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2021年第6期|阿航:游走在神奇的南美邊角地
推薦語
這是青田作家阿航在南美洲圭亞那游歷的真實經(jīng)歷。作者飛往南美洲小國蘇里南,在此簽證進入圭亞那。這期間,作者通過老鄉(xiāng)“老板”安排,前往省會城市卡宴,見識了“青田街”,之后又游覽了魔鬼島、原始印第安人部落、苗民菜農(nóng)村落、華人墓園等地。跟隨作者的腳步,體驗華人在遙遠國度與當(dāng)?shù)匚幕脸龅钠婷罨鸹?。行走中,作者帶著歷史的目光進行觀察與審視,在向我們呈現(xiàn)那片神奇的土地和風(fēng)俗外,也向讀者展示了第一代華人移民的艱辛與不易。
游走在神奇的南美邊角地
□ 阿 航
一
第一次在空中見到熱帶雨林,目瞪口呆。
那是南美洲的一個小國家蘇里南,人煙稀疏,底下全是綠盈盈樹冠,一派無邊無際的蠻荒寂靜。我睜大眼珠子,感覺仿若跌進了別一重異樣天地。
萬綠叢中露出一塊斑點,漸漸分辨出屋舍及蠕動的車輛。飛機降落在帕拉馬里博機場。這是一個怎樣的機場啊,僅單條跑道,機場大樓為一座兩層的長條形木頭房子。我心里估摸,這機場怕還沒老家縣城的汽車站規(guī)模大吧。后來知曉,該機場只有這趟從荷蘭阿姆斯特丹飛來的航班是大飛機,其他均為短途的小飛機。
機艙出來,兩個印象比較深刻,一是天空顯得低矮,熱浪撲面滾滾襲來;二是眼中所見皆黑人。黑皮膚人種常見,但完全置身于一個黑人世界里,多少有些怪異。在阿姆斯特丹轉(zhuǎn)機時,碰到一對老鄉(xiāng)夫婦。他們說蘇里南那邊的黑人跟歐洲所見的黑人不一樣,黑得像炭頭,面孔只有眼睛和牙齒分得靈清。的確如此。夫婦中的男人說起在南美的一樁事:他與人乘船在河道上打鱷魚。男人說,夜間鱷魚的眼睛發(fā)出紅光,只要瞄準兩個紅點中間位置開槍,就能射中鱷魚的腦門。這次南美之行,我吃過一次鱷魚。中國人開的餐館,蔥爆鱷魚肉。老板娘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不吃后悔的哦。實話說,鱷魚肉不算好吃,肉料粗糙,哪怕“蔥爆”了仍有股異味。當(dāng)天喝的啤酒,酒瓶子棕黑色,形狀如一枚枚炮彈,爽口勁爆,特過癮,留下了印象。
蘇里南屬荷蘭前殖民地,官方語言為荷蘭語。這個國家與荷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許多人定居荷蘭或跑荷蘭打工做生意。一星期一趟的荷蘭航班抵港——對當(dāng)?shù)厝藖碚f,無疑是個重大的喜慶日子。前來接機的人站在兩層木樓的樓上,女人居多。一長溜的黑女人花枝招展,手里舞動絲巾之類物什,大喊大叫,蹦蹦跳跳。
海關(guān)在樓下一層,同樣窄窄的一溜,沒裝空調(diào),清一色大吊扇緩慢搖轉(zhuǎn),不免使人產(chǎn)生時光倒流的感覺。沒設(shè)海關(guān)崗?fù)?。接我護照的是位印度裔海關(guān)人員。荷蘭人統(tǒng)治該地時,廣種甘蔗,從非洲大陸與印度招來勞動力。現(xiàn)今的蘇里南,印度裔占一定比例。有天在馬路上,看見一支印度裔車隊敲鑼打鼓經(jīng)過,橙色的旗幟上印著他們熱衷的大象圖案。老鄉(xiāng)小葉說,這是為競選總統(tǒng)造勢,印度人在這里很有勢力,經(jīng)商的大部分是印度人,政府部門當(dāng)官的也不在少數(shù)。
這次來南美,是法屬圭亞那一位老鄉(xiāng)安排的。老鄉(xiāng)財力雄厚,威望頗高,至少在法屬圭亞那與蘇里南兩地的華人圈里,他的大名婦孺皆知。大伙叫他“老板”,連姓氏都無須冠上的。法屬圭亞那那邊簽證難辦,我先抵達簽證容易辦的蘇里南。
拖著行囊步出機場,東張西望,不見接機的人。好一陣,斜刺里撲出一人,問,你是老板的客人吧?我松口氣。這位安徽籍男人,顯然是根“雙炸”老油條了?;靵y的南美小國,節(jié)外生枝的事時有發(fā)生,尤其海關(guān)機場一帶是非多。為規(guī)避風(fēng)險,這家伙不曉得躲藏在哪個角落頭,靜觀其變……此時的他催促道,趕快離開這里!
