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1年第6期｜鄒進：塔什庫爾干頌
鄒進，北京人天書店有限公司董事長，中國書刊發(fā)行業(yè)協(xié)會副理事長，1986年—1999年先后在《中國》文學月刊和《人民文學》雜志任詩歌編輯。出版詩集《為美麗的風景而憂傷》《它的翅膀碩大無形，一邊的白晝，一邊是黑夜》《墜落在四月的黃昏》《今夜倚馬而來》《假如終將痛苦地死去》《把林中的鳥趕進天空》《一天一首寫給孩子的小小詩》《一天一首優(yōu)美的截句》，詩選集《哀歌與頌》《鄒進詩選》（常春藤詩叢），文集《始于赤子心》等。
塔什庫爾干頌
鄒 進
石頭城堡
風吹過，石頭城下金草灘
亂石成堆，城堡依然可見
奔涌的水，寂寞的花朵
泛著波光的黃金樹葉
陽光照在古城堡上
閃過瞬間的歷史光輝
或斷或續(xù)的城垣，蒲犁國的王城
疊壓著幾個朝代
班超出塞，手拿《公羊春秋》
封定遠侯，官至西域都護
英雄的頌詩可以讓我
領悟天空深邃和大地的遼闊
英雄和神靈合二為一
短暫的人生得以延續(xù)
石頭城，塔什庫爾干的雄獅
匍匐在高丘已千年
披散的毛發(fā)金光閃閃
鼓脹的肌肉怪石嶙峋
此刻，我只想放一只羊
在阿拉爾草灘上
卒讀清代的文書
撿拾唐代的錢幣
考證晉代的遺存
用手機拍攝漢代的風光
一塵不染的水，一塵不染的天
和此刻的，一塵不染的我
白沙山
銀白色的沙山
是一個天然的洗沙場嗎？
如果未經篩選
它又如何這般純潔？
都說是塔克拉瑪干的風暴
把沙塵搬運到這里
經過多少道檢查站
才放過這些潔白的沙粒
高原上的江南美景
人到這里都會發(fā)生錯亂
就算人間有仙境
又怎會出現(xiàn)在這荒涼之地？
哦，喀克拉克湖
一雙深藍的眼睛！眼睛！
鐘情于公格爾九別峰
擺弄鷹笛的彪悍男子
冰山上的來客
高原塔吉克，帕米爾人
單眼皮，高鼻梁
五官深邃，皮膚白皙
純種的雅利安人
拜火教的信徒
無論誰家來了客
都是全村人共同的貴賓
他們在豐收的時候舉行婚禮
像詩一樣地親吻
經過人類的地質年代
有鉆石的凈度和堅硬
寧可不要嫁妝
也要血統(tǒng)純正
古麗碧塔，就是獻出生命
塔合曼鄉(xiāng)
高原的陽光傾瀉到村莊
塔吉克人的一天開始歌唱
唱慈父般的慕士塔格峰
唱母親般的喀喇庫里湖
他們將圈了一夜的羊群
趕往村旁的金草灘
然后，拿出鷹笛吹奏
四周美景都被吸引而凝神
無數(shù)山泉聚集于此
各種民族交匯于此
水禽飛鳥居于此
絲綢南道經于此
神花繁衍的高原濕地
陽光打出無數(shù)樹洞
土撥鼠鉆進又鉆出
村莊就坐落在天堂旁邊
殘余的廢墟上是古老的風光
隨手翻一翻私藏的相冊
有不可或缺的悠遠之美
路兩邊的樹葉都黃透了
調色板上堆滿了油彩
牛羊專心地走龍?zhí)?/p>
舞臺背景每天都變換
美到極致，人就變得矯情
站在如此美景里，心有麻木的感覺
我感覺此生我不會再來
人的心不能被兩次震撼
玄奘取經東歸古道
喀喇昆侖山西端的山隘
進入塔里木盆地的捷徑
在雪山的背景中
西游的唐僧載譽歸來
經由漫長的瓦罕走廊
通過明鐵蓋河谷進入達坂
重現(xiàn)歷史的影像
數(shù)千只公羊擁擠在山口
每一只羊的身上
都背負著一捆經卷
嘴里念著六字真言
心中裝滿來世的景象
馮先生，你憑什么說
他經過了明鐵蓋達坂？
飛鳥不從這里飛
走獸不從這里走
辨識東西只能看日出日落
把人骨當作神圣的路標
高僧是否經由東歸古道
爭論并無必要
此刻，他正從對面的山坡
向著我一步步走來
千年冰川歡樂成河
由此經過公主堡
行五百里，到達朅槃陀國
在石頭城小住二十余日
《大唐西域記》有記
公主堡
美麗的克孜庫爾干公主
你被許嫁到遙遠的異域
離開疆土，告別父母之邦
內心充滿憂傷和淚水
當你到達塔什庫爾干荒涼之地
便不愿再往前行
每天中午，有俊偉男子
從太陽中騎馬下來
到山上與你相會
不出三月，致你懷孕
誕下的男孩是漢日天種
玄奘的記載沒有錯
這里確有一個古老的城堡
發(fā)現(xiàn)了大量墾殖的遺跡
和飄浮在云彩上的人民
迎親的使團無法復命
就在孤峰上筑城建宮
公主至期產子，接立為王
一個國家就此誕生
斯坦因寫得也沒錯
前臨塔什庫爾干河
后倚皮斯嶺達坂
俯瞰幾處牧民轉場時的房屋
山的前面，通向瓦罕走廊
沿著山脊走向公主堡
城墻與山巖已經融為一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