小姨洗澡的舊事,竟覺得就像發(fā)生在昨天。

在東瀛留學四年,遠隔千里萬里,朱明安心里總裝著小姨和這座租界里的小樓,做夢都想回來,真像入了魔一樣。

招呼著劉媽和車夫把行李收拾好,又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朱明安才到客廳里去和于婉真說話。于婉真要朱明安過兩天先回鄉(xiāng)下老家看看自己的母親,又說要在“大東亞”給朱明安擺酒接風,已約請了不少朋友,也要朱明安請些朋友來。朱明安卻心猿意馬了,只點頭,并不多說什么,且老盯著于婉真看,看得于婉真都低了頭,仍是看。后來竟癡癡地走了過來,半跪在于婉真面前,毫無顧忌地扶著于婉真圓潤的肩頭,仔細打量起于婉真來。

于婉真將朱明安軟軟推開,說:“別胡鬧!”

朱明安卻不管,又撩著于婉真額前的鬢發(fā),偏著頭看于婉真。

于婉真笑道:“有啥好看的?小姨早老了?!?/p>

朱明安說:“小姨不老,像似比四年前還俊哩!”

于婉真手指向朱明安挺拔的鼻梁上一按:“你呀,又騙我!”

朱明安說:“我不騙你,這是心里話?!?/p>

說這話時,朱明安就感慨:一晃四年過去了,世事變化那么大,多少人老了,死了,只有小姨仍是老樣子,就仿佛青春被裝進了歲月的保險箱里,從二十歲后歲數再沒增長過。

在朱明安眼里,小姨于婉真永遠二十歲。二十歲之前的小姨是什么樣子已記不清了,那時他尚小,還不懂得鑒賞女人;二十歲之后的小姨是不存在的——他不相信小姨會老。

于婉真也在垂首打量朱明安,打量了半天,才嘆了口氣說:“你呀,你真不該回來!你一回來,我的心又亂了?!?/p>

朱明安道:“現在不怕了,鄭督軍死了,沒人再管著你了!”

于婉真臉一紅:“別胡說,我再怎么說也是你親姨!你站起來?!?/p>

朱明安不起,反而將臉緊緊貼在于婉真的膝頭摩蹭起來。于婉真的膝頭很涼,膝頭上繃著旗袍的綢緞,又很滑,臉貼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朱明安覺得,這感覺實在是很美好的,有點像夢境。

于婉真沒辦法,只得任由朱明安這般親昵地俯在她膝上,漸漸地心中也生出了融融暖意來。后來,朱明安的手公然摸到了她的胸房上,她才驟然一驚,驀地立起了,訥訥地對朱明安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你可別再做壞孩子了……”

大約是怕朱明安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于婉真便不住地使喚劉媽,要劉媽拿這拿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