到泊車處,安徽老兄掛上笑臉對著手機響亮說道,老板吶,我把人接到了,我辦事你放心啦,一切搞定!
前往法屬圭亞那兩條路,一是偷渡過去;二是簽證過去。與我接頭的是一位廣西小年輕。后來了解到,這位小年輕的父親原是個官員,已被抓進牢房。他和女朋友通過渠道跑到隔天隔地的蘇里南。我去過一趟他們租賃的房子。獨門獨院,院子里生長寬葉的熱帶樹木,綠意盎然。居住條件及其他方面,大大優(yōu)于一般華僑。他女朋友細皮嫩肉,蠻清爽的樣子。她從樓上廊道走過的情形,留下個印記。小年輕說,蘇里南與法屬圭亞那隔一條河,邊境線長,偷渡不難的。到時我叫這兒一位黑人送你過去,他對路線了如指掌。閑聊間,他對我說起曾經(jīng)見識過的一條巨蛇。那條蛇到底有多大?難以描述。小年輕說,那天他開車去一個邊遠地方,前面停了幾輛車,他以為出了交通事故,一打聽,原來是被一條蛇攔住道了……他跑到前頭,沒見著蛇的腦袋,看見的是一截蛇身緩慢地從公路這邊游向那邊,好一會兒蛇尾方出現(xiàn)。
老板打電話過來,讓我去一趟中國駐蘇里南大使館,說他們可以幫助辦理簽證。大使館坐落于帕拉馬里博郊區(qū)。老鄉(xiāng)小葉開著售貨的破面包車將我送過去。接待的是位文氣小年輕,他讓我稍等。坐了會兒,大使從里頭款步出來,富有儀式感地與我握手寒暄。我認出該中年男人即進使館院子時碰到的那位,剛才看他踅進邊門。明明當(dāng)面碰見了,卻來個“曲徑通幽”,或許程序上該當(dāng)如此吧。我對使館一位女工作人員說,我有意大利居留,能起到作用嗎?她說,這個太重要了,肯定有作用。法屬圭亞那為法國海外省,雖地處南美洲,但性質(zhì)上是歐洲的一塊飛地。這樣子來講,同屬歐盟區(qū)的意大利居留,自然對“簽證”有幫助了。
拿到簽證,廣西小年輕安排蛇頭黑人帶我過去。車子開到邊境,眼前出現(xiàn)言說中的“界河”。這是一條寬闊的河道,一片白茫茫光景。行駛在河面的船只一如玩具,船上的人芝麻粒大。黑人老馬識途,領(lǐng)我爬上一座靠河的孤零零木屋。木屋高度足二十米,無遮無擋,從這里望出去,河面上的情況一覽無余。此處為蘇里南邊防海關(guān)兼哨所。一位穿制服黑人,懶洋洋地在我護照上敲下橢圓形出境章,涂寫幾個潦草字母。
所乘船只,即平日百姓來往的擺渡船。船上的乘客,應(yīng)該持有邊境通行證的。這邊岸上,坐落幾幢洋氣房子,是座法國兵營。我跟隨黑人身后登上臺階,走進營區(qū)。三五位穿短衫短褲軍服的法國大兵,歪斜在臨河的高坎上,或看書或發(fā)呆。他們具備優(yōu)越感的氣質(zhì),一副慵懶樣子。印象中有位赤膊的黃發(fā)大兵,神態(tài)格外迷離,宛如一個靈魂出竅的人。
我們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走過,沒引起一人抬臉。
黑人領(lǐng)我到一個窗口,讓我把護照遞進去。我有簽證,合法合規(guī)沒問題。里頭的軍官對黑人起了疑心。當(dāng)時黑人已離開窗口,往那頭走去。軍官站起身把他叫住。黑人回來與軍官交談,掏出證件。黑人證件齊全,同樣沒啥破綻。依我推測,這位黑人常往返于邊境,怕是被軍官記住面孔了。
二
在地廣人稀的南美,這粒豆腐大的地兒算是一座小鎮(zhèn)。
黑人把我交給在小鎮(zhèn)開百貨超市的老板,轉(zhuǎn)身打道回府。老板偏胖,歲數(shù)三十出頭光景,發(fā)絲稀疏,眼看要步入禿頭行列。他說本來要到碼頭接我的,但老婆不在脫不開身。超市頗大,塞滿了從中國義烏進來的雜七雜八貨物,幾位黑人在搬貨、理貨。這位何姓老板身子陷在收銀臺的軟椅里,疊成一堆肉團。他自嘲道,我就像是一臺清點硬幣的機器,一動不能動。前來購物的黑人絡(luò)繹不絕,皆零碎,少有人掏出紙幣,往往捧一堆角子,得一枚枚數(shù)。
何姓老板廣西人。蘇里南那位廣西小年輕便是通過他來到南美的。他的經(jīng)歷可以扯上兩句:當(dāng)年的何姓后生出國目的地為圭亞那。飛機在法屬圭亞那轉(zhuǎn)機時,他以為此圭亞那即彼圭亞那,到地了,于是拎上皮箱出了機場(他怎么蒙混過關(guān)的我不清楚)。在此地,何姓后生舉目無親兩眼一抹黑,既聽不懂話又兜里沒幾個子兒。甚至,他還不曉得自己身處何方呢。在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境況下,我那位老鄉(xiāng)老板收留了他。何姓后生在老板店里干活三年,表現(xiàn)良好深得賞識。第四年,老板資助他在這邊境小鎮(zhèn)開百貨超市,一炮打響。
