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1年10月號上半月刊|干海兵:石塘鎮(zhèn)(組詩)
春天
到春天的鄉(xiāng)下去看看
雷聲在拱動,雨水彎著腰
在帶刺的三月之初
我的老外婆也復(fù)活了
大地多么富態(tài),花朵不離左右
而有些秘密需要輕搖樹枝
要等到漸至傍晚,北極星冰冷的
嘴唇滴答滴答
窮人家的孩子也有一小塊
藍絨布的夢
哦,感謝那些腳印啊
田坎上四季分明,有些緩慢
有些打開了瀑布般的嗓子
我就在這兒等著豆莢回來
我就在這兒
等待我的鞋子生根發(fā)芽
月亮和海
海水是用來清洗月亮的
每一杯風中都有銀質(zhì)的痛
我的東海從小號似的防波堤
站起身子,月亮動蕩
漁網(wǎng)把12個時辰吹成格子
在那冷鐵的深處,傳說如
低頭的島嶼
一個如我孤獨的海螺
不小心就把天地寂寞成了故鄉(xiāng)
而真正的海在沉淪,飛魚
在琥珀的曉色中
穿梭過叮咚的互聯(lián)網(wǎng)的地平線
望東海
朋友兩三人
有人是月光,有人是
長胡須的礁石
有人徑直如游魚般回到了
酒中
有人踏歌而行,海水
讓出了五月的道路
而最深沉的港灣
倒懸在銀河系的復(fù)眼之中
有露珠三兩枚
一枚在海岬攤開的
仙人掌的刺上
一枚搖晃著
所有的船帆,一枚
或有或無
可能是早夭的青銅的姊妹
喊海
那個對著大海呼喊的人
讓所有的水退到了后面
海模糊不清、礁石失去輪廓
連猝不及防的海鳥
也被他的聲音釘在了傾斜的天空
他一遍一遍急促地喊著什么呢
大海藍得恍惚,春天有彈性的皮膚
把聲音推向了每一根草每一朵花
他每喊一聲,海平線就微微抖動一下
他每喊一聲,海的鏡子就晃一晃
誰也沒有聽清他在喊什么
但他一直在喊,喊得天地空空的
喊得每一個人都仿佛在下沉
海的豁口就這樣被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
他喊著喊著就淚流滿面了
他喊著喊著就地老天荒了
石塘鎮(zhèn)
海水有更深的睡眠
四季交替,石頭長成了
臨風的小屋
那些會折疊的魚眼,以
燈籠的姿勢送回晚歸人
被星辰環(huán)抱的海灣
年老的男人們有
鐵銹般深沉的皮膚,鋒利的
墳?zāi)共卦谝涣R淺的鹽中
而那些在黃昏中尚未起身的
干貝和咸魚,將被夜色
舉向海拔50米的屋頂
有多少生活的滋味在一陣風
吹過之后,還有濕漉漉的
掙扎的痕跡
川西高原的海
有一些海潮是從露珠
開始的。我常常聽見故鄉(xiāng)的
山林、麥地、檐口
還有青了又黃的墳頭上
都有海水的濤聲
一些開在三角梅上的海星
是從山澗攀援而上的
一些穿過箭竹林的蝙蝠魚
在云蒸霞蔚中飛向了天空
而那些樵夫和村婦
海水流淌過眼角、額頭
留下了苦澀的鹽
故鄉(xiāng)超過海平面兩三千米的
礁石上,常常坐著老漁夫般
吧嗒著旱煙的夕陽
那些在崖口或深谷中
起起落落的船帆,有些被生活
推得很遠,有些
被永久系在了一棵樹上
巴郎山口
在夜色輕灑之際
我和她來到了巴郎山口
遠處群峰涌動
暮靄籠罩閃電般的道路
我們會下山嗎
我們或者就留在這
海拔3800米的地方
這兒人跡罕至,青草要在
星星到齊之后
把清露掛在眼角
離天堂并不太遠
巴郎山四野安詳,峽谷中偶爾的
野獸嘶鳴
仿佛月亮
遞下的搖擺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