是晚睡覺的地方,在屋子的人字梁底下。何姓老板租下房子,在人字梁下面架起一層木板,給工人住。梯子爬上鉆入,因無法直腰只能躺地板上睡,一頁天窗借光疏通空氣。同睡在“工人宿舍”的一位工人,不曉得哪里不適涂抹上了風(fēng)油精,氣味濃烈經(jīng)久不散。該老兄一大早起身,許是要透透氣吧,跑出去溜達了。因無居留身份,被巡邏警察逮了個正著。
何姓老板發(fā)牢騷道,大清早路上連條狗都沒有,目標(biāo)太大了呀!
第三天午后,我搭乘老板公司的貨車去法屬圭亞那省會城市卡宴。司機是位五十開外的臺灣人。此人年輕時跑到南美,待過好幾個國家。時至今日無家無業(yè),光棍司令一條,靠給老板開車運貨弄碗飯吃。這位老兄的精神面貌,氣定神閑,不急不躁,一副謙謙君子模樣。或許人各有志,在他人眼中“落魄”的他,很有可能本身要的便是這種浪跡天涯、了無牽掛的生活方式吧。駕駛室原來坐兩女人。要搭上我,她們爬到廂式車斗里。這一環(huán)節(jié)我不曉得。路上,我無意間轉(zhuǎn)頭時,看見與駕駛室隔一塊玻璃的車廂里映著兩張女人的臉。記得分明,其中一位鴨蛋臉的披肩發(fā)女人,朝我淺淺一笑。那個笑暈,含有羞澀的溫和韻味。
司機解釋道,她是我女朋友,玻利維亞人……這次帶她和女伴過來玩的。
卡宴有條街——當(dāng)?shù)厝A人華僑稱之為“青田街”。老板邁著八字步,領(lǐng)我從街上走過,街道兩旁的店鋪里不斷有老鄉(xiāng)跑出來打招呼。碰到分外熱情的,老板收住腳,雙手兜背后,聊上幾句家常話。有那么兩三家,老板跨進了店堂。店主趕忙騰出椅子,敬煙遞茶水??吹贸鰜?,老板十分享受此等氛圍。他自詡說,在這里,我就好比是一位“生產(chǎn)隊長”。實際情況不相上下。該地本無青田人。二戰(zhàn)期間,人在法國的老板祖父為避戰(zhàn)亂,與一同鄉(xiāng)遠渡重洋來到南美這塊法國殖民地。同行的老鄉(xiāng)不曉得早亡還是咋地,沒了后文,獨獨留下老板祖父,延續(xù)下了根脈?,F(xiàn)如今,在法屬圭亞那討生計的一千多名青田老鄉(xiāng),追溯起根源,皆與老板家族沾親帶故。同樣道理,這兒也是一塊青田的飛地。鄉(xiāng)親們生活在南美大陸,其風(fēng)俗習(xí)慣和社會結(jié)構(gòu),依然為老家的傳統(tǒng)做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譬如店鋪買賣,請來老板做公證人。老板自然不偏心,加上對行情的滾瓜爛熟,他的裁決往往使雙方心服口服,一槌定音。而且,所有買賣包括相互之間借錢啥的,不立字據(jù)。老板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不講誠信的人在這里活不下去。
至于對外,則另當(dāng)別論。有次在一老鄉(xiāng)店鋪閑坐,一位中年黑人過來買皮鞋。他穿的碼數(shù)已斷貨,店主拿出小一碼皮鞋,花九牛二虎之力將他的黑腳板硬塞進去。黑人站起走兩步,硌得生疼,嘴角歪向一邊。店主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向他豎起大拇指,連聲喝彩道,好看!好看!說來也是奇怪,這位疼得快要落淚的男人,轉(zhuǎn)眼間咧開嘴笑了,爽快付錢,踩高蹺似的一搖一晃走人。
店主自鳴得意說道,這里的人,過的還是刀耕火種日子,腦子壓根兒沒開化的。
接著過來一對黑人父女,興沖沖地要買收錄兩用機。店主提出機子,插入磁帶。父女倆瞧著這物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店主肯定不止一次干過,他冷不丁伸手按下開關(guān)。嘹亮的歌聲突然爆響,嚇得父女倆撒腿逃到街對過……而后,他們小心翼翼回來,大概有所明白了,快活得合不攏嘴。
一位朋友,過去在老家時一塊讀的“電大”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此兄縣文化館創(chuàng)作干部,在小地方算個舞文弄墨者。我讓老板領(lǐng)我去他那里碰碰面。老板瞪圓眼問,你怎么和他會是朋友?聽話聽音,看來老板對他沒好感,至少持鄙視態(tài)度的。沿“青田街”走過去,隔一截路看見拎著飯盒的朋友打那頭走來。老板中氣十足地叫一聲他名字。朋友愣怔在原地,一如夢游中人瞇起眼睛喃喃問道,你是……阿航?
相隔萬里,我們已十多年沒見面。
過后朋友說,我怎么相信……你會出現(xiàn)在卡宴街頭的呢?
去朋友住家那天,他老婆去巴黎進貨,家中就他一人。兩人煮方便面充饑。屋子里大部分地盤充當(dāng)倉庫,塞滿雜七雜八貨物。煤氣灶那搭兒,日積月累的污垢厚厚一層。朋友說了這么一句話,沒心思清理。
朋友過往給我的印象,節(jié)省、謹慎,不占他人便宜,人家也休想揩他油水。那天他爽氣地塞給我五百塊法郎,說,條件有限,給你買早點吃吧。
一天晚上,我與朋友散步到海邊。沒多大工夫,下起瓢潑大雨,我們躲到一幢殖民時期的歐式房子廊檐下。在廊檐欄板凳坐下后,我們接著話頭繼續(xù)聊老家的一些故人往事,以及那個害人匪淺的“文學(xué)夢”。朋友不無傷感說道,在這塊沙漠里,我太孤獨了,已經(jīng)很久沒跟人說這些話題了啊。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
這樣子就影響到人家休息了。樓上一位白人男子猛烈推開窗戶,憤怒地大叫大嚷,只差個要潑水下來——昏頭漲腦的我們落荒而逃,一副狼狽相。
三
老鄉(xiāng)們口中的“魔鬼島”,過去年代是法國政府流放重犯的一座監(jiān)獄島嶼,現(xiàn)今搖身一變成了名勝古跡,乃法屬圭亞那最為著名的旅游地之一。
前往魔鬼島那天,起了個大早。驅(qū)車個把鐘頭,抵達碼頭。碼頭這邊有座小鎮(zhèn),老板姐姐一家在此地開百貨超市。大伙叫做“大姐夫”的老板姐夫,已等候在碼頭。他提來一兜飲料、面包餅干之類物什,讓我們帶上。時間尚早,我們和一群白人游客散落在碼頭岸邊。無意間,我瞥見一位穿西裝短褲的白人男子腿上一片烏漆漆,還以為這家伙汗毛濃重呢。他突然醒過來似的,一巴掌拍下去,滿手皆血。受條件反射,我立馬低頭瞧自個的腿——猶如穿上了長統(tǒng)黑絲襪。與其說是癢,不如說是嚇了一跳!平日里,被蚊蟲叮咬當(dāng)屬稀松平常事,但密集到形成一層“黑紗”狀,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白人們紛紛拿出噴霧器往身上噴灑藥水;我們沒攜帶,靠亂拍亂跳來躲避,一如熱鍋上的螞蟻。
游輪起航,朝向一望無垠的大海駛?cè)?,一小時左右后到達魔鬼島碼頭。據(jù)說,當(dāng)年曾有一名犯人運用所掌握的漲潮退潮規(guī)律和一堆椰子殼,從島上游到陸地成功逃脫。此人將島上囚禁的經(jīng)歷與渡海的經(jīng)歷,寫成書出版。過后,被電影導(dǎo)演看中拍了電影。該事兒的真?zhèn)挝覜]深究。倘真有這回事,那位老兄絕對是一位牛人了!
今日之島上,風(fēng)和日麗,鳥語花香,不是世外桃源勝似世外桃源。尤其碼頭上來那塊區(qū)域,以前是看守官兵的生活區(qū),泥紅色的樓房,綠茵茵的草地,樹影婆娑的椰子林,儼然一處度假村模式。那天的午飯,我們即在這兒的“官兵食堂”吃的。
監(jiān)獄區(qū)這邊,房屋色調(diào)灰暗,墻體厚重,門窗狹窄,因有紅花綠草的襯托,淡化和驅(qū)散了陰森森氣氛。經(jīng)營者挖空心思,將一間間牢房,打造成一間間客房,供獵奇的游客們住宿。我踅入其中一間,大體看了下。印象較深的是那張簡易木床,特別窄,寬度僅比成人肩膀略寬一點點。
小教堂后面是塊墓地。布滿苔蘚的十字架,一個個默默地戳向天空。此島用作監(jiān)獄的一兩百年時間里,死于島上的囚徒計八萬多。該塊墓地上的墳塋數(shù)量,不用說僅為“冰山一角”了。
島嶼形同一粒紐扣,鑲嵌在碧波萬頃的大海里。沿環(huán)島道路繞上一圈,也就半個來鐘頭。當(dāng)年的犯人們,日復(fù)一日地生活在這彈丸之地,面對永遠白茫茫空無一物的水域,那份孤獨感與絕望,是很難用言語來加以形容的。
在島的一端,豎著一塊石碑。石碑記載,中國航天專家某某,前來法屬圭亞那的庫魯航空發(fā)射中心參加交流活動,期間來到該島旅游。在礁石上觀潮時,不幸被海浪卷走。碑立于上頭的這塊巖石,即為“落難地”。阿彌陀佛,愿先生在天之靈安息。
幾天后,去了一趟庫魯航天發(fā)射中心。
該地兒離卡宴路途有點遠。因是重要通道,路況極好,現(xiàn)代化程度高。沿途基本上連綿森林,連條狗都沒竄過。這樣子說并不完全準確,偶爾還是存在有一兩座茅屋的,屋前擺塊木板,上頭擱幾只瓜果或香蕉之類,放一個空罐頭殼。有車子停下買水果,全憑自個兒出手,將錢丟進空罐頭殼里。
這次行程,好像沒啥好扯的。我們或許只在外圍地帶吧,名氣如雷貫耳的“發(fā)射中心”,竟沒見著一個人影,靜悄悄的盡是鳥啼聲。高聳的火箭及其他一些輔助設(shè)施,見到了——但馬上被潑了冷水。老鄉(xiāng)小陳說,這是一比一的模型,不是真家伙。
反正到此一游啦,我站在假火箭前拍照留影。
記憶中尚有一場景——我們鉆進樹林子,下到一條河道旁。應(yīng)該是個小景點,小陳想必作過介紹,沒記住。河邊泊一艘涂好幾種顏色的舢板船,很鮮艷的樣子,照樣不見船夫人在。我一只腳踏岸上,一只腳踩在船幫,雙手叉腰,人模狗樣地拍了張照片。
回返路上,夕陽欲沉欲浮,車子如一支歌行駛在平展展的柏油路上。
瞧見遠處有位黑人女孩過馬路。她猶猶豫豫,走兩步退三步。臨近后,我情不自禁叫嚷道,還以為她穿的是緊身黑衣呢!黑女孩渾身上下一絲未掛。顯然,她剛從河里洗澡上來,頭發(fā)濕漉漉。
四
我與老板商量,想去一趟尚處于原始狀態(tài)的印第安人部落。老板隨口答應(yīng)了。
兩天后,老板回話說這件事不容易辦到。據(jù)他所了解,印第安人部落屬于保護區(qū)域,不允許外人進入干擾。如具備特殊性,則須當(dāng)?shù)刈罡唛L官審批,簽發(fā)通行證。而且,這套審批程序十分繁瑣,沒個小半年下不來。
當(dāng)天晚上,我與老板及三五位老鄉(xiāng)開車去卡宴唯一一家五星級賓館。這兒有個臨海露天餐廳,點一杯飲料可坐上大半天。他們說,碰到商量事情,我們都會跑這兒來的。此地海闊天空,沾染腥味的海風(fēng)習(xí)習(xí)拂來;遠方燈塔的光影,如夢如幻。
老板問,其他比較原始的地方還有沒有?一位老鄉(xiāng)說,原始談不上,但與世隔絕的地方倒有一個。
那地兒所有的老鄉(xiāng)均沒去過,原因是至今沒通路。我不覺來了興頭,問,沒路怎么過去?。坷习逭f,乘小飛機的。我一聽簡直心花怒放,說,那就去那里吧!
另一老鄉(xiāng)說,誰都沒去過的地方,需要有個當(dāng)?shù)厝俗鱿驅(qū)У摹?/p>
老板拍板道,某某過去在那邊待過,叫他帶路好了。
我們在卡宴機場坐上小飛機。小飛機小到什么程度?它只能乘載九位客人,連駕駛員在內(nèi)共十位。我體坯大,坐駕駛艙副座,與飛行員并排。飛機飛行得“頭重腳輕”,是啥原理我不懂,反正那天的我成一塊“壓艙石”了。
飛機如一枚蜻蜓躍上藍天,極其輕盈、靈活。飛行高度蠻低的,感覺中像是滑行在蒼莽的林海上。我的座位妙不可言。機頭部分為有機玻璃組裝,四面八方皆透明,視野開闊得很。飛機轉(zhuǎn)向時,機身傾斜,人就要從飛機上掉下去似的,讓人駭出一身冷汗。不過那等刺激,輕易體驗不到的,實在是過癮!
飛行員是位面無表情的中年白人,胡子拉碴。也許太過輕車熟路了,當(dāng)直線航行時,他掏出一本皺巴巴破舊雜志,在上頭的方格子里打鉤或劃叉。這類雜志,我在歐洲乘地鐵時經(jīng)常看見,一般是老年人或家庭婦女用來消磨時間的。現(xiàn)在這家伙正開著飛機呢,卻也玩起這個了。在我這個門外漢看來,開飛機比開汽車省心省力多了。
小飛機在空中兜了幾個圈子。首先看見的是條道路,一?!盀醵埂彬T在腳踏車上。接著長勢兇猛的熱帶植物撲面而來,層層疊層層。紅瓦屋舍形同散落的細碎花朵,寂寂無聲。出現(xiàn)一處足球場,少年們奔來跑去,隱隱傳來聲響。畢竟是南美洲吶,連路都不通的閉塞地方,足球運動照樣熱火朝天。
小飛機落地,蚱蜢似的蹦跳了幾下子。
從袖珍機場出來,周遭一如默片里的鏡頭,空氣新鮮得帶股甜味兒。
小鎮(zhèn)臨河而筑。
吃午飯的小餐館,坐落在碼頭旁邊。
這兒為小鎮(zhèn)的“鬧市”,一株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罩住了整塊地盤。樹蔭下,有人躺光滑石板睡覺,有人弓著背抽煙。
向?qū)С鋈ス痛貢r把船夫老婆領(lǐng)來一塊吃飯。我通過小陳問向?qū)В瞎敢鈫??向?qū)柭柤缯f,不可以請她老公吃飯的。小陳翻譯給我聽,大伙笑了起來。船夫老婆不很黑,怕祖上哪一輩有過混血史吧,長得眉清目秀。向?qū)ё屗绕【?,她拗不過,喝了一杯。
此地向?qū)в形焕吓笥?。兩人年齡相近,皆七十開外了;身世相同,父親為中國廣東人,母親為當(dāng)?shù)睾诎谆煅獌?。由于交通不便,兩人已二十余年沒見面。
這位老人獨身,在小鎮(zhèn)經(jīng)營一家銷售獵槍與打獵相關(guān)器材的商店??辞樾危獠粫玫侥娜サ?。
鎮(zhèn)前流淌過的河道,為亞馬孫河支流。河面平坦開闊,河水的顏色呈可樂色。實際上,我在南美見過的河流,許多都是可樂色的。那是因為河水流經(jīng)原始森林,裸露的樹根和腐爛的落葉將水染成了此色。有老鄉(xiāng)說,這種水對治皮膚病有療效。不知真假。
所謂的船,是只獨木舟。一輩子沒見識過的獨木舟,這回乘上了。大木兩頭削尖,中間一段鑿空,嵌上木條,一排一座,一溜可坐六人。船夫老婆忸怩著不肯跨進來,向?qū)Ш托£惼鸷逭f,船上位置空的,一塊去!
現(xiàn)今獨木舟已改良,后端裝了動力機器。船夫發(fā)動馬達,握住鐵把手舵,目光炯炯有神,獨木舟風(fēng)馳電掣地沖向廣闊的水域。
一葉扁舟輕盈飄過,水花款款飛濺,兩岸郁郁蔥蔥林木漸次排開,視野所至不見一絲人間煙火,天高皇帝遠,野鳥盡情飛、盡管撲騰……當(dāng)時的心境,咋說呢,全身筋脈一線貫穿,透徹地松弛,愉悅至極,快樂無比。我甚至傻想,人生經(jīng)歷這么一遭,死而無憾吶!
即將到地前,出現(xiàn)的一幕情景妙趣橫生、可圈可點。一群混血巴西女孩子,在這地老天荒的河里戲水——起碼她們上身是袒裸的——一派天然!女孩們看見一只獨木舟闖進來,上頭載有本地稀罕的黃種人,不由得激情勃發(fā),個個伸長手臂向我們招手致意,嬉笑聲、歡呼聲浪潮般涌來。巴西女孩的凹凸身材與小麥色皮膚,乃上帝杰作,在陽光下泛著健美光斑,賞心悅目,令人沉醉!
巴西北部這座偏僻小鎮(zhèn),乍一映入眼簾,讓人一陣恍惚。依稀記得在夢境中曾見到過此等場景,水汽氤氳,滑溜溜的石板臺階步步遞升,延伸上去直至羽化……上方由一團團綠蔭覆蓋;同時,我還聯(lián)想到了老家縣城下段的溫溪埠頭。該埠頭,電影《阿詩瑪》在這里取過景的。此地的古榕樹群,自成方圓,氣象蔚為壯觀。
小鎮(zhèn)猶如海市蜃樓留存在我記憶里。每每想起,均一頭霧水,有幾分不真實。
回返時,我們在河中央一處小島逗留個把小時。島上有淘金者留下的窄小鐵軌,一些銹跡斑斑鐵器家什。遇見居住島上一戶巴西人家。男人在鋸木頭,女人躺林蔭下的吊床上晃蕩。三個小孩,一律赤身裸體,歡天喜地奔跑。通過小陳問向?qū)?,這島屬于法屬圭亞那還是巴西?向?qū)^皮說,我也搞不太清楚。
五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其一,法屬圭亞那除舉世聞名的航天航空發(fā)射基地,無任何工業(yè)可言。說句形象的話,連支牙刷都需要進口。農(nóng)業(yè)方面,過去年代種植甘蔗?,F(xiàn)今制糖原料基本上由甜菜替代,甘蔗種植面積大為削減,怕以往的一個零頭都沒了。一個地方既無工可打,又無地要種,生活在這里的半黑白“卡宴人”,養(yǎng)成了懶惰習(xí)性,依賴法國政府發(fā)放的救濟金度日。這兒的土地,何其之廣大、何其之肥沃喲,但是,沒有人愿意勞動,弄得連日常吃菜都成了大問題。其他物資,可以通過進口來解決,但時鮮的蔬菜必須得在本土解決的呀。法國政府為此傷透腦筋,絞盡了腦汁。
其二,1975年,越南改朝換代。作為法國前殖民地的越南,他們首選的避難地即為法國。大批涌入的難民中,有一小部分苗民。苗民普遍個子瘦小,膚色在黃種人中偏黑,性情溫和;他們勤耕細作善于打理土地,是種植蔬菜的能手。法國政府于是將這些苗人難民,移民到法屬圭亞那,規(guī)劃出一片地,安排他們在此開荒種菜。
在卡宴菜市場,見到過這些苗民菜農(nóng)。所賣的許多菜蔬,是我認得的。我猜測,這些菜的種子,估計是從他們老家?guī)淼?。賣完菜后,他們成群結(jié)隊地跑到中餐館吃上一頓。菜農(nóng)們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群體,他們既不和當(dāng)?shù)氐乃^卡宴人交往,也不和我們?nèi)A人來往。吃過中飯,他們開著運菜車回自己村落。平時的大街小巷,見不到他們的身影。
一天,由小陳開車領(lǐng)我去了菜農(nóng)的村落。
村莊由法國政府整體規(guī)劃,色調(diào)明麗的房屋排列有序,柏油道路井井有條。從面貌上看,這里可說是一座歐式村落;但所住居民為清一色小個子亞洲黃種人,這兒的生活方式,顯然歸屬于東方式的。婦女們圍成一堆,一邊奶孩子,一邊拉扯家常。路面上,有雞打鳴有鴨子邁著八字步,以及看門的大黃狗竄來跑去。這等情景,和我們中國南方農(nóng)村里的日常場景沒多大差異,懶散且充滿了煙火味。
誠然,區(qū)別還是存在的。特別是兒童們,他們的穿戴,已完全西化。他們騎著山地跑車,不畏險阻,頑皮而勇敢。這一點跟我們東方循規(guī)蹈矩的孩子截然有別。
村子里的公共場所有一座教堂、一座學(xué)校、一座政府機構(gòu)模樣的房子。去教堂轉(zhuǎn)了轉(zhuǎn),空無一人。櫥窗里張貼的照片,大多為菜農(nóng)們做禮拜時的鏡頭。宗教肅穆的氛圍,油然而生。經(jīng)過政府機關(guān)房子,同樣沒見一個人影子。小陳說,我看見警徽了,說明這里設(shè)有警察機構(gòu)的。我心里嘀咕,在這兒值勤的警察,看來只能睡大覺了。因為在我看來,世上最平安無事的地方,恐怕即為該村子了吧。
車子離開村莊,前往田野。田野比我想象中的要小,沒看見大片綠油油的青菜、瓜果之類的場景。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農(nóng)人散在地里勞作,沉默寡言——對我們的“闖入”視而不見。
看見一樹紅彤彤的花,好生熱鬧,煞是好看。臨近了,才曉得樹上的物事并非花卉,是果子。紅毛丹這種水果,當(dāng)年的我在前兩年才嘗到過的。本身有幾分稀奇——見到紅毛丹樹,不免大驚小怪,在樹底下拍照留影。
隔兩日,我和小陳驅(qū)車去一座山。老鄉(xiāng)們說,在山上可以觀看林海云霧。
法屬圭亞那的地貌,基本上屬于平原地帶,山巒稀少。那天所去的那座山,談不上險峻和秀麗,稀松平常得很。物以稀為貴吧,在當(dāng)?shù)貐s是小有名氣的。
倒是在半山腰一家餐館吃飯的事,值得記上一筆。
車子爬到半山腰,眼前出現(xiàn)一家餐館。恰逢午飯時辰,肚子咕咕叫,遂停車走進去。
房屋三五幢,高低不平,朝向路面的一座為餐館。我們揀了里頭靠窗位置落座。從窗口望出去,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波濤洶涌,氣勢恢宏,了得震撼!
絕妙之處還在于房屋是座吊腳樓,騰空而立,底下風(fēng)穿過時,似乎微微搖擺。有那么一個剎那,我產(chǎn)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跨進餐館前,小陳對我講過,這兒住的是苗族人,餐館是苗人開的。故此,我對吊腳樓這種頗具東方情調(diào)的房屋,還有酒柜上擺放的關(guān)公銅像(海外中餐館往往置擺一尊關(guān)公塑像,避邪招財)并無驚訝。
一位中年苗人跑向下頭房子,應(yīng)該是叫人去了。一刻來鐘后,酒柜旁邊木門推開,走出一位穿白襯衫少年。想必,剛才那位中年苗人說不來法語沒法點菜吧。少年三七開小分頭,發(fā)絲明亮、服帖。他手拿菜單本過來,與小陳用法語輕聲交談。點完菜,小陳抬臉說,這小孩是在校讀書的學(xué)生。少年沒拿刀叉而是給了我們兩雙筷子。盤子與碗碟,均為產(chǎn)自景德鎮(zhèn)的青花瓷。所做菜肴,跟中餐區(qū)別不大。
從餐館出來,一輛車子停下,三位白人依次走進餐館。
這兒的幾戶苗人,如沒猜錯的話,該是從那個村落分流出來的。他們不再種菜,做起生意。不曉得除這家小餐館外,他們還干些啥營生。瞧他們的神態(tài),相當(dāng)安詳,自有一種隨遇而安的知足感。
不過,在遙遠的異鄉(xiāng)一隅謀生,總嫌有些孤獨吧。
子非魚,焉知魚之苦?
哈哈,想多了呀。
六
離開法屬圭亞那前,我對老板說,去看下你爺爺?shù)哪拱?。老板說好的。我問,要不要帶束花去???停頓片刻后他說,不必了。
車子到了華人墓園。粗粗估算,應(yīng)該有兩三百座墳?zāi)埂?/p>
墓園面朝大海。當(dāng)時沒想到問詢,前面的方向是否為東方的中國?
最早踏上這塊土地的是廣東東莞一帶人氏。他們究竟什么時候過來的,我不甚清楚。那年已七十開外的向?qū)Ш退笥训母赣H,為中國廣東人。就算他們的父輩屬于本地的第一代華人吧,年頭也已不短了。
可以肯定,第一代華人是被殖民者“買”來——開荒種植甘蔗的。
現(xiàn)今在法屬圭亞那的華人計六千多人,廣東東莞人占五千多,浙江青田人占一千多。
當(dāng)年老板祖父,避難跑到這里開家鐘表修理鋪謀生計。上世紀六十年代,老板父親出來,接管鐘表修理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老板來到這里。老板不甘心在小小的鐘表鋪埋頭做個修鐘表匠,另辟蹊徑干起百貨生意。老板開的頭一家百貨店的店名叫友誼商店。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大多曉得,計劃經(jīng)濟時代設(shè)立在各大城市的所謂“友誼商店”,是專供外籍人士和港澳臺同胞及海外僑胞購物的場所,里頭的商品既緊俏又高級。持護照出入友誼商店的人士,臉上發(fā)光,揚眉吐氣,乃身份的象征。年輕的老板取這么一個店名,其勃勃野心由此可見一窺。
老板的改行升級,做大了蛋糕。從此往后,青田的老鄉(xiāng)們持續(xù)不斷地投奔過來。老板祖父這根“獨苗”,經(jīng)由老板的培土、施肥、勤耕細作,在這海角天涯的土地上,長成了一棵累累果子的大樹。
站在老板祖父墓前,不禁感慨萬千。
【阿航,本名陳增航,浙江青田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前往歐洲打工,并先后去了南美洲、非洲?,F(xiàn)居青田。出版作品計有長篇小說《走入歐洲》《漂泊人生》《遙遠的風(fēng)車》《歐洲時間》等;中短篇小說集《西西里往事》;長篇電視劇《走入歐洲》;在《收獲》《花城》《上海文學(xué)》《山花》《江南》等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和散文200多萬字?!?nbsp;